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畫這幅畫時,我就想好了。如果有誰在看到這幅畫時露出笑容,我就把畫送給那個人。”說著,男子又從包裏拿出一個白色的大袋子,“你把畫裝到袋子裏拿回去吧。”
“真的送我了?”
“嗯。”
“謝謝,那我就不客氣了。”
男子笑著點了點頭。他把所有畫都裝進兩個包,一個掛在左肩上,另一個用右手提著,站起身來。他收拾東西時,園子一直默默地看著,尋找插話的時機。
“那個……”最後,她終於鼓起勇氣說道,“你餓不餓?”
男子滑稽地摁了摁肚子。“都餓扁了。”
“那,一起去吃點東西吧。我請客,就當是你送我畫的謝禮好了。”
“我畫的畫,根本就連一碗拉麵錢都不值的。”
“可我就畫不出來啊。”
“或許你不會畫畫,但你有其他能夠派上用場的本事。正因如此,你才能到那家麵館吃午飯。”說著,男子指了指那家蕎麥麵館。
“真是的,你都看到了?”
“那家麵館可不便宜。我餓的時候曾經進去過一次,但一看標價就打消了念頭。”
“那我就請你吃碗蕎麥麵吧?”
聽園子這麼說,男子略一思考,說道:“我想吃意大利麵。”
“OK。我知道一家店,那裏的味道還不錯。”園子回答。幸好她也和那些年輕職員一起去過意大利餐廳。
兩人在鋪有格紋棉桌布的桌子旁相對而坐。
菜品基本上都是園子決定的。她點了幾道海鮮類的前菜,主菜則選了蒸鱸魚。她問男子要不要來點葡萄酒,男子略一考慮,說了句“夏布利”。他居然說出了葡萄酒的品名,讓園子大吃一驚。
男子自稱叫佃潤一。正如井出股長的推測,他沒有固定工作。但原因和井出的猜想不同。他說自己是為了留出時間作畫,才沒去找工作。眼下,他偶爾會到大學時代的學長開的設計事務所裏幫幫忙,掙點生活費。
“我從沒奢望過有誰用畫框裝起我的畫,掛到帶暖爐的房間裏。我隻希望大家能喜歡我的畫,把我的畫用到娛樂上。比如印到T恤上。”
“或者說,看到你畫的小貓,能會心一笑?”
“對。”潤一用餐叉卷起意大利麵,微微一笑。可突然間,他似乎又想到什麼,收回了笑容。“但這一切,根本就隻是遙不可及的夢。”
“怎麼回事?”
“時限將至。”
“時限?”
“我和人約好,如果畢業三年後還闖不出什麼名堂,就得乖乖地去找工作。”
“和誰?”
潤一聳了聳肩。“和家裏。”
“哦。”園子點了點頭,“也就是說,從明年四月起你就得找個公司待著了?”
“差不多吧。”
“你打算放棄畫畫?”
“我想堅持,但估計撐不下去了。所以在和夢想告別之前,我想把之前自己畫的畫全都賣掉。結果連一張也沒賣出去。”
“你要去什麼樣的公司?”
“一家很無聊的公司。”說著,潤一咕嘟一聲喝了一大口葡萄酒,隨即話題一轉,反過來詢問園子在哪家公司上班。
聽園子說出公司的名字,潤一露出一絲意外的表情。“是一家電子元件製造商吧?我覺得你還是更適合到編訂學校教材之類的公司工作。”
“我聽你這話似乎不像是在誇我啊。”
“既沒誇你,也沒損你。你在公司裏負責什麼?”
“銷售。”
“哦。”潤一稍稍歪了歪頭,“我還以為你是會計。”
“為什麼?”
“感覺。我對公司裏都有什麼部門一竅不通。一說是女的,就會猜測對方應該是會計。那些推理小說裏不都是這樣嗎?”
“你喜歡看推理小說啊?”
“談不上喜歡,偶爾看看。”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聊個不停。園子心裏湧起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她從未在吃飯時和誰聊得這麼開心。而且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不大愛說話的人,可在潤一麵前,她卻感覺自己變得很健談。
這頓飯足足吃了兩個小時。園子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悠閑地吃晚飯了。
“你這樣盛情款待,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走出店外,潤一說道,“我其實隻是想吃份意大利麵。”
“沒事的,我也想吃點好的補一補呢。”
園子思索著接下來該怎麼辦。她不想就這麼讓潤一走。盡管聊了很久,她卻一直沒有開口問過潤一的聯係方式,也沒有把自己的聯係方式留給對方。
園子一邊和潤一並肩走一邊告誡自己:站在潤一的角度上,他根本就沒必要和自己有更多的來往。更何況自己的年紀比他還要大。至於請客吃飯,那是自己擅自做出的決定,也可以當成是那幅畫的代價。人生得意須盡歡,又何必給自己添堵呢?對於每天都過著乏味日子的自己來說,這樣的時光未嚐不是一種調劑。
到了車站,潤一也一直在說些無關緊要的事,根本沒向園子詢問聯係方式。沒過多久,園子要乘的車來了。
潤一輕輕抬手,目送園子上車。車裏也有和園子年紀相仿的女子。看到她們,園子心中不由得萌生出自豪的感覺。
與佃潤一邂逅四天後,園子依舊滿腦子都是他的身影。這讓園子驚訝不已。
今後估計再也不會有這樣的邂逅了。近來,園子總抱有這樣的想法。她早已預想過,或許自己這輩子都不會有什麼戲劇性的戀愛,隻是經過熟人介紹,與相親對象相互妥協,最後結婚。有時她會覺得,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她認識的很多夫婦都是這樣走到一起的,而她自己也從未把這種事看成一種不幸。她知道絕大多數人此生都注定與電視劇裏那種轟轟烈烈的愛情無緣。經過分析,她覺得自己應該也不例外。
明明如此——
佃潤一的身影始終占據著園子的心,甚至讓她無法集中精神工作。與他的邂逅確實就像是一劑清涼藥,但後續作用卻是園子始料未及的。
午休時間,園子朝那家麵館走去。
在那天之後,這還是她第一次去那家麵館。其實園子早就想去,卻一直忍著,隻因為她覺得潤一心裏未必還惦記著自己。她不喜歡扮演自作多情的角色。
就算潤一在,自己也應該表現得稍微矜持一些,還是先遠遠地衝他笑笑吧。園子早已打定主意。如果他招呼自己,再走過去也不遲。
可那地方卻沒有佃潤一的身影,而是堆放著數個裝滿垃圾的半透明塑料袋。那裏原本就是堆垃圾的地方。園子一邊向麵館走去,一邊掃視周圍。到處都沒有潤一的身影。懷著一顆失望的心,園子走進麵館。
可是——
就在園子低頭吃天婦羅麵時,對麵有人坐了下來。這家麵館中午人很多,對麵坐著其他客人也很正常。園子本來也沒留意,可聽到對麵的人說了句“來碗天婦羅麵”,她不由得抬起了頭。潤一正隔著桌子朝她微笑。
“嚇了我一跳。”園子說,“剛進來?”
“對。但這可不是什麼巧遇,我是看著你走進來的。”
“你在哪兒看到的?我還找了你一圈呢。”話一出口,園子才意識到不該這麼說。但潤一並沒有太在意。
“我就在對麵的咖啡館裏。工作途中順道去坐了一會兒。我的直覺還真是挺準的,之前我就覺得和泉你今天可能會出現。”
知道潤一在等自己,園子不禁有些飄飄然。“你找我有事?”
“嗯,我有東西要給你。”
“什麼東西?”
“這可就得等吃完麵後再告訴你了。”看著剛端上來的麵條,潤一拆開了一次性筷子。
走出店門,潤一從一個側麵寫著“計劃美術”字樣的大運動包裏拿出一張畫布。打開一看,上麵的畫和前幾天的小貓畫很相似。
“我想把它送給你。”
“為什麼?”
“上次那幅畫連我自己都覺得不滿意。後來我一直在想到底是哪裏沒有畫好。找到答案後,我就重新畫了一幅。既然動手畫下來了,那還是把這張好些的給你吧。”
園子又仔細看了看那幅畫,的確感覺和之前那幅稍有不同。至於眼下這幅好在哪裏,園子根本看不出來。
“那,上次那幅怎麼辦呢?”
上次的那幅畫早已被園子掛在房間裏了。
“扔掉好了。掛兩幅一樣的畫也沒什麼意義,而且之前的那幅還很失敗。”
“兩幅畫我都會掛上的。反正牆上還有地方。”
“這樣掛你不覺得奇怪?”
“沒事的,我喜歡貓。”
“哦?”
隨後,兩人很自然地約好下班後見。這次是潤一主動提出的。園子有種心有靈犀的感覺。
晚上,兩人在烤串店裏一邊喝酒一邊吃晚飯。酒一喝多,潤一的話也多了,不停抱怨在日本靠藝術謀生就像犯罪。園子也喝得有些發暈,迷迷糊糊之間,她也感覺到潤一似乎還在為放棄夢想而心有不甘。
園子提議,下次要讓潤一嚐嚐她親手做的菜。因為潤一說他最近幾個月一直都在外邊吃飯,要不就是在便利店買便當吃。
“那我可就當真了哦。”潤一說。
“我本來就是認真的。”園子邊回答邊想:你是不是認真的呢?
之後,潤一把住處的電話號碼告訴了園子。園子則拿出名片,在背麵寫上家裏的電話,遞給了潤一。
兩人間的約定在一周後成為現實。潤一帶著一瓶冰鎮香檳來到園子位於練馬的公寓。盡管不是很拿手,園子還是做了一頓西餐,款待了潤一一番。
那天夜裏,兩人一同躺到了那張小小的床上。
3
和潤一認識三個月後,園子去了一趟潤一的家。她去的並非是潤一獨居的公寓,而是潤一的父母家。潤一的父母家位於等等力的高級住宅區,是一棟氣派的西式住宅,從大門到玄關的距離很遠。
“怎麼回事?”
下了出租車,站在院門前,園子問潤一。
潤一麵帶羞澀的笑容說出了事情原委。他父親是一家大型出版社的社長,而他將從今年春天起到父親的公司工作。另外,他是家裏的長子。這一切園子都是第一次聽說,甚至從未想到過。
“你以前為什麼要瞞著我?”園子責問道。潤一曾告訴園子,他家經營著一家小書店。
“其實我也不想瞞你,可總找不到坦陳的機會。”
“那你昨天也該先知會我一聲啊。”園子留意起了自己的著裝。來這裏之前,她還特意挑了套比較樸素的衣服。“你看看,我還穿成這副模樣。”
“沒事,我家本來就是平民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