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被帶進房間的葉瑠子,加賀認為她的確很漂亮。估計在場的所有偵查員都有同感。她的皮膚如陶瓷般光滑,眉清目秀。每當眨眼時,濃濃的睫毛便微微顫動。或許是由於不安和緊張,她的臉色病態般蒼白,緊閉的嘴唇也缺乏紅潤。這和她的披肩長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加賀不由得聯想起水墨畫中的美人。

“請再重複一遍。”帶她過來的轄區警局的偵查員說道。

葉瑠子將手絹放到嘴邊,閉上眼睛,慢慢地做了個深呼吸。

“今晚,我陪靜子老師和梶田老師在池袋的咖啡館與中央劇場的經理會麵,但不到十點時,他們讓我先回來。”

“為什麼?”太田問道。

“有些資料需要在明天之前備齊,他們為此才讓我先回來的。”

“資料?”

“有一部分團員是高中生,帶著這些孩子到各地公演,需要向學校請假。如果團裏能提供材料,證明這是課外學習,就不算缺席。明天前必須整理好。”

葉瑠子的聲音悅耳且成熟。加賀想:她不僅邏輯清晰、毫無破綻,而且非常沉著。

“哦,然後呢?”轄區警察局的搜查主任小林警部補率先問道。小林是位風度翩翩的中年紳士。

“我馬上坐電車趕回來了。到達時間大約在十點十五分到二十分之間。我是開了玄關門進來的。鑰匙是高柳老師給我的。”葉瑠子說道,“打開辦公室的燈後,我馬上覺得有點異常。桌子和架子似乎與平時有微妙的不同。”

她膽怯地向前走,走到窗邊時,一個男人忽然從桌後出現。由於襲擊過於突然,她嚇得幾乎失聲。男人拿起桌上的剪刀刺向她。

“勉強躲過襲擊後,我順手拿起身邊的花瓶朝他胡亂揮舞。”

“當時是否有打中的感覺?”小林問道。

她慢慢地搖了搖頭。“記不清了。睜開眼時,那人已經倒了。我擔心地看了他一眼,頭好像破了……之後就記不清了。我好像失去了知覺。”說完,她握緊手絹,再次閉上了眼睛。

“那人從哪兒拿的剪刀?”太田問道。

“好像是從他躲藏的桌子上。”

“你拿的花瓶呢?”

“就在這上麵。”她指了指櫥櫃。

偵查員們按她的供述模擬了一遍,並無不自然之處,花瓶也確實放在瞬間就能夠抓起的位置。

“是一個單純的盜竊犯?”葉瑠子出去後,一名年齡比加賀稍大的刑警說道。

“不,不是吧。”太田提出了異議,“很難想象有人為偷錢而潛入芭蕾舞團的辦公室。另外,死者的衣服雖是休閑服,但並不廉價,怎麼看也不像落魄到連零錢都沒有的人。”

“那究竟是為何潛入的呢?”搜查主任問道。

“是啊,”太田搖了搖頭,“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不管怎麼說,首先應當明確男人的身份,然後從明早起到周邊取證調查。”小林說道,像在進行最後的總結。

隨後,加賀和太田一起向在另一房間等待的有關人員詢問了情況。一個叫淺岡未緒的女子令加賀頗感興趣。未緒是齋藤葉瑠子的摯友,雖不是葉瑠子那樣的美人,模樣也很可愛。她們同齡,但未緒看起來比葉瑠子年輕兩三歲。唯恐摯友會被興師問罪,未緒以一種乞求般的眼神望著加賀等人。

大約三個月前,加賀經不住上司的勸說,被安排與相親對象一起看了一場芭蕾舞。那正是高柳芭蕾舞團的《天鵝湖》。第一幕時,好奇心和舞台上的華麗色彩交織在一起,加賀看得津津有味。但到了第二幕,蔚藍的色調中流淌的始終是靜寂哀怨的曲子,加賀終於忍不住打起了瞌睡。幕間休息時,相親對象顯得很不高興。加賀內心苦笑,看來自己的睡相相當丟人。但如果親事因此告吹就再好不過了。反正他對這次相親不抱興趣。

他想,估計第三幕時還得睡覺,但整個舞台的氣氛變了。之前一直都是身著白衣的白天鵝在跳,這次卻出現了黑衣舞者。從故事的情節來看,好像是為了搶奪白天鵝的戀人而出現的反派角色。反派黑天鵝與王子在舞台上不停地跳,其中有連續旋轉幾十次的動作,好像是精彩場麵之一,會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加賀也不由得鼓起了掌,覺得太了不起了。跳到這種程度都不眩暈,實在不容易。

據說,高柳芭蕾舞團的女主角是演白天鵝的高柳亞希子,但加賀對演黑天鵝的舞者更感興趣。她有一種讓他動心的氣質。

她就是淺岡未緒。

加賀想,若能幫她一把該多好。

“從明天開始。”他邊解領帶邊喃喃自語。

3

未緒度過了一個難眠的夜晚。早上,她看了看鏡子中的臉,皮膚幹燥,兩眼通紅,嘴唇毫無血色,似乎在一夜之間蒼老了十多歲。但葉瑠子昨晚肯定更難熬。未緒實在無法想象,被警察帶走後,葉瑠子會睡在什麼樣的地方。“拘留所”一詞給人一種陰冷、窒息的感覺。

未緒和葉瑠子一直合租一套兩居室。走出自己的房間後,她看了一眼葉瑠子的房間。床鋪整理得幹幹淨淨,和昨天一樣。

“真叫人難受。”未緒看著葉瑠子的床小聲嘟囔道。

根本不可能有食欲。未緒隻喝了一杯橙汁,就開始做出門的準備。她翻了翻早報,還沒有有關昨晚案件的報道。於是她打開電視。在政界新聞後,有一則關於此案的簡短報道:“石神井警察局將在未來幾天內詳細調查死者身份……”

未緒關上電視,搖了搖頭。沒關係,葉瑠子不可能受到處罰。那位加賀警官也說過,一般情況下不會有事。

一般情況下……警察的這句話再次牽動了未緒的心。

準備完畢,未緒正要出門,門鈴響了。從門鏡往外看,太田和加賀站在門前。未緒打開門。

警察們要求看葉瑠子的房間。未緒無法拒絕,將兩人領了進去,並問需要她做什麼。太田說道:“請留在這裏。正好我們也有事想問你。”

進入葉瑠子的房間後,他們仔細查看了櫥櫃和梳妝台的抽屜,最感興趣的是抓拍的照片之類的東西。

“是不是懷疑死者可能是葉瑠子認識的人?”未緒站在房間門口,俯視著他們問道。

“我們的工作就是不放過任何一種可能性。”太田回答。

“也就是說,葉瑠子可能是故意殺人……”未緒正說著,蹲著檢查相冊的加賀站了起來。

“有沒有地址簿?”

“如果是通訊錄,就在電話旁。”

他立即環視客廳,看到電話後大步走過去,拿起旁邊的通訊錄,嘩啦嘩啦地翻了一遍。“請把這個借給我,今天一定還回來。”

“即使調查這些東西也沒用。我不是說過嗎,我並不認識那樣的人。既然我不認識,葉瑠子也不可能認識。”未緒走近加賀,抬頭看著他說道。她感到很不甘心,差點流下了眼淚。

加賀凝視著她。“我也希望是這樣。”他靜靜地說,“但單靠相信解決不了問題。為了證明正當防衛成立,需要考慮所有的疑點,並必須依次排除。請你諒解。”說完,他將手放到未緒的肩膀上,點了點頭。

太田和加賀幾乎徹查了葉瑠子的全部物品:書籍、雜誌、錄像帶、高中畢業相冊、菜譜、信件和賀年卡等。未緒也讓他們檢查了自己的房間。結果,他們終於認定房間裏沒有任何與死者有關的物品。

但他們發現了幾張另一個男人的照片,有單人照,也有與葉瑠子的合影。在與芭蕾舞團成員的合照中,也有那個人的身影。

“這個人是誰?”太田問道。

“我們團的成員。”未緒說出了那人的名字。

“他與齋藤小姐是什麼關係?”加賀問道。未緒搖了搖頭。

“你沒聽說過什麼嗎?”

“從葉瑠子那兒沒聽說過有關他的事。我不能隨便猜想。”

加賀點了點頭,將這張照片也放進包裏。

未緒從警察們那裏解脫出來,到達芭蕾舞團時,已經快到中午了。周圍仍有警察的身影,入口處也有幾個看熱鬧的人。未緒想進去的時候,這幾個人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辦公室仍然是閑人免進的狀態。經過辦公室後,未緒看向排練廳,柳生講介走近她並舉手示意。未緒也舉手回應。警察們搜查葉瑠子的房間時,未緒抽空打了電話,說她會晚到一會兒。

在更衣室換好衣服後,未緒走進排練廳。正進行熱身運動時,柳生走了過來。他的額頭上布滿汗珠,麵色紅潤,但表情生硬。這一點與平時不大一樣。

“今天早晨我去了一趟石神井警察局。”他說。

“去警察局?”

“想見一下葉瑠子。我在接待處說自己是她芭蕾舞團的同事。”

“怎麼樣?”

“有一個傲慢的警官出來,絮絮叨叨說個沒完。也不知他想說什麼,反正我沒聽懂,總之就是現在還不行。”

“哦。”未緒想,目前警方是將葉瑠子作為殺人案的嫌疑人予以逮捕的。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即便去了警察局,也不可能那麼輕易地見到葉瑠子。

“當然,我也不是沒想到這種可能性。”重新係好圍在頭上的方巾,柳生問道,“昨天嚇壞了吧?”

“嚇壞了。”未緒坦率地答道。

“我也想立即趕到現場,但梶田老師不讓來。”

“不來就對了。反正見不到葉瑠子。”未緒一邊做伸展體操一邊回答道。

“來了也隻能幹著急啊。後來怎麼樣了?警察會認為是正當防衛嗎?”

“不知道,如果不能認定就難辦了。”

柳生撓了撓包著頭巾的頭,左手掌擊向右拳。

“急死人了。也不知道有沒有我們能做的事。”

“今天早晨警察來,把你的照片拿走了。”

“警察把我的?”

他用拇指指了指自己,然後慢慢地點了點頭。“哦,那估計也會到我這裏來找我。那時也許能夠得到什麼消息。”

他正喃喃自語,傳來了梶田的聲音:“小柳,到你了。”

高柳芭蕾舞團正麵臨著一周後的公演。演出劇目是柴可夫斯基作曲的《睡美人》。這是高柳芭蕾舞團第一次將該劇目搬上舞台,因此連日來進行著緊張的排練。

這部作品是根據夏爾·佩羅的童話改編的。奧羅拉公主因妖婆卡拉波斯的詛咒而倒下,借助紫丁香仙女的魔法沉睡百年後,一位王子以親吻將她喚醒。劇中有仙女們為了慶祝奧羅拉公主的生日跳的群舞、十六歲生日時奧羅拉公主的獨舞、奧羅拉公主與德吉雷王子的婚禮等不少絢爛豪華的場麵。尤其在第三幕,佩羅童話中很受歡迎的小紅帽、狼、穿靴子的貓以及奧爾努瓦夫人童話中的藍鳥和弗洛麗娜公主都會登場,更是將精彩場麵推向高潮。

未緒演的是第一幕六位仙女中的一個和第三幕的弗洛麗娜公主。

芭蕾舞團當然想讓這場公演獲得成功,未緒也希望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對於現在的她而言,在某種意義上,這次公演就是一切。

在梶田的指導下,舞蹈演員們翩翩起舞。沒有一個人因為是別人的角色而漠不關心,全體成員都將火熱的視線集中在每一個人的舞姿上。雖是在有團員被捕的第二天,這種情況也沒有絲毫改變。

到了幾個人跳華爾茲的場麵。梶田目光敏銳地注視著每一個人的動作,不時發出嚴厲的斥責聲。

在跳舞的人中有森井靖子的身影。梶田默默地注視了幾秒靖子的舞姿後,糾正了一旁的年輕舞者的落腳位置。靖子沒有得到指點。

森井靖子比未緒她們高三屆,但她低調得讓人感覺不到這一點。她是一個對誰都很謙虛的人,舞技也相當高超。對未緒她們來說,她確實有許多值得學習的地方。但她有一個致命的缺點——會毫無理由地忽然犯錯。舞者可以分為平時練習時跳得極好,但正式演出時往往發揮失常的類型,和平時跳得不怎麼樣,演出時卻能超常發揮的類型。森井靖子屬於典型的前者。

但靖子對芭蕾舞的激情是任何人都無法相比的。以前,她的身材比較豐滿,現在卻瘦骨嶙峋。她本人一直否認,但據說為了跳舞,她經曆過地獄般的減肥過程。

“未緒,你來了啊。昨晚真對不住。”跳完舞,靖子來到未緒身旁道歉。

“怎麼了?”

“我沒能來。發生了那麼大的事,卻讓未緒你一個人來……其實我也是很擔心的。但老師不讓我來。”

“沒關係。我也沒做什麼。”未緒擺了擺手。

“是嗎?聽你這麼說,我心裏也好受些了。”從靖子的表情可以判斷,她有點不好意思,“下次要有什麼事,一定告訴我,我會馬上趕到的。”

“好的。”未緒答道。

靖子似乎還想說什麼,但她看向遠處時,忽然一動不動。未緒也望向那個方向,看到高柳亞希子剛剛走到排練廳的中央。不僅僅是靖子,其他團員也都注視著她。她扮演的當然是奧羅拉公主。

亞希子擺好姿勢。在錄音帶中的曲子響起前有一瞬間的空白。未緒凝神屏息。她感到亞希子確實不同凡響。優美的姿容和不同於一般日本人的體形確實是亞希子最大的資本。除此之外,她還有種說不出的魅力。

隨著曲子流出,她的手腳開始起舞。動作準確而優雅。延伸至指尖的細膩表現力令人目不轉睛,舉手投足間的生動色彩更使人無比欽佩。

無論如何也無法超越她,永遠。不知確認了幾遍。每天都是這樣。

未緒曾經問過亞希子表現力的源泉是什麼。她沒有使用“源泉”這類誇張的措辭,但詢問的主旨確實如此。

“什麼也沒有。”思索片刻後,亞希子答道,用的是對她來說少見的、似乎有些生硬的語氣。

“什麼都沒有?”未緒吃驚地追問。

“是的,什麼都沒有。其實我心裏並沒有什麼堅定的信念。一直都是空空的。”

“但我一直覺得你的舞姿很動人。”

“謝謝。”她說道,但表情一點都不高興,“至今為止確實比較順利,但今後可就不好說了。”

“為什麼?”

“因為一直是空空的。”她說道,“也許哪一天會忽然失去表現力,現在馬上就失去也不稀奇。不……”她搖搖頭,聲音十分低沉,“或許已經變成那樣了。我自以為表現出了很多東西,也許隻是停留在表麵上。”在露出一副鑽牛角尖的表情思索片刻後,亞希子忽然望著未緒笑了笑,“你期待的不是這樣的回答吧?我應該說點更有用的話。”

“不,已經很有用了。”未緒也含笑答道。

亞希子堪稱一名世界級的舞蹈家,有幾件事可以充分說明這一點。一是在國際芭蕾舞大賽中獲過獎,一是曾數次應國際著名舞蹈家之邀合作演出。

不過,未緒最欽佩亞希子的地方是她對芭蕾舞的執著。她練功密度最高,時間最長,目標比任何人都遠大。如果說能堅持努力也是一種才能,那麼在這一點上,亞希子也絕對是天才。

但亞希子極為討厭“尊敬”一詞。她說自己並不屬於這種類型。

“可我還是覺得你值得尊敬,比如為了芭蕾舞可以犧牲一切。”一次提到這個話題,未緒輕鬆地說道。她平時就是這樣想的,因此不假思索就說了出來。

“為什麼?”亞希子的表情嚴肅起來,“為什麼是這種理由?”

未緒有點慌了。好像說錯了什麼,但她也不知道到底錯在哪兒。

“正如你所說,我犧牲了很多很多。”亞希子的聲音有點沙啞,“但為什麼這一點值得尊重呢?犧牲多少有什麼關係?假設有人和我體形一樣,同樣熱衷跳舞,而且沒有犧牲什麼,那種人豈不是更偉大?”

“我不是這個意思。”未緒試圖整理混亂的思緒,“我欽佩的是那種為了芭蕾舞不惜犧牲一切的態度。”

看著未緒,亞希子露出了寂寞而無奈的笑容。“犧牲什麼的,其實沒那麼偉大,無非就是舍棄、放棄,然後全心傾注於芭蕾。”

未緒默默地低下了頭。亞希子將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但我理解你的好意,謝謝。”

“反正我很佩服。”未緒說道。

“你還沒完了。”亞希子明朗地笑了。

“不是那樣。”梶田拍了拍手,未緒回到了現實。亞希子停下舞步,曲子也暫停了。

“不是那樣的,別讓我說好幾遍。”

他幫她糾正了手腳的動作。芭蕾舞從來就沒有什麼“可以”或“差不多”,這是一條永無止境的道路。

4

走出齋藤葉瑠子和淺岡未緒合住的公寓後,加賀和太田來到案發現場附近,開始對芭蕾舞團周邊進行調查。他們要調查是否有人目擊過死者,以及案發時是否有人看到或聽到了什麼等。

結果,他們發現死者在昨天傍晚去過一家咖啡店。那家店距芭蕾舞團約二十米,服務員記得死者的容貌和裝束。

“他的胡子讓我印象深刻,而且他的氣質與一般人不大一樣。”娃娃臉上化著濃妝的女服務員一邊尋找長發中的分叉部分一邊說。

“氣質不同是指……”加賀問道。

“怎麼說呢,他並不土氣,但也不時髦。像是攝影師或自由撰稿人一類的自由職業者。”

“你還記得他來店的時間嗎?”太田問道。

女服務員隻是用鼻子哼笑了一聲。“誰能記住具體時間。大概是傍晚,好像待了一小時左右。”

“他具體幹了些什麼?”加賀又問道。

“好像是邊喝咖啡邊看窗外,我也不太清楚。”

“坐在哪個位置?”

“那裏。”服務員指的是窗邊幾組二人座之一。加賀坐到那裏,發現從那裏可以監視高柳芭蕾舞團的門。

“死者是不是在窺伺潛入的時間?”走出咖啡店後,加賀試探著說。

“這種可能性很大。但我比較在意的是死者離開咖啡店的時間和潛入芭蕾舞團的時間有很大出入。這家夥在那期間又在哪裏幹什麼呢?”

女服務員雖然沒有記住準確時間,但她聲稱,死者離店的時間最晚不超過七點。

兩人繼續調查,但沒再有什麼收獲。

傍晚,待芭蕾舞團練習結束後,加賀和太田在會議室與柳生講介見了麵。柳生容貌端正,雖已成年,但依舊保留著美少年的俊美。這與他肌肉隆起的身材相比顯得有些不協調,令加賀感到有點怪異。

太田問到他與葉瑠子的關係,他回答得很幹脆。

“我喜歡她,而且覺得她也不討厭我。”他以一種富有挑戰性的眼神看著警察,似乎不怕與他們對視。

“那是否可以理解為戀人關係?”

針對加賀的問題,柳生聳了聳肩。“這麼說也無妨。但如果她不這麼認為,那也沒辦法。”

“你有沒有考慮過結婚?”加賀繼續問道。

“還沒考慮過。芭蕾舞演員若想結婚,會涉及很多問題。比如孩子的問題,而且也不能像現在這樣光靠打工生活。”

接著,柳生高談起一般人對芭蕾舞演員的看法。有人認為芭蕾舞是有錢人的消遣。在他看來,這種想法毫無根據。

“但還是會想結婚吧?”太田問道。

“是啊。可她要是不答應就沒辦法了。”

“那倒是。”加賀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隨即問道,“昨晚你在哪裏?”

柳生的眼神馬上變得很嚴肅。“為什麼問這個?”

“隻是確認一下。我們要綜合所有的信息,好弄清昨晚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柳生好像對加賀的回答有所不滿,但還是不情願地說出了昨晚的情況。練習結束後,他與同伴吃飯,又在車站附近的酒吧喝了點酒,隨後回到住所。走出酒吧的時間是十點半左右,回到家是十一點左右。

“同伴是……”

“紺野健彥,我們團的首席舞者。”

加賀記下了這個名字。

“是否認識照片上的人?”太田將死者的照片放到柳生麵前。

也許是有點害怕,柳生雙唇有些扭曲,但他很快說沒見過。

“請不要局限在芭蕾舞的相關範圍內。你在齋藤周圍是否見過相貌相似的人?”

“沒有。如果是我和葉瑠子認識的人,是不會偷偷摸摸進來的。”柳生最後的語氣中充滿憤怒。

走出芭蕾舞團後,加賀他們決定回石神井警察局。對其他團員的調查由別的偵查員來進行。

到刑事科一看,死者的身份仍未查明。指紋對照已完成,但與過去任何案犯的指紋都不一致。離家出走人員名單中也沒有與他相符的人。這起案件無論在報紙還是電視上均有大量報道,但死者的親人仍未出現。

“從死者的著裝上看,不像是流竄盜竊犯,肯定是個與芭蕾舞團有某種關聯的人。”搜查主任小林聲音含糊地嘟囔道。

“今天訊問過齋藤葉瑠子沒有?”太田問道。

小林聞言撓著頭點了點頭。“與昨天的供述完全一樣。她並不否定殺人一事,但想從她那兒得到新的信息恐怕不太可能。”

“死者到底是誰,這是關鍵。”

“正是如此。”小林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如果不知道被害者的身份,就無法判斷葉瑠子供述的真假,更不能決定該如何處置她,當然也不可能釋放。

這天晚上,鑒定科彙報了腳印的鑒定結果。鞋的形狀與腳印完全吻合,步幅基本符合死者的身高。從鞋底的磨損程度推測出的行走姿勢也與腳印相對應。因此,從科學的角度來看,窗下的腳印應該就是死者的。

“這麼說,死者從窗戶潛入房間是不可否定的事實。但究竟為了什麼?芭蕾舞團的辦公室也沒什麼值得偷的。”小林低聲自語。

決定從次日開始著重調查死者的夾克和長褲後,眾人解散了。但加賀還有工作:確認柳生講介的不在場證明。

在大泉學園站下車後,加賀從南側出站。但他並沒有在地圖上確認的地點附近找到那家店。在附近左找右找,他才發現一棟舊樓的地下有一個像倉庫入口的門,好像就是要找的店。防火門一樣的門上畫著一隻小小的蜘蛛,蜘蛛腹部用更小的字寫著“NET BAR”。

加賀心想,這裏肯定是一群形跡可疑的家夥聚會的地方。但開門一看,出乎他的意料,裏麵清爽整潔。除了黑亮光滑的吧台外,還有兩張桌子。吧台裏站著一個留胡子的老板,正在用菜刀切著什麼。兩個客人坐在同一張桌旁,都是上班族模樣的年輕男人。

加賀坐到老板麵前,點了一杯加冰波本威士忌。

仔細一看,老板歲數不小。如果在公司上班,恐怕都快退休了,胡子和大背頭中都夾雜著不少白發。

他切的是黃瓜。“真想蘸著色拉醬吃啊。”加賀喃喃道。老板聞言,將黃瓜放在小碟子上,和色拉醬一起遞了出來。

“你認識一個姓柳生的人嗎?”加賀一邊用牙簽叉起黃瓜一邊問道。

“芭蕾舞團的那個柳生?”老板問道。

“對。他常來這兒?”

“嗯,芭蕾舞團的人常來。”

“芭蕾舞團?是指高柳芭蕾舞團的人?”

“是啊。”

柳生確實也說他和同伴來過這裏。

加賀問起昨天他們來時的情況。老板的證言和柳生的供述基本一致。他們在這裏一直待到十點半左右。

有偵查員懷疑葉瑠子在包庇真凶。與男人相比,女人更容易主張正當防衛,即凶手和葉瑠子有共謀的可能性。

但不管怎樣,柳生不存在這種可能。如果在這裏待到十點半,案發時不可能出現在現場。

“客人是警察吧?”加賀正在思考,老板問道。從語氣上看,老板並不是因為有戒心,而隻是想猜猜對方的職業。

“是啊。”加賀說,“與昨天的案子有關。”

老板點了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他嘟囔了一句,“那個女孩沒受傷可是不幸中的萬幸。隻要沒受傷,就可以繼續跳。”

“是嗎?”

“是啊。那幫女孩最重視自己的身體,最怕不能跳舞。畢竟,舞蹈演員一旦不能跳舞,就沒有活下去的意義了。”

“哦,這樣啊。”加賀邊喝威士忌邊想,在這種意義上,齋藤葉瑠子的行動就很容易理解了。看到對方拿著凶器,她可能下意識地想到無論如何也不能受傷。她曾因交通事故腿部受過傷,因此對受傷的恐懼比誰都強烈。

當然,這種想法是建立在她所說屬實的前提下的。

兩個上班族離開後,客人隻剩下加賀。他環視店內,發現角落裏放著一個令人懷念的東西。在木質台座上放著桌式足球。通過操縱露在盤外的操縱杆移動盤上的球員,可以像實際踢球一樣射門。

加賀拿著酒杯,走近遊戲盤開始操作。他將操縱杆橫向滑動,球員便隨之移動。一旋轉操縱杆,球員就回轉。利用這一回轉便能射門。遊戲盤似乎有些年頭,但由於保護得好,操縱杆的轉動比較順手。而且兩隊各有十一名球員,和真的比賽一樣。盤上有個小球,加賀試著輕輕傳球,但路線總不如願。

“手法不錯啊。”老板笑著說道。

“以前經常玩,但現在不行了。明明對方的球員沒動,我卻射不進去。”

“這需要技巧。”老板說道。

這時門開了,傳來一群男女的說話聲。加賀循聲望去。進來的是柳生講介等人,其中有淺岡未緒的身影。

柳生第一個發現了加賀,隨即繃起臉瞪著他。

“原來如此,這樣啊。”他說道,“是在調查不在場證明的真實性。”

除了柳生和未緒,還有一男一女。加賀想,肯定是高柳亞希子和紺野健彥。亞希子大眼睛、雙眼皮,唇形也很漂亮,不愧是芭蕾舞團首席女演員,豔麗嬌美,與有些陰沉的紺野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四人坐到離加賀較遠的桌旁。

“你們一直在練習嗎?”加賀問道。

誰也沒有馬上回答。但很快,紺野像代表一樣開口道:“練習結束後我們去吃了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