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對手,成就夢想的另一隻手(3 / 3)

我們不知道淮南兵變後杜伏威如何度日,我們隻知道,輔公袥兵變六個月後,杜伏威在長安暴卒。暴卒已經是一出人生悲劇,然而杜伏威的悲劇還在身後延續。(杜伏威暴卒有一種說法是,他常年服用一種丹藥,超標而死。)

在杜伏威身後,李孝恭平定了輔公袥的叛亂,在平叛的過程中,他風聞輔公袥自稱是受杜伏威之命而叛亂,這樣杜伏威在死後又背上了叛亂的罪名。李淵接到上奏後,除去杜伏威官名,籍沒其妻子。

悲劇一直延續了三年,直到貞觀元年,太宗李世民知其冤,赦之,複其官爵,葬以公禮,此時距離杜伏威暴卒已經過去整整三年!

說完了杜伏威的人生結局,再來說親密戰友輔公袥。

輔公袥為什麼要兵變呢?難道他不知道這樣會害死杜伏威嗎?

理由隻有一個,利益麵前沒有兄弟,無論他們曾經有多親密!

創業之初,杜伏威與輔公袥親密無間,形影不離,輔公袥比杜伏威年長,杜伏威以兄事之,後來杜伏威家大業大,收了三十多個義子,這三十多個義子管杜伏威叫“幹爹”,順口就管輔公袥叫“幹大爺”了(軍中謂之伯父)。

開始時,杜伏威和輔公袥對這些稱謂都是一笑了之,然而慢慢地,杜伏威發現,自己這個幹爹與輔公袥這個幹大爺在軍中的地位幾乎一樣,沒有任何區別,換句話說,輔幹大爺的威望已經影響到杜幹爹的威望,這可怎麼辦呢?盡管大家都是兄弟,但畢竟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然而偏偏杜伏威和輔公袥是兩隻公老虎,這下就難辦了。

盤算多日,杜伏威對身邊的人物關係進行了仔細的分析,最終的分析結果出來了:“幹兒子比幹兄弟更靠譜!”

隨即杜伏威進行了高層改組,任命一號義子闞棱為左將軍,二號義子王雄誕為右將軍,同時任命輔公袥為仆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外示尊崇,實奪兵權。經過改組,幹兄弟輔公袥被踢出核心層,無事可做又怏怏不平,怎麼辦呢?

輔公袥很快想到了一個辦法,找到老朋友左遊仙學一樣手藝吧,什麼手藝呢?修道辟穀!

輔公袥難道改了性,真的想當道士?其實當道士是假,掩藏鋒芒是真。從這一刻起,親密兄弟已經蕩然無存,留在世上的是不共戴天的兩個政敵。

等待了數年,輔公袥等到了機會,武德五年,杜伏威前往長安,輔公袥的機會來了。

為了保持淮南基地的安定團結,臨走前杜伏威指定輔公袥主持全麵工作,同時指定二號義子王雄誕掌握兵權,輔助輔公袥,臨走還交代王雄誕:“吾入京,若不失職,無令公袥為變。”杜伏威這個布局大家都明白,輔公袥當家不做主,王雄誕做主不當家,說白了,在杜伏威那裏,幹兒子還是比幹兄弟靠譜。

然而杜伏威什麼都安排好了,就是沒有安排好王雄誕的智商。

杜伏威走後,輔公袥的朋友左遊仙開始遊說輔公袥兵變,經過遊說,輔公袥表示同意,然而仔細一想,兵變根本沒有條件,兵權都握在王雄誕手裏,輔公袥根本無法調動一兵一卒。沒有兵怎麼兵變呢?很簡單,奪兵,從低智商的王雄誕手中奪兵!

輔公袥隨即偽造了一封密函,這封密函是以杜伏威的口氣寫給輔公袥的。在密函裏,杜伏威對義子王雄誕的忠心產生了懷疑,並囑咐輔公袥時刻留心,注意防範。在輔公袥的傳播下,這封密函就成了公開信,淮南基地上上下下都知道這件事情,這讓王雄誕很惱火,也很沒有麵子,一生氣,一上火,王雄誕裝病撂挑子不幹了!

王雄誕的智商太低了,怎麼就不知道世上還有兩個字叫“離間”呢!

趁著王雄誕裝病撂挑子的工夫,輔公袥馬上收回兵權,控製了大局,隨即又發布一道密函,聲稱是杜伏威寫的,信的大體內容是:“兄弟們我回不來了,你們自己好好幹吧!”

公開信一出,淮南上下徹底砸了鍋,本來起義軍與官府的信任度就很低,再加上謠言一散播,淮南馬上就從歸附轉為叛亂。淮南根據地從此不再是杜伏威的護身符,隻是輔公袥起事的籌碼。

起事之前,輔公袥還征求了王雄誕的意見,此時王雄誕才恍然大悟,原來是上了輔大爺的當。麵對輔公袥的招降,王雄誕終於恢複了正常的智商:“今天下方平定,吳王又在京師,大唐兵威,所向無敵,奈何無故自求族滅乎!雄誕有死而已,不敢聞命。今從公為逆,不過延百日之命耳,大丈夫安能愛斯須之死,而自陷於不義乎!”隨後,王雄誕被幹大爺絞殺,為自己的一生畫上了一個結!

盡管王雄誕的智商不高,他最後的話卻是對的。此時的輔公袥起事,已經失去了最重要的天時,曆史已經進入了武德六年,起事已經不再是起事了,而是叛亂!以淮南一隅,又怎麼能和唐朝的兵鋒相爭呢?

王雄誕預言輔公袥叛亂頂多維持一百天,實際上他錯了,大錯特錯了,人家輔公袥的叛亂維持了二百天,整整比他預言的多一倍!

然而一百天跟二百天相比有意義嗎?變的隻是天數,不變的是失敗的結局!

武德六年八月,輔公袥在丹陽登基,自稱皇帝,國號宋,修繕南陳故宮自己入住,署置百官,任命道友左遊仙為兵部尚書,大修兵甲,轉漕糧饋,在淮南正式另起爐灶,與李淵分庭抗禮!

至此,輔公袥稱帝,徹底把當年的刎頸之交杜伏威推向了尷尬之地,六個月後,杜伏威在長安暴卒,死因不明,對於杜伏威莫名其妙的死,輔公袥至少得負一半的責任。

當年偷羊贈兄弟,如今以死贈政敵,十二年共同起事的時光,磨滅的是兄弟之情,不滅的是利益之爭。

稱帝的輔公袥並沒有多大作為,上任後的最大業績可以總結為兩條:一場小勝,一場暗殺。

被輔公袥小勝的是他的一個老對手,也是老朋友,不經打的沈法興。當時沈法興盤踞毗陵,輔公袥領兵攻克,逼著沈法興又搬了一次家,僅此而已。

一場暗殺呢,就是暗殺唐朝黃州總管周法明。當時周法明正在戰船上設宴請客,輔公袥委任的西南道大行台張善安趁機派出了刺客,刺客們劃著捕魚的小船接近了周法明的戰船,戰船上的警衛竟然熟視無睹,以為隻是漁民正常的捕魚。趁著警衛鬆懈,刺客們一躍而上,將喝得麵紅耳赤的周法明斬於座前!

讓你在工作時間喝酒,該!

除了這兩條戰績,輔公袥的業績實在提不起來,然而他也沒有太多的時間做業績,因為僅僅半個月後,李淵下達了圍剿令,趙郡王李孝恭、嶺南道特使李靖、懷州總管黃君漢、齊州總管李世勣四路出擊,圍剿輔公袥。

都說率軍出征講究好彩頭,實際上這次出戰,李孝恭卻遇到了一個極壞的兆頭!

臨近出發,李孝恭宴請諸將,大家以水代酒,清水端上來了,初時不以為意,瞬間諸將臉色大變,為什麼呢?剛才還清澈見底的水,忽然變成了血紅色!凶兆!絕對的凶兆!

諸將麵麵相覷,李孝恭卻舉止自若,微微一笑:“這是輔公袥人頭落地的征兆!”(此乃公袥授首之征也)言畢,飲而盡之,眾皆悅服。

凶兆變為吉兆,關鍵取決於每個人的心態!

時間進入武德七年,輔公袥的日子越來越難過了,正月十一日趙郡王李孝恭攻破樅陽,一個月後攻破鵲頭鎮,二月二十二日行軍副總管權文誕攻破枚洄等四鎮。三月十六日李孝恭攻克梁山等三鎮。五天後安撫使任瑰攻克揚子城,廣陵城主龍龕降。

此時輔公袥將寶押在了博望山和青林山,在這裏他布下了重兵,這是他最後的防線,也是最後的籌碼。輔公袥部將馮慧亮、陳當世將舟師三萬屯博望山,陳正通、徐紹宗將步騎二萬屯青林山,並在梁山長江兩岸拉起鐵索以斷江路。

此時李孝恭與李靖率領水師已經到達舒州,李世勣率步卒一萬渡過淮河,攻克壽陽,抵達硤石,各路唐軍蜂擁而至,然而遇到了一個難題,守將馮慧亮堅守不出!

馮慧亮借助山勢,堅守不出,唐軍就是餓狼,也無法對著馮慧亮這個刺蝟下口。怎麼辦?難道就讓這個刺蝟猖狂?

李孝恭想到了李世民的老辦法,不急,先斷了他的糧再說!

摸清了馮慧亮的運糧通道後,李孝恭出奇兵斷了馮慧亮的糧道。如此一來,馮慧亮的糧草隻減不增,斷糧跡象已經出現。然而即使這樣,馮慧亮還是堅守不戰,看樣子是寧可餓死,也不戰死,難題又扔給了唐軍,不能就在人家的家門口傻等啊!

李孝恭召集眾將商議,眾將一致建議采用蛙跳戰術,繞過博望山和青林山,直指輔公袥的老巢丹陽,隻要打下丹陽,馮慧亮自會投降。諸將的話聽起來很有道理,李孝恭剛準備同意,李靖站起來提出反對意見,大家這才發現蛙跳戰術斷不可行,勉強為之,定是自尋死路。

李靖曰:“輔公袥精兵雖在此布置水陸二軍,然而自己留守的亦為不少,現在博望山尚不能攻克,輔公袥憑借堅城,豈易取哉!進攻丹陽,旬月不下,馮慧亮等尾隨我軍,屆時腹背受敵,此危道也。”

看來蛙跳戰術定不可行,那麼怎樣讓馮慧亮這隻刺蝟露出肚皮呢?李靖支出一招:羸兵挑戰,精兵伏擊。

羸兵挑戰就是安排老弱病殘的士兵前去叫陣,誘使對方出兵,等對方傾巢而出時,精兵伏擊,一舉殲滅。這一招如果用在正規軍身上可能不好使,然而用在輔公袥的雜牌軍身上,還是很管用的。

李靖派出一批老弱殘兵挑戰,果然將馮慧亮的大軍引到了伏擊圈,追擊的士兵被殺得七零八落。此時馮慧亮的後續部隊又源源不斷地趕到,戰事的勝負還未可知,然而唐軍中有一員大將摘下自己的頭盔,向馮慧亮的大軍大喊了一聲:“汝曹不識我邪?何敢來與我戰!”

這個人是誰呢?馮慧亮的大軍認識這個人嗎?

當然認識,這個人原本在淮南名氣就很大,他就是杜伏威的頭號養子、左將軍闞棱,此時他的身份是唐左領軍將軍。

闞棱一聲大喝,馮慧亮再也收束不住,軍中有很多人是闞棱的舊部,聽到他威風凜凜的這聲大喝,有的下拜,有的幹脆放下武器轉身逃跑。馮慧亮大軍瞬間潰散,軍心再也無法收束。李孝恭與李靖乘勝追擊,博望山、青林山兩道防線一起崩潰,馮慧亮、陳正通逃往丹陽,士卒死傷、淹死一萬餘人。

最後的防線已被突破,丹陽已成孤城,雖然輔公袥手下還有數萬士兵,然而數萬人都成了驚弓之鳥,隻要拉一下弓弦,嘩啦啦就能倒下一大片!

李靖率軍先到了丹陽,大驚失色的輔公袥不敢固守,居然擁兵數萬放棄丹陽城向東而去,計劃與道友、兵部尚書左遊仙在會稽(今浙江省紹興市)會合。然而沒有想到,煩人的李世勣居然一直在身後追趕得不依不饒!

好不容易跑到了江蘇句容,輔公袥又有了第二個沒想到。一盤點手下的士兵,輔公袥心涼透了,出丹陽城時還有數萬人,到現在一查數,怎麼著也應該剩五千吧?

還五千呢?五百!

蒼蠅也是肉,五百就五百吧!

當夜輔公袥夜宿常州,本想過了這一夜帶著五百人繼續趕路,沒想到,這五百人也帶不走了,因為輔公袥的部將吳騷等人惦記著劫持輔公袥給唐軍獻禮呢!

倉促中得知消息的輔公袥顧不上接出老婆孩子,帶著親信砍開城門就跑了出去,等跑出去一盤點,還剩多少人呢?幾十!

幾十就幾十吧,等見到道友左遊仙,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然而人到走背運時,厄運總是接二連三,好不容易進入了浙江境內,距離左遊仙盤踞的會稽已經不遠了,輔公袥的厄運又來了。

在武康(今浙江省德清縣西武康鎮),輔公袥的隊伍遭到了鄉間流浪漢的攻擊,心腹一一戰死,輔公袥被生擒。這些鄉間流浪漢也是識貨的主,他們知道這個人可能身價不菲,索性押著輔公袥到了丹陽,在那裏流浪漢們獲得重賞,輔公袥則被公開斬首,此時距離他與杜伏威亡命天涯已經過去了整整十三年,距離此次叛亂僅僅二百餘天!

輔公袥猜中了故事的開頭,卻沒有猜中故事的結尾!

隨後李孝恭分捕餘黨,悉誅之,江南皆平,李孝恭因功榮升為東南道行台右仆射,李靖為東南道行台兵部尚書。上深美靖功,曰:“靖,蕭、輔之膏肓也,古之名將韓、白、衛、霍,豈能及也!”

讚美,世界上最廉價同時也是最受用的禮物!

順著李靖說一下另外一個人的結局,這個人就是此前在博望山立下大功的杜伏威一號義子闞棱。

博望山一戰,闞棱立下頭功一件,然而得意的闞棱怎會想到,一場無妄之災正向他無情地襲來:輔公袥居然在最後的供詞中宣稱,闞棱與自己共同策劃了這次淮南叛亂!

見過亂咬人,沒見過這麼亂咬的!

其實一切都很好解釋,原本闞棱就與這個幹大爺有過節,當年正是他和王雄誕一起瓜分了幹大爺的兵權,這是舊恨;博望山一戰,又是闞棱摘下頭盔動搖了軍心,導致輔公袥的慘敗,這是新仇。新仇和舊恨加在一起,幹大爺自然不會放過幹侄子,因此就出現了臨死前的亂咬!

如果僅僅是輔公袥的亂咬,闞棱還是能保住自己的命,沒承想,不久他又觸了李孝恭的黴頭,為什麼呢?居然是因為一次沒收!

在追查輔公袥餘黨的同時,李孝恭順便把原來在杜伏威、王雄誕、闞棱名下的良田和住宅一起沒收了。這讓自恃有功的闞棱非常不爽,一氣之下居然找李孝恭當麵理論,兩人爭吵起來,爭吵起來自然沒有好話,闞棱以下犯上,言辭不敬,李孝恭更不是善茬,他既是大軍統帥,又是李淵的遠房侄子,皇親國戚,一怒之下,借著輔公袥的口供,以謀反誅之!

早知如此,何必呢?

至此江南平定,嶺南歸附,唐朝境內大體底定,戰爭威脅在南方已經基本消除,帝國的外患轉移到北方的突厥,頡利可汗成為武德與貞觀兩朝的主要敵人。

隨著唐朝對手的一一覆滅,草創的李淵政府精力得以由軍事漸漸轉向國內的政治,與此同時,三個皇子的鬥爭也正式升級,爭儲走向白熱化!

也是在這一年,李淵的政府終於有了正規的模樣,臨時管製的軍事委員會模式壽終正寢,唐朝中央政府的大體模式終於實現了正規化,大體而言,唐基本延續隋製,框架不變,細部微調。

以太尉、司徒、司空為三公,次為尚書、門下、中書、秘書、殿中、內侍為六省,次禦史台,次太常至太府為九寺,次將作監,次國子學,次天策上將府,次左、右衛至左、右領衛為十四衛;東宮置三師、三少、詹事及兩坊、三寺、十率府;王、公置府佐、國官,公主置邑司,並為京職事官。州、縣、鎮、戍為外職事官。自開府儀同三司至將仕郎,二十八階,稱“文散官”;驃騎大將軍至陪戎副尉三十一階,為武散官;上柱國至武騎尉十二等,為勳官。

政治是什麼?政治就是人與人的關係,就是無數人糾纏在一起,無數人一起或有意或無意上演的一台戲。其實每個人生來就是演員,任務就是演好自己的角色。

時間走到了武德七年,聚光燈打向了三個年輕人,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齊王李元吉。這一年太子李建成三十五歲,秦王李世民二十六歲,齊王李元吉二十一歲,他們正經曆著一生中最好的歲月,同時也是人生中最差的歲月。

莎士比亞說:我們命該遭遇這樣的時代!這句話同樣適用於李淵和他的三個兒子。

曆時三年,李家的三個皇子打造了一出曆史大戲,戲的名字很短,隻有三個字,《玄武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