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和昨天一樣。”

“可以這麼說吧,對我和柳生而言。”

加賀點了點頭,交替看著未緒和亞希子。“二位昨天練習結束後去了哪兒?”

“我立刻回公寓了。”亞希子回答,未緒說自己也是。

“最好有證據。”

“證據……”亞希子似乎很困惑,把手放到臉頰上,陷入沉思。

“不,沒關係。我隻是問問而已。”

加賀說著將目光移到球台上,他不願讓想盡情喝酒的人過於掃興。

繼續練習傳球時,加賀覺得球台對麵站了一個人,抬頭一看,是淺岡未緒正在擺弄操縱杆。

“請說實話。”她說道,“警察到底想怎麼處理昨天的事?是將葉瑠子作為殺人犯送進監獄,還是在證明她是正當防衛後予以釋放?”

加賀停下手上的動作,看著未緒的眼睛。未緒卻低著頭。加賀向桌旁看去,其餘三人好像也在等待他的回答。隻有老板在默默切著什麼。

“我想,我們的工作是……”加賀說道,“是要弄清到底發生了什麼。如果能夠查明一切,那麼檢察官或法官自然會有相應的結論。”

“完全是場麵話。你們是先有了假設,然後為了證明這種假設而調查吧?”柳生說完瞪著加賀。

“你說的假設指的是什麼?”

“這我可不知道。”柳生聳了聳肩。

“我們對齋藤葉瑠子一無所知,她完全就像是一張白紙,因此更要追究真相。請別忘了,相信我們也就是相信她。”

加賀說著扭轉操縱杆。中鋒球員敏捷地轉身,將球射進了對方的大門。

5

案發後的第三天,死者的身份得到了確認。有個女人說死者或許是她的男友。

女人叫宮本清美,自稱是住在埼玉縣的自由職業者。據她說,由於男友不知去向,她向埼玉縣縣警本部報了案,警方向她提供了一張死者的照片。

石神井警察局的年輕偵查員和加賀將清美領到位於地下的遺體安放室。隻看了一眼,她便像打嗝一樣倒吸了一口涼氣,然後邊喊“為什麼”邊哭了起來。加賀等人詢問是不是這個人,她隻是哭喊道:“為什麼?怎麼會這樣!”

待她好不容易鎮靜下來,加賀等人將她帶到位於刑事科一角的會客室詢問情況。她一直情緒激動,談話中不時哭泣,因此了解大致情況花了很長時間。

據她說,死者叫風間利之,二十五歲,從地方的美術大學畢業後,並沒有找正式工作,好像是邊打工邊繼續學習。他們正是那時相識的,她當時剛從短期大學畢業,夢想當演員。

兩年前,為了學習繪畫,風間獨自去了紐約,在那裏生活了一年左右,然後回到了日本。他好像很喜歡那邊的生活,並為了再去那裏而努力攢錢。案發那天正是他一直期待的再次赴美的兩天前。

“去紐約的兩天前?”小林問道。

“是的。”清美邊回答邊將濕透的手絹重新疊好,“這次他好像要去一個月左右。”

“哦,那他失蹤的時間是什麼時候?”

“我們約好出發前再見一次麵,但怎麼等也沒有消息,於是我給他打了電話,可沒有人接。我覺得很奇怪,但他有時會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我就想他可能是住到了朋友家。”

“但他出發當天也沒有回家,你不覺得奇怪?”

“是覺得奇怪,但我想他可能變更了出發時間,已經走了。萬萬沒想到竟然遇害了。”說到這裏,清美又開始哽咽,過了好幾分鍾後才能開口說話。

“那你為什麼想到了報案?”太田問道。

“他到那邊後應該會馬上給我來電話,但是沒有。於是我決定到他的住處看看,發現玄關處堆著很多報紙。如果他已經出發了,會退掉報紙的,我就覺得很奇怪……”

“於是想到向埼玉縣縣警本部報案?”

清美用手絹捂著眼睛,使勁點了點頭。

太田和小林互相看著對方,搖了搖頭。“究竟是怎麼回事?”

“和他最後一次見麵是什麼時候?”加賀問道。

清美將手絹從臉上拿開,略一思考後答道:“他準備出發的三天前。”

也就是案發的前一天。

“當時他確實是想三天後出發?”

“是的,當然。”

“再次赴美需要的經費是否夠呢?”

“當然夠,他也知道,如果沒有錢就去不了。”

“大概有多少存款?”

“這個嘛,準確數額我不大清楚……但應該有兩百萬元左右。”

加賀聞言,看了看前輩們。如果清美所言屬實,那麼風間利之並不缺錢。

“與你最後一次見麵時,他沒有提到有關出發前需要做的事?”小林問道。

“說過,要退掉報紙,還有出發前要與房東道別。”

“他有沒有說要去芭蕾舞團?”

一瞬間,她似乎忘記了悲傷,瞪大眼睛。“我不明白這個芭蕾舞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答道,“他為什麼會去芭蕾舞團那種地方……我想他可能連高柳芭蕾舞團這個名字都沒聽說過。”

“你是說他對芭蕾舞不感興趣?”加賀問道。

她點了點頭。“一點都不感興趣。我想當演員,因此學過一點芭蕾,但從沒和他聊過。”

加賀又看了看其他偵查員。大家的表情都充滿了疑惑。

當天,加賀等人去了風間利之位於吉祥寺的公寓。正如清美所說,門上的信箱裏塞滿了報紙,塞不進去的則散落在地上。

房間打掃得比較幹淨,角落裏放著手提箱和運動包。鑒定人員開始采集室內的指紋,加賀等人則檢查包內的物品。

手提箱裏除了衣服,還有繪畫用具、書和日用品。運動包裏隨意塞著衣服、護照、駕駛證和裝有三千八百美元的信封。無論是箱子還是包,好像都沒有整理完畢。

隨後,偵查員們徹底搜查了房間,試圖找到風間利之與高柳芭蕾舞團或齋藤葉瑠子的關聯。

“主任,發現了這個。”查看桌子抽屜的刑警將小紙片一樣的東西遞給小林。

“是芭蕾舞演出的門票。”小林一邊自語一邊將門票拿給太田。加賀也從旁邊看了一眼。藍色的薄紙片上印有如下內容:

天鵝湖完整版一九八×年三月十五日下午六時○○分×××劇場主辦:高柳芭蕾舞團GS坐席第一層九排十五號

“這是去年的日期。”太田說道。

“是啊。”

“宮本清美不是說風間利之對芭蕾舞不感興趣嗎?”

“好像並非如此。”

小林將門票遞給別的偵查員。

能證明風間利之與芭蕾舞團相關的物品僅此一件。警方也沒有發現他與齋藤葉瑠子以及其他團員有任何關聯。

當天晚上,鑒定人員彙報了指紋檢查的結果,在風間利之的住處沒有發現此案相關人員的指紋,即沒有與芭蕾舞團成員一致的指紋。

風間利之看過高柳芭蕾舞團的演出。這是唯一的關聯點。

第二天,警方開始了針對風間利之的全麵調查取證。他曾供職於一家位於新宿的設計事務所。另外,他還在吉祥寺的酒吧當過夜間調酒師。偵查員們走訪了各個工作場所以及那些場所的相關人員。

這一天,加賀和太田再次來到了芭蕾舞團。他們首先見了高柳靜子,但她堅稱不認識風間利之。

“與芭蕾舞團沒有關聯也無所謂。您對風間這個姓是否有印象?”太田追問道。

靜子挺直腰板,閉著眼睛再三搖頭。“對這個姓也毫無印象,我們不可能認識一個小偷。”

“但據我們了解,風間並非為盜竊而潛入。對此沒有什麼線索?”

“沒有。”靜子斷然回答。

走出會客室,太田回頭望了一眼,露出苦笑。“所謂橫眉冷對,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這恐怕是對我們沒有釋放齋藤葉瑠子的一種報複。別的偵查員也說,團員們的態度一天比一天冷淡。”

“是啊,畢竟這不是個討人喜歡的行當。”太田說要給警察局打個電話,隨後走進了辦公室。辦公室工作人員已經恢複辦公。

加賀邊等太田邊看了一眼排練廳。平時有很多人在那裏練習,但也許是午休的緣故,現在隻有一個人在練習。仔細一看,是淺岡未緒。加賀輕輕推門進去,坐到角落裏的一把圓椅上。

未緒一邊播放磁帶一邊隨著曲子跳舞。這支曲子加賀有印象,但不知道作者是誰,隻知道是古典音樂。他並沒有這方麵的知識。

雖然不懂音樂,加賀也覺得未緒的舞姿非常迷人。她的身體宛如一個萬花筒,與其說是跟著曲子,不如說是完全與曲子同化,變換著各種姿勢,時而像流水,時而又彈跳,全身都在舞蹈。旋轉、跳動、抬腳,每一個動作都像在對觀看者訴說某種意境。另外,仔細一看,她的動作準確得令人難以置信。即便是旋轉,她也絕不會有任何差錯,進入下一個動作時也很流暢。加賀再一次感到欽佩。能夠擁有如此出色的技巧和體力,她必定付出了無數努力。

未緒忽然停了下來,就像機器人停止動作那樣突然。音樂還在播放。她走到錄音機旁,關掉開關,然後抬起頭,似乎剛剛發現加賀。

“您來了。”

“是,剛來。為什麼不跳了?”

加賀問道。但未緒一臉不安,默默低下了頭,拿起橫杆上掛的毛巾披在肩上,向加賀走了過來。

“真了不起,我一直滿懷欽佩地看著你練舞。”

聽到加賀的話,未緒停了下來,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欽佩?”

“是的,能不欽佩嗎?在我看來,舞姿非常優美。”

她認真地看著加賀說話,然後眨了眨眼。“多謝誇獎。”她的嘴角露出一絲欣悅。

“剛才那支舞是……”

加賀的問題似乎過於外行,她微微歪了歪頭。

“是《睡美人》中的一部分嗎?”

加賀又問了一次,未緒輕輕點了點頭。“是的,是弗洛麗娜公主獨舞中的一部分。”

說實話,加賀並未聽明白她在說什麼。“什麼時候開始公演?”

“下周日,在東京廣場禮堂。”

加賀從口袋裏拿出記事本記下。

“以前您說看過《天鵝湖》,對吧?”她問道。

“是的,那次你穿的是黑色演出服。”

“當時我演黑天鵝。”

“對,想起來了。我覺得非常了不起,怎麼能跳得那麼好……真的。”

未緒低下頭,然後再度看向加賀。她的表情變得有些黯然。“請問,還不能釋放葉瑠子嗎?”

這次輪到了加賀回避她的眼神。“因為還有很多事沒有查明。對了……”他拿出風間利之生前的照片給她看,“他就是死者,姓風間,你是否在哪兒聽說過?”

她馬上搖了搖頭。“沒有。”

“警方的大部分人認為,風間利之可能是想偷現金以外的什麼東西。所以我想問問你們芭蕾舞團最貴重的東西是什麼?我是指有可能被盜的東西。”

未緒一動不動地瞥了加賀一眼。四目相對,未緒急忙收回目光,好像在思考他的提問。但最終她還是搖了搖頭。“實在想不出什麼東西可能會被盜。這種地方應該沒有什麼值得偷的。”

“哦,那倒也是。”

“如果一定要讓我說的話,”她說道,“是不是舞蹈演員呢?無論是哪一個芭蕾舞團,舞蹈演員都是最重要的。”

“倒也是,”加賀表示讚同,“確實可以這麼說。的確是芭蕾舞團的寶貝。”

“但人是不可能偷的。”

“是啊,很遺憾。”加賀說完再次看向她,“你也是這個團裏的寶貝吧。”

未緒微微一笑,隨即閉上眼睛,搖了搖頭。“這個我也不知道。”

加賀覺得在這一瞬間,未緒的心好像轉向了另外一個世界。

這時,敲門聲響起。加賀回頭一看,太田正在招呼他。於是他向未緒施禮道別。

她略微動了動小巧的下巴,點點頭,自語般說了聲“再見”。

走出芭蕾舞團,加賀和太田找到與公演有關的後台工作人員。他們找的主要是舞台設置和照明人員。由於風間利之想成為畫家,因此他們期望能在舞台美術方麵得到有用的信息,但毫無收獲。

“你們的效率怎麼這麼低?”他們反而遭到了人們的白眼,“明明就是正當防衛,不必考慮死者的情況,快點給我們放了齋藤!”

另一方麵,對風間周邊的調查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然而並沒有發現他與高柳芭蕾舞團的關聯。警方也和與風間關係不錯的人接觸過,但得到的證言都是風間與芭蕾或芭蕾舞團無關。他甚至從未提過此類話題。

另外,許多認識他的證人最後都斷言道:“他絕不可能為了盜竊而潛入別人的住處,這是無法想象的。一定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

風間母校的老師們也說過這種話。“他是一個極具正義感的孩子。”高中班主任評價道,“他極其討厭歪理,如果遇到這種情況,不管是誰,他都會和對方爭辯。當然,有時會顯得太倔。但他平時是一個安分的、富有幽默感的孩子。”

大學同學和教授們也都這樣說。另外,周圍的人對風間利之的印象即便到了最近也沒有絲毫變化。

偵查員們陷入了困境。他們越是調查,越覺得風間利之與高柳芭蕾舞團的潛入事件沒有任何關聯。

在這種膠著狀態中,加賀好不容易察覺到高柳芭蕾舞團與風間利之的共通之處已是案發五天後了。

高柳芭蕾舞團有時會將優秀的舞蹈演員送到海外留學,留學目的地中有紐約的芭蕾舞團,其所在地離風間住過的公寓很近。

風間在紐約時很可能與高柳芭蕾舞團的舞蹈演員有過接觸。

“另外,還有一點也很可疑。”加賀依次看著小林和太田說道,“就是在風間的住處發現的那張芭蕾舞門票。日期是一年前的三月,也就是他從紐約回來後沒幾天。理應對芭蕾毫無興趣的風間為何會一時衝動買下那張票,我想,原因可能與紐約有關。”

他的想法得到了小林等人的首肯,並以此為據製定方案。首先,他們需在高柳芭蕾舞團的舞蹈演員中找出有可能在紐約見過風間的人。經調查,他們很快得到了結果,有兩個人符合條件。一個是紺野健彥,另一個是梶田康成。

另外,如果不考慮前年到去年這一時段,還有幾個人符合條件。高柳亞希子也包括在內。齋藤葉瑠子和淺岡未緒沒有去過紐約,但曾去倫敦留學。

警方決定徹查紺野和梶田。如果他們認識風間,也許回到東京後會在哪兒見過麵。

當然也有必要調查紐約的情況。紐約是世界有名的犯罪多發城市,不知能在多大程度上得到配合,總之需要委托警視廳與紐約警方協商。

警方用上了能夠想到的一切辦法。

加賀和太田也加入了走訪調查的隊伍,忙得焦頭爛額。近來,為了工作或學習去紐約的日本人很多。據說這些人在那邊也願意與日本人聚在一起。警方認為其中或許有人認識風間利之。但盲目尋找是不可行的,警方決定擬一份最近去過那兒的美術工作者名單,可數量也相當可觀。

“那個城市的確有那種魅力。”自稱版畫家的清瘦的年輕人麵色有些暗淡,目光卻炯炯有神,“對於有理想的年輕人來說,那個城市到處都有能夠激發靈感的線索。不管好壞都想吸取,然後拿回家,這當然不太可能。那就像想用吸塵器將沙漠清掃幹淨一樣。於是大家得出一個結論:待在這裏,並實現夢想。對那些沒有理想或目標的人來說,那個城市也會使他們忘記人應該追求的緊迫感。在那裏,人們每天都可以享受不同的刺激。那些人當然也有自己的想法,比如說想在那裏終老一生。”

加賀邊聽邊感慨地點了點頭。“你為什麼選擇回到日本?”他問道。

年輕人的表情忽然變得像吞下了蒼蠅一樣難看。“到處都充滿靈感,可以說無時無處沒有。問題是你捕捉不到。當你明白這些時,就想逃避,於是決定回國。我現在可以說正是處於這種時期。過一段時間,覺得找到了答案後,便為了尋找靈感而再次出發。就是這樣反複。”

“不愧是個有魔力的城市。”

“你說得沒錯。”

加賀拿出風間的照片,問他是否在那邊見過這個人。年輕的版畫家說在那個城市時,他對日本人毫無興趣。

人們對紐約的印象各有不同。有像這個版畫家一樣解釋的,也有人認為,那個城市隻是令人恐懼。

“哥哥被紐約吞沒了。”三天前剛剛接到哥哥訃告的女子用淡淡的語氣說道。其實加賀想見的正是那位“哥哥”。

“哥哥為了學習繪畫去紐約是六年前。去的時候說好兩年就回來,卻一直都沒回來。哥哥在寄來的信中寫道:‘我不回去了,別等我。’最後的一封信是去年夏天寄來的。三天前,與哥哥合租公寓的日本人打來電話,說他在房間裏自殺了。”

“自殺的原因是什麼?”

“不清楚。”她搖了搖頭,“爸爸去認領遺體了,也許能了解到一些情況。但我想應該沒有什麼自殺的動機。”然後,她又一次喃喃道:“哥哥被紐約吞沒了。”

加賀問她哥哥的信中是否提到過一個叫風間利之的人,她說沒有。

並不是加賀他們見到的所有人都會說出如此意味深長的話。有些人隻是說紐約是一個可怕的城市,並無實質性內容。或者說,按比例來講,說空話的人占絕大多數。但針對加賀等人的問題,所有人的回答基本都一樣。沒人聽說過風間利之。

“隻能寄希望於那邊的警察了。雖說他們能協助到什麼程度還是未知數。”

太田邊眺望東京灣邊拿起咖啡杯。今天,他們終於來到了浜鬆町。風間利之的一個朋友就住在附近。此人知道風間去了紐約,但對他在那裏的生活一無所知。

“我們派偵查員到那邊怎麼樣?”加賀提議道,太田撇了撇嘴。

“你願意去?”

“當然。”

太田無聲地笑了。“日本的刑警越洋過海大顯身手嗎?簡直像偵探劇的特別版。”

“您也看偵探劇?”

“偶爾看,還挺有意思的。因為要在一個小時之內結案,線索一個接一個。”

“與現實大不相同。”

“完全不同。”太田點上煙,望著天花板,慢慢地抽著,“關於那個芭蕾舞團,你是怎麼想的?”

“不知怎麼,覺得有點可疑。但也說不出哪兒不自然。”

“我也有同感。芭蕾舞團這種地方和一般社會大不一樣。那個高柳靜子,身為一個大財閥的女兒也不結婚,將一生獻給芭蕾舞,也算是一個怪人。”

“據說亞希子是她的養女?”

“是她堂姐的女兒。看中了亞希子的芭蕾舞天賦,收她為養女,據說從小就進行徹底的英才教育,因此才成為高柳芭蕾舞團的頂梁柱。具有這樣經曆的並不限於她一人。紺野健彥和齋藤葉瑠子的情況也差不多。在這些人的生命中,芭蕾舞優於一切。他們的世界可以說是以芭蕾舞為紐帶聯係起來的。這些人很少和與藝術無關的人來往。”

“這聽起來像是偏見。”

“這不是偏見,你早晚也會明白。我曾經與其他芭蕾舞團的人打過交道,所以明白了這些。對了,你和淺岡未緒好像談得很投機?”

“她可是正常人。”

“我不是說她有什麼異常。總之,你很快就會知道的。”

太田拿著賬單起身,加賀趕緊喝完已經涼透了的咖啡,跟了上去。今天還要去另外三個地方。

工作結束後,加賀還要去澀穀。為了看《睡美人》。

6

模擬正式演出的舞台練習從下午兩點開始。六點半正式開演,這可以說是最後的總練習。業界一般將這種舞台練習稱為“總彩排”。

總彩排和正式演出完全一樣。不僅是舞蹈,舞台裝置和照明都要進行最後的檢查。

《睡美人》由序幕和另外三幕組成。序幕是奧羅拉公主的命名儀式。國王和王妃登場後,六個仙女先後出現,節奏緩慢地翩翩起舞。未緒是這六人中的一員。

“惠子,注意位置,現在的間隔太寬了。”

話筒中傳來梶田康成的聲音。他坐在觀眾席的中央,看著整個舞台。在彩排過程中,如果誰有差錯,他就通過話筒指揮。

為了展示不同的個性,六個演仙女的舞蹈演員首先跳獨舞,最後再一起跳群舞。

接下來是身著黑衣的妖婆卡拉波斯的表演。卡拉波斯雖是女性,但傳統上一般由男性扮演。

卡拉波斯詛咒說,十六年後,奧羅拉公主將被紡錘刺死。但紫丁香仙女趕走了卡拉波斯。她改變預言,稱公主在沉睡百年後會被一位王子喚醒。

上述內容是序幕,接著便進入第一幕:奧羅拉公主的十六歲生日。首先是村民和侍女的華爾茲舞。

“俊夫,快站到中間。對,還差半步。”梶田喊道。雖然是彩排,但不允許一點疏忽。

國王、王妃和向公主求婚的四位王子登場。隨後出場的是已經成長為美麗姑娘的奧羅拉公主。是高柳亞希子。公主首先與求婚的王子們跳舞。她在不同王子的陪伴下起舞,並接受他們的玫瑰花,這也是被稱為玫瑰柔板的最經典場麵。最後是她的獨舞。

“亞希子,剛才那個地方,脖子轉得再快一些。阿悟,你站在那個位置,觀眾根本看不清楚,往前走一大步。”

不僅是舞蹈演員的動作,即便是對旁觀公主跳舞的其他演員,梶田都有苛刻的要求。

奧羅拉公主正跳著,化裝成老嫗的卡拉波斯手持鮮花向她走近。公主收到的花束中藏有紡錘,被刺中的她最終倒下。眾人陷入絕望。四位王子開始與卡拉波斯搏鬥。在大家悲歎時,紫丁香仙女出現了。告知眾人奧羅拉公主沉睡一事後,她用魔法讓全城所有人都陷入睡眠。

隨後,紫丁香仙女用森林將整個城市包圍起來,此時是舞台裝置和照明發揮本領的最佳時刻。

第一幕就這樣結束了。進入第二幕前,演員們在後台休息片刻。

“未緒,你今天跳得特別好,舞步特別輕盈。”亞希子一邊擦汗一邊說道。她們共用一個休息室。

“謝謝。可能是因為我很專心。”

“看來這樣更好。”

“不過有時也跟不上旋律。當然,也有合拍的時候。”未緒說完拿起圓珠筆敲著桌子,進行表象訓練。

“沒問題。你會在正式演出時超常發揮的。”亞希子將手伸向化妝盒。

休息十分鍾後,第二幕開始了。第二幕是奧羅拉公主沉睡一百年後的世界,拯救公主的德吉雷王子出場,飾演者是紺野健彥。演出場景是在森林中打獵的王子一行的遊戲和舞蹈。不久,一行人出發,王子獨自留在原地。這時,紫丁香仙女出現,並告訴王子美麗公主的故事。在仙女們的注視下,王子與奧羅拉公主的幻影共舞。

“每當他們兩人共舞,舞台確實變得閃閃奪目。”未緒在舞台側麵觀看時,扮演藍鳥的柳生來到一旁,“無論是身高還是舞技,我覺得自己並不亞於紺野。但我缺乏他那種希望得到觀眾矚目的表現欲。當然,這也許與天生的性格有關。”隨後,他又笑著補充道:“或許是成長環境不同的緣故。”

“但藍鳥這個角色,我想你更合適。真的。”

“我應該說謝謝吧?”這時,柳生的笑容忽然消失了,“葉瑠子非常期盼這個舞台,很遺憾未能讓她看到。”

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未緒隻能默默地望著舞台。

舞台上,王子正在紫丁香仙女的引領下走進森林。途中,卡拉波斯等人出來阻撓。王子勇敢搏鬥,擊敗了她們,繼續往森林深處走去,最終在城堡中發現沉睡的奧羅拉公主。王子輕吻後,奧羅拉公主蘇醒過來,周圍的人也從百年的沉睡中解脫,第二幕就此謝幕。

謝幕後,舞台上進行了大規模的背景轉換。梶田也從觀眾席走過來,與舞台導演磋商。未緒和柳生等人回到後台。走廊裏,紺野和亞希子正認真演練。

接著是第三幕。

這一幕是奧羅拉公主和德吉雷王子的結婚典禮。在眾多貴族聚集的場麵中,出現了國王、王妃、奧羅拉公主和王子的身影。首先是寶石精靈們的舞蹈,之後是穿靴子的貓和白貓的舞蹈。

“多香子,動作幅度太小了。幅度要大,手的動作要迅速。”觀眾席上又傳來了梶田指揮的聲音。未緒一邊調整頭飾的位置一邊看了一眼梶田。他抱著胳膊站在那裏。

終於到了未緒等人出場的時候。是藍鳥和弗洛麗娜公主的雙人舞。首先是兩人共舞,接下來是單獨跳的變奏曲。柳生像是為了炫耀般跳得很高。藍鳥能強調男演員的朝氣和力量,因此常常會在比賽時單獨表演。

最後又是雙人舞。曲子快要結束時,未緒覺得有點奇怪。他們開始跳後,梶田什麼都沒有說過。即便跳得再成功,也不可能完美無缺,理應有什麼指示。

舞蹈結束後,未緒看了一眼觀眾席。梶田坐在椅子上,但……

“怎麼了,未緒?”柳生對站著不動的未緒說道。

“老師的……樣子有點奇怪。”未緒看著觀眾席說道。梶田的身體有點傾斜,像是倚靠著旁邊的席位,紋絲不動。

“老師!”這時才察覺到異狀的演員們紛紛跑下舞台衝向他。未緒和柳生也跑了過去。

第一個扶起梶田的,是在觀眾席觀察舞台情況的照明師本橋。扶起梶田後,本橋邊喊“喂,醒醒”邊使勁搖他的肩膀。沒有任何反應。本橋抓起梶田的手腕,摸了摸脈搏,然後將他平放在地。

“快叫醫生。”本橋說道,“但好像已經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