第十四章 一個新王朝的崛起:從宗教到政治(2 / 3)

此時,薩非教派尚且不具有政治色彩,僅限於神秘主義,其體係建立在對長老的尊崇,對其思想和抉擇的服從上。盡管薩非·丁從各方麵看來極有可能不是什葉派信徒[5],但他的教團卻歸入了什葉派,因為紮希德·吉拉尼就像他家鄉的大多數人一樣信奉什葉派。這一選擇使他們從一開始就與包括奧斯曼帝國在內的主流穆斯林——遜尼派有所差異[6]。

薩德爾·丁繼承了他父親的教主位置。在他掌權的五十九年間,該教派在當地小王朝混戰的亂局下穩固發展。盡管他的舉措並不引人注意,卻卓有成效。他在阿爾達比勒為紀念其父興建的一座陵墓使這座城市成為該教派的權力核心,並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信徒。此外,1372年劄剌亦兒王朝的艾哈邁德蘇丹對其領土和收入免除一切賦稅,使得教團的財力大增。於是,“薩非教團”在教權和俗權方麵的實力均有提升。它與一些兄弟會——如突厥“阿克希(兄弟)”——和一個蘇非“富圖瓦”騎士團之間的結盟也成為它發展道路上的一個意識形態轉折點:從沉思冥想轉入扶弱濟貧的實用主義道路。這是它朝政治鬥爭邁進的第一步。

當他於1391年去世時,他的兒子赫瓦賈·阿裏繼位,其統治持續到1427年。赫瓦賈·阿裏因其一成不變的象征虔誠的黑色裝束被稱為“希亞·樸師(黑衣人)”。他在傳承薩非·丁的基本訓導的同時,更著重尋求教團的繁榮強盛。他一改祖先的作風,公開宣布教團為什葉派,這也成為教團曆史上的一個重要決定。他將教團轉變為某種近乎神權政體的組織,也就是說,他們需要軍隊。赫瓦賈·阿裏與帖木兒之間可能存在的友好關係以及在後者的安卡拉之戰(1402年7月20日)中他對其提供的支援將有助於赫瓦賈·阿裏對神權政治的構建,並“使那位以凶殘著稱的蒙古征服者釋放了眾多土庫曼戰犯——非奧斯曼人的突厥牧民[7]”。

這些來自安納托利亞的土庫曼人分布於眾多亦敵亦友的部落中——羅姆魯、沙姆魯、斯塔吉魯、烏斯塔吉魯、塔克魯、佐格哈達爾、阿夫沙爾、卡紮爾、瓦薩赫……他們對赫瓦賈·阿裏感恩戴德,其子孫後代除在安納托利亞霸權爭奪之中與奧斯曼政權開戰以外,還向薩非政權提供所需的軍力。他們中某些信徒甚至為其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這令人不禁聯想到哈桑·薩巴赫的“菲達延”。此外,如果相信葡萄牙作家若昂·德·巴羅斯的記述,“作為他的組織和新宗教的一個標識和象征,也為紀念霍森(侯賽因)的十二個兒子,他(赫瓦賈·阿裏)佩戴一頂穆斯林平日時常佩戴的蘑菇形帽子,但帽子中央帶有一個金字塔形的尖頂,並分為十二條豎向的褶皺。他的兒子祝奈德繼承了他的這一習慣[8]”。於是,奇茲爾巴什(“紅頭”)誕生了[9]。他們將成為勢力強大的封建領主,有時令中央政權不堪其擾,因為他們在薩非王朝內部形成了一股競爭力量,令王室在其統治的整個過程中常常難以駕馭。

在赫瓦賈·阿裏於1427年去世時,他的兒子謝赫易卜拉欣(1427—1447年在位)接過了阿爾達比勒的權杖。他的舉措少之又少,編年史作者鮮有提及。我們所知道的隻有比起禱告他更偏愛戰爭,他曾借助部署在安納托利亞的部隊與統治著阿塞拜疆的強大兄弟會卡拉—科雍魯(黑羊)[10]的頭領傑汗·沙赫結盟,並於1439年陪同他遠征達吉斯坦的切爾克斯基督徒,這一行動使他以殘酷著稱。

然而,正是他的長子祝奈德(1447—1460年在位)自15世紀中葉為教團打上了強烈的政治軍事印記。作為第一任薩非君主,他自稱“蘇丹”,盡管這與蘇非宗派的“謝赫”頭銜不大和諧[11]。除了雄厚的財力,他還擁有大片地產,其教團的領土覆蓋阿塞拜疆和伊斯法罕、哈馬丹地區。祝奈德與日俱增的權力帶有領袖崇拜色彩,且遠非蘇非長老本分的靈修。這一切都令黑羊王朝的傑汗·沙赫深感憂慮。於是,後者命他解散兵力。事實上傑汗·沙赫有意讓祝奈德的弟弟——一心撲在宗教上的賈法爾取而代之。

祝奈德被迫屈從。他逃出阿爾達比勒,躲到伊拉克,接著又前往敘利亞、土耳其,最終在迪爾巴克爾與土庫曼王朝阿克—科雍魯(“白羊”)的首領烏宗·哈桑(1453—1478年在位)的妹妹赫蒂賈·貝格姆成婚,而白羊王朝正是黑羊王朝及其首領傑汗·沙赫的宿敵。對遜尼派的烏宗·哈桑來說,這真是天賜良機。因為他一直企圖染指阿塞拜疆,並取代那裏強大的黑羊王朝。雖然祝奈德屬什葉派,但他完全可以從祝奈德那裏獲得對阿爾達比勒的控製權以及散布在這一宗教聖地周圍、效忠薩非家族、反對傑汗·沙赫的那些信徒的支持。此時,白羊王朝尚且勢單力薄,不具備征服阿塞拜疆的實力,於是祝奈德首選進攻切爾克斯的基督徒,以求征服哈利盧拉的領土希爾凡及其國都沙馬基。他沒理會哈利盧拉的再三警告,衝上陣地。這真是大錯特錯:他與妻子赫蒂賈·貝格姆於1460年在此雙雙殞命。他們的追隨者也在驚慌無助中散去。與白羊王朝結盟的薩非運動與他們剛剛出世的兒子海達爾(1460—1488年在位)能否絕處逢生,再次壯大?

與此同時,在阿爾達比勒,海達爾的叔叔賈法爾繼續在黑羊王朝的支持下掌握蘇非教團的精神與財政領導權。他通過讓自己的兒子謝赫卡西姆迎娶傑汗·沙赫之女,使雙方關係日益緊密。

1467年,局勢突變又起:烏宗·哈桑將黑羊王朝趕出阿塞拜疆,將祝奈德之子海達爾立為薩非教團首領,並將自己與黛絲比娜·卡頓育有的一個女兒瑪莎許配給他。瑪莎的另一個更為人所知的名字是阿蘭莎·貝格姆,其母黛絲比娜·卡頓本身是特拉比鬆德帝國[12]皇帝約翰四世的女兒。於是,烏宗·哈桑成為當地霸主。他妄圖控製安納托利亞,卻未能如願,隻因他於1473年在與奧斯曼帝國蘇丹穆罕默德二世的戰鬥中一敗塗地。

當1478年烏宗·哈桑去世時,海達爾鞏固了薩非教團中教權與俗權之間的聯係,為此他招募了安納托利亞身經百戰的兵將,其中多數是對奧斯曼蘇丹的壓迫感到不滿的羅姆魯人。這些新的奇茲爾巴什將進一步壯大薩非王朝已有的安納托利亞盟友的支持,他們也將帶有十二道褶皺的紅帽子——從此被戲稱為“海達爾王冠”——戴在頭上,以此宣示他們對什葉派十二伊瑪目的尊崇。

薩非教團向政治領域的挺進已經毫無懸念:宗教首領與領土征服者從此集於一身,且沒有引起任何異議。就連白羊王朝的新晉首領,阿蘭莎·貝格姆的哥哥雅古布,在麵對自己妹夫的野心時也沒敢在第一時間阻撓,直到阿蘭莎為海達爾生下了三個兒子——阿裏、易卜拉欣和伊斯瑪儀,這令薩非王朝的前景初見端倪。白羊王朝一方則很快從中窺見對其來之不易的權力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