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對手,成就夢想的另一隻手(1 / 3)

在王朝更替的曆史中,被記住的永遠隻是那些最後的勝利者,而那些曾經與勝利者並駕齊驅的失敗者都一一被王朝的曆史湮沒,最後的勝利者就如同金字塔的塔尖,那些失敗者則在不經意中成了金字塔的塔基。

隋末唐初,起事者風起雲湧,最有資格與唐叫板的是李密、王世充、竇建德,這三家在幾輪下來都退出了曆史舞台。三個人各有各的死法,李密死於唐軍的伏擊戰,王世充死於獨孤修德複仇的刀下,竇建德則被斬首於市,他們都曾懷揣統一天下的夢想,然而最後都以橫死收場。

從唐朝的曆史來看,李淵這個皇帝當得其實挺鬱悶,武德年號總共延續九年,前六年幾乎都在平叛。在這六年裏,軍事就是最大的政治,李淵的政府嚴格意義上而言就是一個臨時的軍事管製委員會。

李淵用了六年的時間基本平定國內,而此時的主要矛盾已經從國內轉移到家內。太子建成、秦王世民、齊王元吉,三個都是他最愛的兒子,都是出自射箭定親的竇氏,手心手背都是肉。於是一個最大的難題就出給了李淵,三個兒子互鬥,李淵你這個裁判怎麼當呢?

從武德六年到武德九年,這個問題困擾了李淵將近四年,這是幸福的煩惱,也是無法解脫的煩惱!

先不去說李淵的煩惱,還是集中說說一批割據勢力的結局吧,畢竟他們也是曆史的組成部分,唐朝的興起還要感謝這些倒黴的失敗者。

前麵已經說到李密、王世充、竇建德的死法,實際上在那個亂世還有一些名字也值得提起,他們都曾經是李唐王朝的對手。

對手,成就夢想的另一隻手!

可以稱為李唐王朝對手的還有薛舉、劉武周、李軌、蕭銑、杜伏威、李子通、輔公袥、徐圓朗、林士弘等人,這些人各有各的死法!

薛舉:病死,子薛仁果接替,戰敗投降李世民被斬首。

劉武周:投奔東突厥後試圖逃回馬邑郡,被東突厥處決。

李軌:被部將安修仁兄弟劫持,解往長安,被斬首。

杜伏威:投降李淵後顯赫一時,於武德七年二月暴卒。

李子通:武德四年投降後,試圖再叛被處斬。

輔公袥:矯杜伏威令反叛,失利後被鄉村流浪漢斬殺。

徐圓朗:響應劉黑闥起事失敗後,被鄉村流浪漢所殺。

林士弘:病死。

蕭銑:主動投降,被斬首。

這些人中影響力最大的當屬蕭銑、杜伏威、輔公袥,這三個人值得細細地說一下,而這三個人恰恰又與一位名將緊密聯係在一起,這位名將就是差點被李淵斬首的李靖。不過等到李靖平定蕭銑和輔公袥後,李淵對李靖徹底刮目相看,興奮之餘對李靖大加讚賞:“李靖真是蕭銑和輔公袥的克星啊,韓信、白起、衛青、霍去病也趕不上他!”(上深美靖功,曰:“靖,蕭、輔之膏肓也,古之名將韓、白、衛、霍,豈能及也!”)

不以成敗論英雄?那是廣告!

還是按照滅亡的先後順序來吧,先說說蕭銑。

蕭銑,說起來也是皇親國戚,不過這個皇親國戚就有點久遠了,蕭銑的皇族血脈是從南梁論的。南朝的梁被陳滅國之後,梁的皇族又先後尋求西魏、北周的庇護,並在江陵成立了小朝廷。公元587年南梁太師蕭岩怕被隋朝滅國,索性帶領文武百官以及百姓十萬人逃到了陳國,隋文帝楊堅借著這個由頭將南梁徹底滅國,而蕭岩在陳滅後又被找了後賬,盡管投降還是被誅。

這個蕭岩就是蕭銑的祖父、南梁宣帝的兒子,也就是說蕭岩與蕭皇後的父親蕭巋是親兄弟,而蕭銑論輩分應該叫蕭皇後一聲“姑姑”!(輩分總算弄明白了)

盡管蕭銑也算皇親國戚,不過那是前朝的,前朝的皇親國戚就是過期鈔票,看著挺好,就是不實用,因此蕭銑這個前朝皇族從小過的是孤苦伶仃的日子,靠幫人寫信為生,每每寫到信的末尾,還要按照寫信人的要求加上一行字:“請恕字跡潦草!”

等到隋煬帝楊廣登基,蕭銑終於迎來了轉機,姑姑蕭皇後總算給他謀了個差事,楊廣把他委任為羅川縣令,這下會寫“同意”兩個字就可以了,總算不用再靠替人寫信謀生了。

如果不是時局的變遷,蕭銑還會按部就班地當他的縣令,效忠他的姑父楊廣,然而世事變遷不由人意,大業十三年,時勢將蕭銑推上了曆史舞台。

大業十三年,隋朝大地流傳著一種病,“叛亂”。

“叛亂”這種病在王朝末年很盛行,殺傷程度跟霍亂一樣,這一年巴陵郡的一群士兵也染上了這種病。

校尉董景珍、雷世猛,初級軍官鄭文秀、許玄徹、萬瓚、徐德基、郭華、張繡等人也想學著翟讓、李密的樣子起義,在隋朝的大蛋糕上寫上自己的名字。經過大家協商,眾人準備推舉校尉董景珍為首領,沒想到董景珍卻拒絕了。

不過董景珍在拒絕的同時,他又推薦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羅川令蕭銑。

董景珍曰:“吾素寒賤,雖假名號,眾必不從。今若推主,當從眾望。羅川令蕭銑,梁氏之後,寬仁大度,有武皇之風。吾又聞帝王膺籙,必有符命,而隋氏冠帶,盡號‘起梁’,斯乃蕭家中興之兆。今請以為主,不亦應天順人乎?”

董景珍的話一半是實話,一半是忽悠,然而眾人還是相信了董景珍的話,他們同樣認為具有皇親國戚背景的蕭銑是個不錯的領袖人選,要命的是,蕭銑恰恰也是這樣認為的!

蕭銑接受大家推舉的過程其實很有傳奇色彩,這個過程也昭示著一個王朝末年的無序。

董景珍向蕭銑傳遞擁立之意後,蕭銑的皇親國戚血統瞬間就在體內產生了作用。在他看來,南梁雖小,可也是一國,當初隋文帝貪圖南梁國土滅了梁國,實在有點可恨,所以蕭銑這種流淌著梁國皇族血液的後人一定要想方設法為祖宗雪恥。隋朝大亂,正是天賜良機。

複國念頭已起,蕭銑著手招兵買馬,幾天下來聚集了幾千人,不過這幾千人是他以隋朝羅川令的身份招募的,用途是防範流竄的賊寇。

說賊寇,賊寇就來,常在潁川流竄的賊寇首領沈柳生率領人馬流竄到羅川地麵,蕭銑習慣性地與沈柳生交了一次手,結果首戰不利。仗打到這個份上,蕭銑開始思考自己的人生走勢,是作為隋朝的羅川令堅持到底呢,還是以前朝皇族的身份複辟呢?

通過比較,蕭銑發現,隋朝這個名頭已經高度貶值了,以前“尊隋”是流行口號,現在“反隋”才是主流。既然如此,還是放棄隋朝的名號,自立門戶吧!蕭銑因謂其眾曰:“嶽州豪傑首謀起義,請我為主。今隋政不行,天下皆叛,吾雖欲獨守,力不自全。且吾先人昔都此地,若從其請,必複梁祚。”

屬下什麼反應呢?眾皆大悅!

從這一天起,隋煬帝楊廣的內侄蕭銑開始自稱梁公,改隋服色,建梁旗幟,僅僅五天,前來歸附的已達數萬人。

搞笑的是,蕭銑改服換旗之後,他與賊帥沈柳生的交戰就再也進行不下去了。為什麼呢?因為蕭銑的位置已經變了!

以前蕭銑尊隋,沈柳生反隋,因此兩人要交戰,現在蕭銑也反隋了,死敵已經變成了同盟軍,再加上蕭銑還自立為梁公,顯然這是一隻潛在的題材股。

經過盤算,沈柳生決定率眾歸附蕭銑,被蕭銑任命為車騎大將軍,跟隨蕭銑一起去接收巴陵郡(嶽陽,董景珍等人占據的城池)。

從這一刻起,蕭銑走上了自立為王的道路,一個前朝的皇親貴族從此懷著複國的夢想走上曆史舞台。

然而,事實證明,自立為王這種高難度的工作並不適合蕭銑。

李世民的雙手既可殺敵,也能治國,而蕭銑的雙手,隻能用來寫字!

梁公蕭銑剛到巴陵郡城下,一個難題就不請自來。這個難題很多人都解決不了,包括李密,包括蕭銑。

什麼難題呢?內訌!

蕭銑到了巴陵郡下,按照約定,董景珍派徐德基、郭華等人出城迎接,還沒有接到蕭銑,先接到了沈柳生。徐德基等人表現出最大的熱情,沒有想到沈柳生卻生出了活心思,這個活心思也很簡單:“進了城,我沈柳生往哪裏擺呢?”

沈柳生謂其下曰:“我先奉梁公,勳居第一。今嶽州兵眾,位多於我,我若入城,便出其下。不如殺德基,質其首領,獨挾梁王進取州城。”

說白了,沈柳生想獨占擁立之功,將來蕭銑一旦成功,他就是不可多得的重臣。

下定決心後,沈柳生與隨從一起幹淨利落地殺掉了迎賓的徐德基等人,然後再去找蕭銑彙報。聽完沈柳生的彙報,蕭銑大怒:“今欲撥亂,忽自相殺,我不能為汝主矣。”說罷走出營門,作勢要走,沈柳生見狀,趕緊伏地請罪,一再請求蕭銑饒恕,蕭銑心一軟,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蕭銑和沈柳生以為這一頁翻過去了,董景珍卻一直耿耿於懷。在蕭銑進駐巴陵郡之後,董景珍又在蕭銑耳邊嘀咕了一通,主題就是沈柳生為賊已久,凶殘成性,現在不殺,將來後悔!

聽董景珍說得如此嚇人,蕭銑也沒有了準主意,得,那就殺吧!

不久董景珍在巴陵郡城內斬殺沈柳生,從這一刻起蕭銑部下的殺人食物鏈已經悄悄形成,這條殺人食物鏈是蕭銑沒有駕馭能力的表象,也是蕭銑小王國的定時炸彈。

還沒建國,就背上了定時炸彈,蕭銑,夠背的!

斬完沈柳生,蕭銑築壇於城南,燔燎告天,自稱梁王。當時有人應景地給蕭銑上報了發現異鳥的祥瑞,圖個吉利,蕭銑建元為鳳鳴。第二年,蕭銑自稱皇帝,署置百官,一切依據當年梁朝製度。隨後遣其將楊道生攻陷南郡,張繡平定嶺表,東至三峽,南盡交趾(今越南),北拒漢川,全部歸附蕭銑,總兵力達四十餘萬,蕭銑的梁國已經初具規模。

公元618年,蕭銑從巴陵郡遷都江陵(今湖北省荊州市),修複園廟,在他看來,定都江陵這才算徹底複國。定都江陵後,蕭銑得到了一個人,這個人在貞觀年間聲名顯赫,這個人是誰呢?岑文本!

說起來隋末唐初有一個現象非常值得注意,那就是起義軍首領多數身首異處,而起義軍首領的幕僚卻有很多人在亂世中保全性命,在治世中風生水起。這些人中有幾位頗為有名,比如魏征,比如褚亮,比如岑文本,比如李綱。

魏征早年追隨元寶藏,後來追隨李密,還給竇建德打過短工,就是這樣一個經曆複雜的人在貞觀年間成為李世民的重臣。

褚亮的經曆也很奇特,早年跟隨過薛舉,還曾經忽悠薛舉投降唐朝,薛舉父子入地,褚亮卻得到了李世民的青睞,不僅自己成為“十八學士”,兒子褚遂良還成為李世民的托孤大臣。

岑文本同樣如此,在蕭銑的手下他是中書侍郎,蕭銑敗亡後,他歸附了唐朝,在貞觀年間也成為李世民的重臣。

李綱這個人經曆同樣奇特,隋末變亂之前他是隋朝的尚書右丞,後來被中亞商人何潘仁領導的起義軍劫持,變身為何潘仁的幕僚。有一次何潘仁派李綱向李淵彙報工作,結果被李淵賞識,留下做了丞相府司錄,武德二年,文武百官業績考核,李綱高居第一。

這些人的經曆說明什麼呢?或許可以用培根的話解釋,“知識就是力量!”(順便延伸說一句,培根是在監獄中說出這句話的,當時他因為跟貴族太太偷情被投入大獄。)

同樣有知識的蕭銑卻沒有力量,他缺少的是為王者最需要的駕馭力。在他的治下,複國的南梁經過短暫的輝煌,迅速走上了下坡路,而他一手導演的殺人食物鏈,則在大將之間不斷延續。

蕭銑的手下都是趁亂起兵,這些人平時蠻橫驕縱,多專殺戮,蕭銑這種拿慣了筆的人自然不習慣這樣的生活,冥思苦想之後,他想出了一招:罷兵營農。

“罷兵營農”往好聽說是分散士兵從事農業生產,往難聽說就是以營農為名解除將帥們的兵權,這下就觸了大將們的黴頭,“罷兵營農”前他們還是手握兵權的大將,“罷兵營農”後他們就成了光杆司令。

擁立有功的大司馬董景珍之弟當時也是一名將軍,將軍癮沒過幾天,就被蕭銑以罷兵營農的名義遣散了士兵,這讓董將軍非常不爽,眼睛一轉,造反吧。結果反沒造上,就被別人告了密,董將軍就隻能到地下去帶兵了。

誅殺了董景珍之弟,蕭銑也沒忘了安撫董景珍,聲明此事就此了結,一切與董景珍無關,然而人心的猜疑豈能是一個聲明就消除的呢?

此時董景珍正鎮守長沙,蕭銑又給董景珍下了一紙詔令,征召他回江陵報到,這一召就讓董景珍成了驚弓之鳥。董景珍忐忑不安,萬般無奈就與唐趙郡王李孝恭取得了聯係,表明了投降誠意,然而這件事又讓蕭銑知道了,麻煩更大了。蕭銑隨即下令,命令齊王張繡(當年董景珍的同盟之一)進攻長沙,處理大司馬董景珍。

麵對咄咄逼人的張繡,董景珍試圖用言語說動,董景珍謂張繡曰:“‘前年醢彭越,往年殺韓信’,卿豈不見之乎?奈何今日相攻!”董景珍的意思是說,誅殺功臣的跡象已經很明顯了,那條殺人的食物鏈還在延續,難道你沒有看到嗎?

粗人張繡不答,進兵圍之。董景珍潰圍而走,為其麾下所殺。

董景珍雖死,然而他的話是對的,南梁小朝廷的誅殺食物鏈還在繼續,很快就延續到了齊王張繡。處理完董景珍後,張繡回到江陵就當上了尚書令,然而尚書令是他一生的頂點,同樣也是終點。

不久張繡恃勳傲慢,專恣弄權,蕭銑對其厭惡至極,隨即授意他人,殺!

就這樣,誅殺的食物鏈一直在延續,大臣相次誅戮,故人邊將皆疑懼,多有叛者,蕭銑控製不了局勢,兵勢益弱。

此時,蕭銑的克星李靖來了。

都說貓有九條命,如果人生有前世,那麼李靖的前世可能是一隻貓。

當年李靖自費從馬邑郡到大興告發李淵,後被困在大興城內,大興城破,落入李淵手中,如果沒有李世民說情,李靖已經死過一回了。

現在,進攻南梁,李靖又一次遭遇了險情,不過這次險情他當時並不知道。

李靖一直在尋找進攻南梁的合適戰機,因為無機可乘,李靖就一直觀望等待,然而這一觀望惹怒了李淵,在他看來,李靖並沒有完全效忠於李唐王朝。惱怒的李淵給硤州都督許紹下了一道密旨:“斬!”幸虧許紹深愛李靖之才,頂著抗旨的壓力保下了李靖,不然李靖又得死一次!

時間推進到武德四年九月,李靖迎來了總攻的機會,趙郡王李孝恭出任大軍統帥,李靖代理大軍參謀長(攝行軍長史),大軍將從夔州順長江東下,此時遇到了一個難題:江水暴漲!

在其他將領看來,江水暴漲,行舟艱難,不如等水勢稍緩再行出軍,然而這個意見遭到了李靖的反對。在他看來,兵貴神速,此時大軍剛剛集結,蕭銑還沒有得到消息,理應趁著猛漲的水勢東下,直取江陵。

李靖是對的,此時的他始終在心中默念四個字,“出其不意”。

兩軍對壘,知己知彼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出其不意!

隨即趙郡王李孝恭及李靖率巴蜀兵發自夔州,沿流而下,廬江王李瑗向襄州道,黔州刺史田世康向辰州道,黃州總管周法明向夏口道四軍齊發,直指蕭銑。

果然不出李靖所料,蕭銑自以為長江水勢暴漲,行舟不易,竟然絲毫沒有防備。李孝恭與李靖一連攻陷荊門、宜都,進駐夷陵,此時南梁才派出文士弘駐守清江設防,然而一切都晚了。

李孝恭、李靖首戰擊退文士弘,俘獲戰艦三百餘艘,梁軍死傷以萬計,李孝恭一直追逐文士弘到百裏洲再次擊敗,南梁江州總管蓋彥舉以五個州向唐軍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