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駕馭大臣的手段(3 / 3)

而乾隆通讀曆史,當然深知佞臣的危害。大臣欺騙皇上,最大的危害是讓皇帝掌握不到真實情況,因此做出錯誤的判斷。比如鴉片戰爭期間,道光皇帝之所以決策時一錯再錯,一個主要原因,就是前線的大臣,一個接一個欺騙他。比如1840年(道光二十年)5月,靖逆將軍奕山在廣州,曾經和英軍打過一次仗。事後他向道光彙報說,清軍燒毀了英國大型戰艦二艘,中小型戰艦二十多艘,英軍“被擊及溺水死者不計其數”。道光皇帝一聽樂壞了,下令繼續進攻。那麼事實如何呢?我們今天查英國軍官的回憶錄和英國政府檔案的記載,當天英國軍艦,沒有一艘被擊沉,英國軍隊也沒死一個人。相反,英國人擊毀了中國一個炮台,擊沉了清軍的四十三艘戰船。所以說,如果是小事上欺騙一下皇帝危害可能還不嚴重,那麼軍國大事上也欺瞞皇上,那可就有亡國的危險了。因此從坐在寶座上第一天起,乾隆就把眼睛睜得大大的,觀察著官僚係統的每一個表現。一旦發現了誰敢於欺瞞皇帝,他都會嚴厲打擊,絕不手軟。

乾隆四年(1739年),發生了這樣一件事。這一年,太廟需要修理。太廟是供奉皇帝祖宗牌位的地方,很重要,要定期修理。建築工程,由工部負責。工部在修理的頭一天,就上了個折子,說先要修理太廟裏麵的路燈,要領三百兩銀。

區區三百兩銀子,對皇帝來說,簡直不算是個錢。不料乾隆皇帝心特別細。看到三百兩這個數字,乾隆有點疑問。簡單修幾個路燈,能用得了三百兩嗎?乾隆就用朱筆批了一句,“此燈不過小小黏補,豈至用銀如此之多?”

工部在皇家工程中貪汙銀子,已經輕車熟路了,多支個百十兩銀子,不當回事,他們回奏說,這是預支的銀子,將來修完了,餘下的銀子會再交回來。他們想,皇帝日理萬機,這麼一對付就能過去了。

不料這道回複,卻讓乾隆大發雷霆。第二天,乾隆降下諭旨,說,據他所知,以前修建工程的慣例,都是先估後領,用多少領多少,修完後,剩下的銀子,從來沒有交回來的。他昨天派人查了一下工部的檔案,沒發現一筆交還的記錄。這就說明工部官員在騙皇帝。乾隆說:“該堂官等竟以朕為不諳事務,任意飾詞蒙混,甚屬乖謬。”你們以為我什麼都不懂,好糊弄,是吧,你們想錯了。

就因為這幾百兩銀子的小事,乾隆小題大做,殺一儆百,把整個工部衙門的大臣都進行了嚴厲處分。從尚書來保到侍郎阿克敦再到那些司員們,或被降級,或被罰俸。這樣大麵積的處罰,在清朝曆史上很少發生。滿朝大臣都嚇得瑟瑟發抖,沒想到這個年輕皇帝,這麼精明,這麼厲害。

這是記載於《清高宗實錄》的一件事。

清代史官,修撰過一本政治語錄,叫《大清十朝聖訓》。其中記載了這樣一件事。有一次,一位巡撫給乾隆寫了份奏折,彙報了地方上發現的一件壞事。彙報完了,在奏折結尾,這位巡撫加了這樣一句:“正在繕疏間,據兩司道府揭報前來,與臣所訪無異。”也就是說,我正在寫報告,正好布政使和按察使兩個人的彙報也恰好到了,他們所說的,和我所了解的,一樣。

乾隆看到這,不覺一笑。他一眼就看出巡撫這句話背後是怎麼個心思:如果巡撫自己向皇帝彙報這件壞事,巡撫固然是立了功了,但是同為大吏的布政使和按察使,卻有了失察的嫌疑。為什麼人家發現了這件壞事,而你們沒有發現?所以,這位巡撫筆頭一轉,這樣一提,說我剛寫完,他們倆也向我彙報了,這樣既保住了自己首先發現的“頭功”,又為布政使和按察使推卸了失察的責任。你看,做大臣,得需要多麼有技巧。不過,這些技巧到乾隆這兒,就不好使了。乾隆揮筆,在奏折上批道:“或千百中偶有一二,豈能事事如此?”就是說,這種事,千百件中或者有一兩次巧合,怎麼到你,總是這麼巧?

所以乾隆皇帝的智商、情商,確實比一般皇帝要高。那些讓其他皇帝看起來頭暈眼花的官場詭計,逃不過乾隆的法眼。幾次交鋒之後,皇帝的精明就給大臣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甚至搞得大臣們吃不消了。有一次乾隆向大臣們征求意見,說你們講講,我有什麼缺點啊?有一個叫儲麟趾的人,居然給乾隆提了這樣一條意見:“愚臣管窺蠡測,以為自古人主患不明,惟皇上患明之太過;自古人主患不斷,惟皇上患斷之太速。”(《清史稿》)

什麼意思呢?皇上,您太精明了,做事兒腦子轉得太快了,我們跟不上啊。自古以來啊,別的朝代都愁皇帝不精明,到您這啊,我們都愁您太精明了。別的朝代都愁皇帝優柔寡斷,我們愁你處理事情,速度太快了。我們反應不過來啊!

居然還有這樣給皇帝提意見的。當然這有拍馬屁之嫌,但確實是從一個側麵說明乾隆這個皇帝,確實不好對付。這樣,朝中的大臣們就小心謹慎,不敢胡作非為了。

那麼,通過“大權獨攬”,壟斷決策權,乾隆就基本上防止了出現權臣的可能。通過時刻提高警惕,讓大臣們不敢欺騙自己,乾隆也最大限度地防止了佞臣對朝政的幹擾,保證下情能夠準確上達。所以繼後妃、皇族、太監之後,乾隆有效防範了中國曆史上另一類威脅皇權的勢力,權臣和佞臣。那麼,以前我們所說的五種威脅,還剩下一種,那就是朋黨。

所謂朋黨,用通俗的話講,就是山頭。大臣跟皇帝沒法單打獨鬥。但是,當這些大臣分成山頭,團結起來之後,就不好辦了。同一個山頭的大臣們相互通風報信,協調行動,一起騙皇上,皇帝就很難應付了。兩個山頭的大臣相互掐,皇帝也不容易管,這就是我們說的威脅皇權的第五個力量——朋黨。乾隆即位之初,朝中就出現了朋黨的苗頭。

那麼,我們知道乾隆的父親雍正,為人非常嚴厲,雍正朝政治紀律很嚴明,乾隆朝怎麼會出現朋黨呢?

前麵我們講,乾隆為了政治平穩過渡,重用鄂爾泰和張廷玉這兩位雍正留下的老臣,但是鄂爾泰和張廷玉這兩個人,一滿一漢,勢均力敵,雙峰並峙。一般來講,同行都相互排斥。各個領域最頂尖的那幾個人之間總是很難搞好團結,這是一個規律,鄂爾泰與張廷玉二人地位相當,性格不同,彼此長期不和。張廷玉在康熙年間就中了進士,當上了副部長,資曆很深,所以他看不起後來居上的鄂爾泰。而鄂爾泰這個人天生性格張揚傲慢,自視很高,在內閣中排名又在張廷玉之前,所以他也不買張廷玉的賬。兩個人關係十分冷淡,《嘯亭雜錄》說,“同事十餘年,往往竟日不交一語”。就是說,在一個辦公室裏辦公,一整天誰也不說一句話。兩個人心裏顯然都有點芥蒂。在這種情況下,雖然他們倆並不想植黨,但是大臣們卻把他們當成了山頭。滿族大臣一般都投奔鄂爾泰門下,漢族大臣漸漸聚集在張廷玉門下,兩派相互攻擊,朋黨的雛形,就這樣出現了。

相對於後妃、皇族、太監、權臣和佞臣,朋黨是一個更難處理的問題。所以乾隆即位之初,對這兩大朋黨采取了一個平衡政策,然後等待時機再解決這個問題。什麼時候等到了時機呢?乾隆十三年(1735年)。為什麼是乾隆十三年呢?因為乾隆十三年,後宮中出了一件大事,不但對乾隆的私生活產生了嚴重影響,也引發了政局的劇烈動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