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年代的久遠、史實的隱晦,曆史的真相已經永遠地被掩蓋在歲月的浮塵之下,我們隻知道,“楊文幹謀反”的最大贏家原本是李世民,隻不過到最後,李淵將兩個皇子各打了五十大板。這場疑似叛亂中,楊文幹被殺,宇文穎被斬,王珪、韋挺、杜淹被流放,太子李建成和秦王李世民各自虛驚一場,僅此而已。

然而,兄弟相爭,一旦開始,就不會結束,隨著第一回合的戰平,第二回合接踵而至!

楊文幹謀反很快成為曆史,李建成與李世民的爭奪卻還在繼續,他們的爭鬥,有時候很大,有時候則很小,然而在皇帝的家中,雞毛蒜皮也沒小事,一件小事或許就能左右皇位的最終歸屬。

先來說一件小事,有多小呢?實際上就是個遷都的問題。

好好的怎麼想起了遷都呢?這一切都是東突厥人惹的禍!

晉陽起兵之初,李淵與東突厥結成了戰略合作夥伴關係,然而夥伴關係隨著李淵建都長安就演變成了摩擦關係。沒有辦法,東突厥人不事生產,生活所需的日用品都生產不出來,再加上生產力水平遠遠低於李淵的唐朝,所以東突厥這個夥伴也就經常不打招呼到唐朝來借點東西,當然借的同時也沒打算還!

一天兩天還可以接受,時間長了,李淵也受不了,畢竟一睜眼就看見夥伴不打招呼來拿自己的東西,誰看了誰都不爽。

怎麼辦呢?

死磕?當然不行!唐朝剛剛從國內的硝煙中恢複一點元氣,一個大病初愈的人怎麼跟虎視眈眈、氣喘如牛的人鬥呢?

繼續花錢買和平?似乎也不行!錢越花越多,和平越來越貴,到什麼時候才算個頭呢?

那麼該怎麼辦呢?

此時有人提了一個建議:火燒長安,遠走他鄉!惹不起咱躲得起!

這位天才接著說:“突厥所以屢寇關中者,以子女玉帛皆在長安故也。若焚長安而不都,則胡寇自息矣。”

令人感慨的是,李淵這個天才居然同意了這個天才的說法,隨即派遣中書侍郎宇文士及逾南山至樊、鄧,行可居之地,勘察可以遷都的地方。經過宇文士及的勘察,襄陽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

對於兩個天才的遷都意見,大臣們分成了三派,太子建成、齊王元吉、裴寂屬於讚成派,蕭瑀等一幹大臣屬於裝聾作啞派,秦王世民則是旗幟鮮明的反對派,在他看來,遷都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說白了是帝國的恥辱。

李世民曰:“戎狄為患,自古有之。陛下以聖武龍興,光宅中夏,精兵百萬,所征無敵,奈何以胡寇擾邊,遽遷都以避之,貽四海之羞,為百世之笑乎!彼霍去病漢廷一將,猶誌滅匈奴;況臣忝備籓維,願假數年之期,請係頡利之頸,致之闕下。若其不效,遷都未晚。”

顯然李世民就是旗幟鮮明的死磕派,在他看來,對於東突厥求和不是辦法,遷都也不是辦法,唯一的辦法就是在求和的掩護下死磕。事實上,在貞觀年間,正是李世民一手求和,一手死磕,最終將東突厥打得一敗塗地,也用鐵的事實驗證了自己當年的誓言。

李世民的一席話深深打動了李淵,其實李淵又何嚐願意遷都,他對長安是有感情的,他生於斯長於斯,對長安的感情比楊廣深得多,況且長安是他的福地,誰會輕易離開自己的福地呢?

李世民的話盡管打動了李淵,卻沒有打動太子李建成,在這個問題上,哥倆必定是要唱一出反調的。李建成不動聲色地看著李世民:“昔樊噲欲以十萬眾橫行匈奴中,秦王之言得無似之!”那意思是說,你李世民說話怎麼跟樊噲一樣沒譜,西漢的樊噲號稱以十萬之眾橫掃匈奴是不自量力,你李世民說這大話豈不是更加不自量力!

麵對太子的反調,李世民反唇相譏:“形勢各異,用兵不同,樊噲小豎,何足道乎!不出十年,必定漠北,非敢虛言也!”

其實,太子李建成和秦王李世民各有各的道理,李建成說的是眼前,李世民說的是日後,兩個人說的都不算錯,隻是兩個人的話語無形之中昭示著兩個人的眼光。相比之下,縱橫天下多年的李世民要比養尊處優的太子眼光更加長遠,不因為別的,隻因為他走的路比太子更多!

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此言不虛!

經過當廷爭論,“遷都”胎死腹中,李世民略勝一籌。

然而,李世民的勝利還是沒有延續太久,雖然他的表態深得老爹李淵賞識,不過經過建成與妃嬪的添油加醋之後,李世民的表態就有了另外一種解釋。

李建成聯合嬪妃們對老爹說:“突厥雖屢為邊患,得賂則退。秦王外托禦寇之名,內欲總兵權,成其篡奪之謀耳!”

同一件事情,往陽光處是一種理解,往陰暗處也是一種理解,李世民主張抵禦東突厥可以理解為“為國分憂”,然而也可以理解為“假借禦寇之名擁兵自重”。

向左,“為國分憂”,向右,“擁兵自重”,中國式的智慧實在太高深了。

同樣的難題其實在中國的大曆史中不斷上演,比如南宋的嶽飛,比如清朝的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同一件事情,兩種解釋,兩種標準,作為當事人,又該何去何從呢?

向左,還是向右,李淵同樣也陷入了兩難,不過善於搞平衡的他還是想到了一個辦法,“限製使用”。

何謂“限製使用”呢?簡單說來就是平時限製,戰時使用,平時就把李世民當大臣一樣使用,不搞特殊,沒有兵權,戰時則假以兵權,命為統帥。說白了李世民就是他的合同製元帥,戰爭開始,合同簽訂,戰爭結束,合同自動終止,如此一來,兵權始終握在李淵自己的手中,畢竟隻有刀把握在自己的手裏才最安全!

總體說來,“遷都”之爭,李世民明勝暗負,表麵上得到了老爹的讚許,實際上卻受到了老爹的猜忌,這一回合,李世民負於李建成!

說完遷都的小事,再來說另一件小事,這件事也很小,小到這件事的主題隻是一匹馬!

武德七年的某一天,李淵偕同三個皇子一起到城南打獵。為了檢查一下兄弟三人的功課,李淵命三個皇子比賽一下騎馬射箭,看看哥仨誰的馬上功課更好。

正當李世民準備翻身上馬之時,李建成牽過來一匹胡馬,這匹馬比中原馬更加肥壯,不過有一個缺點——飛奔時腳步不穩,容易栽倒。這匹馬在皇子中早已名聲在外,隻是因為馬步不穩,沒有人敢騎。現在李建成不懷好意地將馬牽到了李世民麵前,順勢將了李世民一軍:“此馬甚駿,能超數丈澗。弟善騎,試乘之。”

此時李世民才知道,世間不僅有騎虎難下之說,同樣也有騎馬難下!

這匹馬,騎還是不騎呢?

李世民是一個臉麵比命都重要的主,一個字,“騎”。

翻身上馬,李世民跨著這匹胡馬追逐射鹿,沒過多久,胡馬果然栽倒,李世民躍立於數步之外,馬起,複乘之,如此反複了三次。旁邊的人看著秦王如此折騰,不禁投去同情的目光,然而李世民卻一臉輕鬆地回頭跟宇文士及說:“彼欲以此見殺,死生有命,庸何傷乎!”

解決了騎馬難下的難題,李世民以為事情就此結束了,然而事情還沒有完,他隨口說的那句話,居然成了難得的把柄!李建成聞之,因令妃嬪譖之於上曰:“秦王自言,我有天命,方為天下主,豈有浪死!”(秦王說了,我有天命,是要擁有天下的主,哪能隨隨便便死呢!)

有天命,什麼意思?難道他要將老爹取而代之?這不是皇帝楊廣的做派嗎?難道就這麼急著讓李淵下去陪他姨父楊堅?

是可忍,孰不可忍,李淵大怒,先召建成、元吉入殿,一盤問,哥倆異口同聲地說:“當時確有此言!”

又是三人成虎,盛怒之下的李淵召喚李世民入內,責之曰:“天子自有天命,非智力可求,汝求之一何急邪!”李世民免冠頓首,請下法司案驗,然而即便如此,李淵的怒火還是無法消除!

如果沒有意外發生,或許李世民免不了被軟禁幾天的處罰,然而此時偏偏有意外發生:東突厥的軍隊又來入侵了!

接到奏報,李淵的怒火頓時消了,不消也不行,他還得指望眼前這個兒子打仗呢,瞬即李淵改容,勞勉世民,命之冠帶,與謀突厥,沒辦法,天下沒有比他更能打的了!

第三回合最終一盤點,騎馬難下的李世民再輸一陣。

自此之後,每有寇盜,輒命世民討之,事平之後,猜嫌益甚!(《資治通鑒》)

李淵猜忌李世民究竟是確有其事,還是李世民事後往自己臉上貼金呢?

從中國大曆史來看,恐怕是確有其事。

在此之前,我已經說過,皇家的父子關係不能用普通人家的父子關係來衡量,皇家的父子既是父子,更是君臣,皇帝與皇子的關係既冠冕堂皇,又微妙無比。一方麵每個皇帝都希望皇子快快成長,早日接過老爹的重擔,而另一方麵,皇帝又不希望皇子的羽翼過於豐滿,那樣自己的皇權就危在旦夕。

那麼李淵為什麼猜忌次子李世民而不是太子李建成呢?原因很簡單,李世民帶兵多年,已經在朝中和軍中積累下豐厚的人脈,李建成卻因為多年留守沒有形成強大的關係網,因此對李世民的猜忌自然要高於李建成。

說到底,對李淵影響更大的還是前朝往事,姨父楊堅“天知地知”的結局始終在他的腦海中縈繞,他是斷斷不會再步姨父的後塵。

怎麼辦呢?就是之前提到的方法,對李世民“限製使用”。

其實,皇子之間的爭鬥李淵並非不知,他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不知道而已,試想李建成把兩千多名長林兵屯於太子宮左右,作為皇帝他焉能不知?他隻是默認太子擴充勢力對付秦王李世民而已,在他心中,他絕不希望某一個皇子一股獨大!

然而,善於搞平衡的李淵不會想到,他搞了一輩子平衡,卻始終搞不定兒子之間的平衡。

清官難斷家務事,殊不知,皇帝更難!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三回合交鋒處於劣勢的李世民開始考慮自己的退路,畢竟他的強項是騎馬征戰,而不是宮廷鬥爭。

怎麼辦?難道坐等失敗的來臨?

如果那樣,他就不是李世民了。

思索了幾日,李世民將目光落在了洛陽,那裏曾經是他擒獲竇建德、平定王世充的地方,那裏也是他的一塊福地。既然宮廷鬥爭捉襟見肘,那麼何不退一步到洛陽去呢?退可以固守洛陽,進可以席卷長安,在李世民心中,洛陽就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塊跳板。

選定了洛陽作為跳板,李世民先是派出了行台工部尚書溫大雅鎮守洛陽,同時派遣秦府車騎將軍張亮率領左右侍衛王保等千餘人進駐洛陽。在進駐洛陽的同時,張亮還領到了一項特殊的任務:私下結納山東豪傑,以應對朝廷多變的局勢。

為什麼會有這項特殊任務呢?說白了就是李世民在洛陽擴充自己的勢力,以應不時之需,畢竟長安就在老爹李淵的眼皮底下,在洛陽擴充勢力要比長安隱蔽得多。當然為了執行這項特殊的任務,李世民是下了血本的,交給張亮金銀財寶無數,總之,一句話,“如果錢能夠解決問題,那就不是問題”。(反正他有三個鑄錢爐。)

說起來,張亮這個人在唐朝還是有一號的,後來名列淩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這個人的經曆也挺複雜。

早年間張亮以種地為生,李密起義之後就跟隨了李密,不過起初李密沒有把他當回事,沒有任何任用。幸好當時李密軍中有一場叛亂,給了張亮一個翻身的機會。張亮第一個向李密告了密,因為這次告密,張亮被提升為驃騎將軍,頂頭上司就是李世勣,李密敗亡,張亮就跟李世勣一起投奔了李淵,因此被任命為鄭州刺史。

要說張亮的命也夠苦的,就在他上任的途中,鄭州被王世充攻陷了,張亮這個鄭州刺史還沒上任就被王世充給注銷了。那個時候兵荒馬亂,往前走,上不了任,往後走,道路不通又回不了長安,前後都無路,沒有辦法,張亮一咬牙,一跺腳就亡命於共城山澤當起了野人,這一當就當了有些日子。後來終於回到了長安,房玄齡、李世勣以張亮倜儻有智謀,推薦給秦王李世民,這下張亮就不用當野人了,改當秦府車騎將軍。

知恩圖報的張亮將洛陽的擴充工作進展得非常順利,無論當地的還是附近的,聽說張亮的招募都紛紛來投,口口相傳,張亮的擴充工作名聲在外,這一下驚動了一個人,齊王李元吉!

那個時候,太子李建成和齊王李元吉也將手伸到了洛陽,他們也想在洛陽擴充實力,沒想到洛陽地麵的強人都歸到了張亮的帳下,聽說行情還很高。

“張亮收編強人,行情很高”“張亮原為秦王府車騎將軍”,兩條線索一並聯,李元吉得出了一個結論:秦王府圖謀不軌!

李淵很快得到了李元吉的奏報,下令將張亮捉拿入獄,嚴加審問,這下張亮的麻煩大了!然而令李淵和李元吉都沒有想到的是,張亮這個人太絕了,怎麼個絕法呢?

進了監獄之後,張亮居然一言不發!

無論如何逼供、誘供,張亮就是一言不發,就像從來不會說話一樣!那個年頭審案主要看口供,不像現在零口供也能判刑,既然張亮一言不發零口供,那就意味著張亮無罪!

過了一段時間,在秦王李世民的幹預下,零口供的張亮被無罪釋放,依舊回洛陽任職,招兵買馬的工作繼續!

零口供的張亮一舉贏得了李世民的徹底信任,對於張亮,李世民的評價隻有六個字:你辦事,我放心!

洛陽的擴充工作在繼續,長安的宮廷鬥爭又何嚐停止?不久,李世民又遭遇了一次險情,這次險情也是一件曆史謎案!事情的起因是一頓酒!

《資治通鑒》的記載是這樣的:建成夜召世民,飲酒而鴆之,世民暴心痛,吐血數升,淮安王神通扶之還西宮。上幸西宮,問世民疾,敕建成曰:“秦王素不能飲,自今無得複夜飲!”

《舊唐書》《新唐書》的記載基本相同,基本事實是太子李建成請李世民飲酒,順便在酒裏放了毒!

這件事情究竟是真,還是假呢?天知地知!

一方麵,李建成在自己家中請客,然後在酒中放毒,這樣的作案手法是否太低劣了呢?另一方麵,爭儲奪嫡已經進入了白熱化,秦王李世民能在皇宮中射殺太子,那麼太子在自己家中毒死李世民似乎也能說得過去。

爭儲,一切皆有可能!

在這次疑似下毒案之後,難題再次出給了李淵,兩個皇子的相爭必須有個了斷,不了斷,遲早要出人命。

然而,手心手背都是肉,又該怎麼了斷呢?想來想去,李淵隻能采用最簡單的辦法:一分為二!

李淵因謂世民曰:“首建大謀,削平海內,皆汝之功。吾欲立汝為嗣,汝固辭;且建成年長,為嗣日久,吾不忍奪也。觀汝兄弟似不相容,同處京邑,必有紛競,當遣汝還行台,居洛陽,自陝以東皆王之。仍命汝建天子旌旗,如漢梁孝王故事。”世民涕泣,辭以不欲遠離膝下。上曰:“天下一家,東、西兩都,道路甚邇。吾思汝即往,毋煩悲也。”(《資治通鑒》)

也就是說,李淵準備將事情簡單化,讓李世民居於洛陽,自陝以東均由李世民說了算,相當於分家單過,從此李世民和李建成各頂各的門頭,兩不相欠,這樣就沒得打了!

實際上,這是一個餿得不能再餿的主意,一塊餅能分,一個饅頭能分,天下豈能如此簡單的中分?即使中分後能夠維持暫時的安寧,然而時間長了呢?一統天下的野心,哪一方能壓得住呢?

幸好,這個餿主意很快就被叫停,叫停的居然是李建成和李元吉,難道他們愛好世界和平?

當然不是,他們為的是降低自己的打虎難度!

如果李世民出鎮洛陽,建天子旌旗,自陝以東皆王之,那麼以李世民的雄才大略,李建成和李元吉從此絕不是李世民的對手;如果將李世民困在長安,勢單力薄,那麼打死這隻孤獨的老虎還是相對容易的。

寧打餓虎,不惹群狼,關鍵在於難度完全不一樣!

中分天下無疾而終,分庭抗禮也不現實,困在長安的李世民不得不繼續麵對宮廷的鬥爭。坦白地說,若論宮廷鬥爭,李世民確實不是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對手。

其實李建成和李元吉的手段也並不高明,他們隻是牢牢地抓住了一點:皇帝的安全感!

難道李淵也沒有安全感?是的,自古以來,皇帝最不缺的是錢,最缺的就是安全感!尤其是李淵這種五十歲以後才趁亂登基的皇帝,他們的安全感比其他皇帝更缺失,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的皇位是如何得來的,同時也擔心皇位以同樣的方式失去。

現在國內大體底定,割據勢力已經不再是皇位的最大威脅,那麼現在哪種勢力對皇位的威脅最大呢?當然是皇子,尤其是像李世民這種在軍中有極高威望的皇子!

翻看唐代的史料我們會發現,多數記載都是李淵猜忌李世民,一方麵有李世民為自己貼金的成分,一方麵卻是出自真實的史實。事實上,像李世民這樣的皇子在曆代都會被猜忌的,比如李世民在貞觀年間也要廢掉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盡管兩人各有各的問題,但最大的問題是結黨,而結黨恰恰構成了對皇帝的威脅。李世民最終選擇的皇子是李治,為什麼呢?因為那時的李治剛剛十五歲,沒有結黨,這樣的皇子對老爹而言最安全!

有了老皇帝李淵的不安全感,再加上太子李建成和齊王李元吉的詆毀,李世民在李淵心中的形象日益隕落,久而久之,李淵對李世民的戒心也日甚一日,采取行動也隻是時間問題。幸好此時還有中間派大臣起了一下緩衝的作用,這個人就是南陳的皇族後裔陳叔達。

陳叔達諫曰:“秦王有大功於天下,不可黜也。且性剛烈,若加挫抑,恐不勝憂憤,或有不測之疾,陛下悔之何及!”

一語成讖,陳叔達的話阻止了李淵廢李世民的心,卻在無意中指出了李淵的險境:或有不測之疾。武德九年的玄武門,就是李淵的不測之疾!

然而,即便陳叔達阻止,齊王李元吉還是不甘心,這一次他做得更徹底,索性向老爹李淵當麵密奏:除掉秦王李世民!(一家什麼人呢?)

李淵曰:“彼有定天下之功,罪狀未著,何以為辭!”元吉曰:“秦王初平東都,顧望不還,散錢帛以樹私恩,又違敕命,非反而何!但應速殺,何患無辭!”李淵不應。

由此可見,三兄弟的爭鬥其實由來已久了,遠在武德四年就開始了,正像我前麵所說:外敵當前,兄弟禦於外;外敵消滅,兄弟鬩於牆!

爭鬥還在繼續,雙方都在積累著力量,看似平靜的背後,掩飾的是兄弟三人能量的不斷積累。兄弟三人齊心協力,為初唐的政治打造了一個碩大無比的火藥桶,而要命的是,每個人的手中,都有一支點燃火藥桶的火把!

爭鬥繼續深入發展,深入到挖對方牆腳的地步。一般到了互挖牆腳的地步,那麼離掀開底牌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建成和元吉把挖牆腳的主要方向放在了武將身上,因為他們的陣營盡管有馮立、薛萬徹這樣的武將,但是跟秦王府的武將比,還是差著數量級。

李建成的第一個目標是尉遲敬德。對於尉遲敬德他聞名已久了,而李元吉更是可以現身說法。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李元吉曾經是尉遲敬德的手下敗將!

事情的起因還要從一場表演說起。有一次李淵與諸皇子舉行宴會,興之所至,李世民讓尉遲敬德表演徒手奪矟,矟(槊,Shuo)是古代的一種長矛,而尉遲敬德的拿手好戲就是徒手奪別人手裏的矟,無論對方使得多好,一不留神就會被他奪走。看到興起,李元吉頗為不忿,因為他的兵器也是矟,便起身與尉遲敬德一較高下。原本為了安全起見,尉遲敬德表演奪矟時都將矟尖卸掉,這次為了讓李元吉信服,尉遲敬德一揮手:“齊王不用卸矟尖了,拿著矟直接來吧。”受了刺激的李元吉連續較量了三次,三次都想刺死尉遲敬德,三次都被尉遲敬德從手中將矟輕鬆奪走。李元吉當場下不了台,兩人自此就算結下了梁子,不過從心底,李元吉還是佩服尉遲敬德!

這樣一員虎將,李建成自然垂涎三尺,遂以金銀器一車贈予尉遲敬德,並以書招之曰:“盼望有幸得到長者的照顧,這點禮物就算加強一下我們貧賤時相識的友情吧!”(願迂長者之眷,以敦布衣之交。)

當朝太子,話說到這個份上,這就是給尉遲敬德好大的臉了。然而尉遲敬德恰恰是那種給臉不要臉的人,尉遲敬德辭曰:“敬德,蓬戶甕牖之人,遭隋末亂離,久淪逆地,罪不容誅。秦王賜以更生之恩,今又策名籓邸,唯當殺身以為報;於殿下無功,不敢謬當重賜。若私交殿下,乃是二心,徇利忘忠,殿下亦何所用!”

拒絕了太子,尉遲敬德又將太子挖牆腳的事情報告了秦王李世民。李世民看著尉遲敬德,感動不已,不過在感動的同時也為尉遲敬德擔心,拒絕了太子的糖衣,恐怕炮彈就在後麵。

果然,沒過幾天,太子建成居然派出了殺手,目標正是尉遲敬德,既然不能為我所用,那麼誰都別用!

不過太子還是低估了尉遲敬德,得知消息的尉遲敬德索性將家中的所有門窗全部打開,自己大喇喇地躺在床上等著刺客上門,刺客幾次已經進入了尉遲敬德家的庭院,透過大開的窗戶,清晰地看到尉遲敬德正甜美地遨遊夢鄉,進,還是不進,殺,還是不殺呢?

徘徊了幾次,刺客還是不敢進,天知道尉遲敬德葫蘆裏賣的什麼藥呢!

死諸葛嚇退活司馬,靠的是謀略;睡敬德嚇退活刺客,靠的則是膽識。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相懼;

心底無畏,則生又何歡,死又何懼?

嚇退了刺客,尉遲敬德以為躲過了一劫,然而沒有想到,太子建成用的是連環劫!

收買不成,刺殺不成,那麼還有一招,誣陷!

李元吉又拿出當初對付張亮的那一套,在李淵麵前打了一個小報告:尉遲敬德圖謀不軌!小報告一上,李淵隨即將尉遲敬德逮捕,嚴加審問。然而這一次李淵又失敗了,秦王府的武將們就像用特殊材料做成的,無論如何審問,就是不說!

不過這一次,李淵卻準備把惡人做到底,竟然準備將尉遲敬德處死,估計還是想把尉遲敬德當成皇子不和的替罪羊。然而想處死尉遲敬德又談何容易?秦王李世民愣是頂住壓力,非要救尉遲敬德一命,這可怎麼辦呢?

查無實據,秦王力保,李淵想來想去,還是放過了尉遲敬德,然而這一放就是他的一生之禍!經此劫難之後,尉遲敬德就算把命徹底交給了李世民,從今以後,他眼中隻有秦王,沒有皇帝,更沒有太子和齊王!在日後的玄武門之變中,尉遲敬德射死齊王,進而全副武裝威逼老皇帝李淵,玄武門之變,尉遲敬德功勞第二,沒有人敢居第一!

其實這一切都是拜李淵和李元吉所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