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景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見自己一手握著太陽,一手握著月亮,這個夢代表著什麼呢?莫非代表著更大的富貴?又是太陽,又是月亮的!
李元景把這個夢告訴了房遺愛,而房遺愛就把這個夢記在了心裏,在隨後的某一天,已經深陷大獄的房遺愛又把這個夢告訴了長孫無忌,於是就成了眾所周知的秘密。
夢可以隨便做,夢話卻不能隨便說,李元景,與君共勉!
其實,在李元景之外還有一個人與房遺愛有關聯,這個人就是父子兩代駙馬的柴令武。
柴令武的父親是柴紹,柴紹娶的是高祖李淵的女兒平陽公主,柴令武娶的則是太宗李世民的女兒巴陵公主,從優生學來看,柴令武是不懂優生學的,轉著圈近親結婚。
從血緣上看,柴令武的母親平陽公主很可能與李世民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妹,李世民是柴令武的親舅舅,現在柴令武又娶了親舅舅的女兒,這是典型的表兄妹結婚,如假包換的近親!
不過在中國古代近親結婚是允許的,而且傳為美談,美其名曰:親上加親。最離奇的是劉邦的兒子漢惠帝劉盈,本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則,呂後把劉盈的皇後指標內部消化,指定劉盈的親外甥女張嫣出任劉盈的皇後,而劉盈與張嫣小姐的母親是如假包換的同父同母姐弟。
說完近親,接著來說駙馬柴令武。
柴令武與房遺愛娶的都是公主,而且兩家的家長都曾經是李世民的左膀右臂,用現在的話說,他倆都是高幹子弟。這兩個高幹子弟以前曾經一起效力於魏王李泰的帳下,李泰倒了,樹倒猢猻散,而柴令武和房遺愛的友情還是沒有變,一有時間他們還是願意湊到一起。
永徽三年,柴令武出任衛州(今河南省衛輝市)刺史,然而他卻假托巴陵公主有病,滯留長安不出,整天與房遺愛廝混在一起。
房遺愛,薛萬徹,李元景,柴令武,三個駙馬,一個老牌皇子,經過房遺愛的串聯,四個人裹脅到了一起,四個人組成了不掛牌子的貴族俱樂部,而這個貴族俱樂部將走向何方,旋渦中的他們並不知道!
倒黴孩子房遺愛,不省油的燈高陽公主,兩個活寶疊加到一起,房家的好日子到頭了!
雖然李治繼位之初已經把房老大和房老二各打五十大板,但還是遏製不住房家騷動的心。這次發難的又是房遺愛的妻子高陽公主,她盯著房遺直的爵位紅了眼。
憑什麼房玄齡老爺子的爵位就由他老大繼承呢?那爵位是我們家賞的,理應由我們家的女婿繼承,他房遺直算哪根蔥呢?
高陽公主直接調整了鬧騰目標,不鬧分家了,直接鬧爵位,而且一鬧就要鬧個天翻地覆!
她說到做到,果真鬧得天翻地覆,然而事情一旦發生,就脫離了她所能控製的軌道,無論是她自己,還是房家上下,他們都已經無法收場!
高陽公主命人上書李治:“房遺直無禮,企圖施暴!”
玩笑開大了!
麵對高陽公主的指證,房遺直急紅了眼,如果罪名屬實,這可是死罪。房遺直馬上反戈一擊,指證高陽公主以及房遺愛圖謀不軌,說道:“罪盈惡稔,恐累臣私門。”
房家上空的炸彈炸了!
房家的私事擺到了皇帝的麵前,也就是擺到了長孫無忌麵前,長孫無忌等這個機會已經等了很久,現在蛋終於有縫了,這隻叫作長孫無忌的嗜血蒼蠅迅速撲了上來。兄弟鬩牆的房家兄弟怎麼也不會想到,一場家庭紛爭居然引起了大唐王朝的驚天駭浪,長孫無忌竟然將這場家庭糾紛進一步放大,然後一竹竿打翻了一船人!
經過長孫無忌“調查”,高陽公主、房遺愛企圖謀反,證據確鑿,罪無可赦!
順著房遺愛這根藤,長孫無忌順利地摸出了瓜:
薛萬徹與房遺愛交際,圖謀不軌;
李元景與房遺愛交好,圖謀不軌;
柴令武、巴陵公主與房遺愛交好,圖謀不軌!
至此,房遺愛貴族俱樂部的主要成員已經一網打盡,成果明顯,該收網了吧!
不,長孫無忌還要摸一顆大瓜,這顆瓜比這幾個更大,更有效果,把他摸出來,長孫無忌就可以高枕無憂了,一定要把這顆瓜摸出來,而且要順著藤合情合理地摸出來。
這顆瓜就是司空、吳王李恪,兩人在貞觀十七年立儲事件上結下了仇,這輩子解不開。
雖然長孫無忌讓李治晉升李恪為司空,位列三公,但在骨子裏,他從來沒有把李恪當成自己的外甥,更沒有把他當成自己人,他們兩個就是兩條永遠不會相交的平行線,永遠平行對峙,不可調和。
現在房遺愛這根藤是現成的,能不能摸到李恪這顆瓜,隻需要長孫無忌動動手指。
長孫無忌並沒有露骨地讓房遺愛指證李恪,他隻是很平淡地向房遺愛傳遞了兩個人的名字:紇幹承基,李恪。
紇幹承基就是指證李承乾謀反的原東宮勇士,他在被捕之後做了汙點證人,結果李承乾陣營紛紛落馬,而他卻因為舉報及時,不但免死,還升任祐川府折衝都尉,封平棘縣公。
現在長孫無忌把紇幹承基和李恪聯係到一起,房遺愛,你明白了嗎?
“司空、吳王李恪與罪臣一起謀反!”房遺愛說出了長孫無忌想要的話。他想明白了,他要牢牢抓住吳王李恪這根稻草。
有些稻草是救命的,有些稻草其實是要命的,房遺愛抓住的哪根呢?
壓垮駱駝的往往是最後一根稻草,現在長孫無忌把這根稻草放到了吳王李恪身上,然後再從容地扣上謀反的鐵帽子。古往今來,無論曾經多麼尊貴,曾經多麼顯赫,一旦沾上了謀反的邊,處死正常,不處死才是反常。
“謀反”在長孫無忌手裏就是一個筐,哪裏需要哪裏裝,這個筐裝進了薛萬徹,裝進了柴令武,又順藤摸瓜裝進了李恪,現在該是把謀反的源頭房遺愛裝進去的時候了。
從最終的結果看,房玄齡和長孫無忌雖然同朝為官二十餘年,他們共同輔佐李世民。長孫無忌可以與李世民穿一條褲子,房玄齡可以與李世民穿一條褲子,而長孫無忌與房玄齡不會穿同一條褲子。
他們是同事,他們不可能成為朋友;他們是同僚,因此注定他們是對手,是冤家!
房遺愛不會想到,長孫舅舅最終還是騙了他,讓他白白冤枉了吳王李恪,而他自己終究沒能跳出謀反的旋渦。其實他沒有想明白,無論是薛萬徹,還是李元景,抑或柴令武,都是順著他這根藤摸出的瓜,如果放過了他這根藤,單單處理那三顆瓜,可能嗎?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藤都過關了,瓜怎麼辦?難道讓長孫大人白忙活一場?不可能!
永徽四年二月二日,李治下詔:房遺愛、薛萬徹、柴令武皆斬,李元景、李恪、高陽公主、巴陵公主並賜自盡。三個駙馬是外人,斬,剩下的都是自己人,留點麵子,自盡!
至此,由房家家事升級而來的謀反大案有了初步結果,三駙馬斬首,兩公主自盡,司徒和司空相約而去。三公位置再次產生空缺,隻剩下太尉長孫無忌一人唱獨角戲,他會感到寂寞嗎?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房遺愛隻能痛罵自己愚蠢,在最後時刻還上了長孫無忌的當,人家明明已經挖好了一個坑,而你,還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長孫舅舅,你好毒!
柴令武,多的也不用說了,怪隻怪交友不慎,交了房遺愛這個不謹慎的人。
名將薛萬徹,做夢也不會想到是這樣的結局,僅僅因為話多,僅僅因為牢騷滿腹,難道就應該有這樣的結局?
薛萬徹蒙難,說到底是因為他不是長孫無忌的自己人。他或許把長孫無忌當成了自己人,而長孫無忌從來沒有把他當成自己人。不要忘了,你薛萬徹原本是李建成的屬下,長孫無忌,秦王屬下,你們原本就是兩個山頭的人!
最後時刻,薛萬徹大聲喊道:“薛萬徹大健兒,留為國家效死力,豈不佳,乃坐房遺愛殺之乎!”
隨後薛萬徹解開衣服衝著劊子手指指自己的脖子,平淡地說道:“來吧,爽快點!”
劊子手戰戰兢兢地衝著薛萬徹砍下了第一刀,沒有致命,薛萬徹用盡力氣大聲喝道:“何不加力!”劊子手壯著膽子連續狠砍了三刀,一代名將薛萬徹,氣絕,身死。
三位駙馬伏誅之後,四位皇室自己人也走到了生命的盡頭,高陽公主、巴陵公主、司徒李元景都沒有留下隻言片語,隻有司空李恪大聲地在天地間種下了自己的詛咒:“長孫無忌竊弄威權,構害良善,宗社有靈,當族滅不久!”
一個詛咒生效期有多久,長孫無忌的經曆表明,六年!
處斬的處斬,自殺的自殺,長孫無忌親自“偵破”的謀反大案已經進入尾聲,幾乎所有的人都以為謀反大案已經塵埃落定,而長孫無忌卻搖搖頭:“不急,還有點尾巴!”
一天後,李治下詔:侍中兼太子詹事宇文節,特進、太常卿江夏王李道宗,左驍衛大將軍駙馬都尉執失思力並坐與房遺愛交通,流放嶺表。
宇文節與房遺愛親善,在房遺愛下獄期間,企圖幫房遺愛脫險,礙了長孫無忌的眼。
江夏王李道宗素與長孫無忌、褚遂良不和,借此機會,一並流放象州。不過長孫無忌的陰謀並沒有得逞,李道宗最終沒有去象州,而是在去象州的路上病逝了,一代名將以這樣的一種方式向政敵示威:不服,死也不服!
執失思力,也不是長孫無忌的自己人,一並掃除。
二月六日,新的打擊名單又出爐了。
李恪之母楊妃(隋煬帝楊廣之女)與李恪同母弟蜀王李愔一起貶為庶人,於巴州(今四川省巴中市)安置;
房遺直由銀青光祿大夫(從三品,副部級)貶為春州(今廣東省陽春市)銅陵尉(從九品,副股級);
薛萬徹之弟薛萬備流放交州(去越南落戶);
撤除房玄齡配享李世民香火祭祀的牌位。
至此,長孫無忌的清算宣告結束,這次清算的名單很長,涉及的人很多:
司空吳王李恪
司徒、荊王李元景
寧州刺史薛萬徹
房州刺史房遺愛
衛州刺史柴令武
高陽公主
巴陵公主
侍中宇文節
江夏王李道宗
左驍衛大將軍執失思力
李恪之母楊妃
蜀王李愔
銀青光祿大夫房遺直
薛萬徹之弟薛萬備
已故司空房玄齡
一竿子打落一船人!
經過長孫無忌的整肅,再加上之前李承乾和李泰爭儲時的牽連,貞觀一朝名臣之後被打得七零八落,曾經的名門已經呈現出衰敗之勢。
房玄齡,杜如晦,柴紹,魏征,薛萬徹,李道宗,這些貞觀一朝的重臣後人都沒有留住家族曾經的榮耀,這些家族在初唐榮耀一時,卻在他們身後迅速衰落。
君子之澤,三世而斬!
整個世界安靜了,長孫無忌的眼前也清淨了許多,自己兢兢業業近三十年,為的不就是隨心所欲、不受掣肘?現在終於實現了。所謂的司徒、司空不過是被自己揮揮手,彈指而去;所謂的三大名將,也在自己的談笑間去掉兩個,隻剩李世勣一棵獨苗,還有比這更好的結果嗎?
長孫無忌抬起頭,望著遠方的天空,天空那麼藍,那麼高,似乎正在等待自己的翱翔。未來的日子,我一定輔佐外甥李治繼續貞觀一朝開創的局麵,他會是千古名君,而我也將是千古留名的輔臣。
在長孫無忌眺望遠方的同時,他並有注意到,其實還有兩雙眼睛在注視著他,一雙來自側麵,一雙來自他的背後。
來自側麵的就是他的外甥李治,在過去的四年中,他已經接受了作為一個皇帝所需的曆練,他的年齡已經從即位時的二十二歲攀升到了二十六歲,曾經懵懂、涉世未深的毛頭小夥,已經曆練成胸有城府的青年,他已經慢慢地長大了,這一點他知道,而他的舅舅似乎並不知道。
永徽五年七月,有小鳥如雀,生大鳥如鳩於萬年宮皇帝舊宅,這一切會意味著什麼呢?
請看下部《武後當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