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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太糟,小夥子。”老布裏格斯不太情願地說,“不算太糟。”
他這是對自己的新助手在地上挖開一條淺溝的手藝表示讚許。要是讓這個小夥子超過自己,布裏格斯心裏想著,那可不行。
“小心一點,”他繼續說著,“不要慌慌張張的,穩當一點,我跟你說過的。穩當才能做好事情。”
年輕人很清楚,和布裏格斯幹活的速度相比,自己可是要快多了。
“現在沿著這邊走,”布裏格斯繼續指揮著,“我們要在這邊種些漂亮的紫菀。她不喜歡紫菀——不過我可不管。女人總有自己的怪念頭,如果你不管它們,十次裏麵會有九次,她們根本不會注意到。不過我敢說,她會是所有女人裏麵能夠注意到這種情況的那一類。你本以為,掌管這樣一個地方,會有太多事情擾亂她的腦子。”
亞當知道,在布裏格斯這番談話中占據了如此大分量的那個“她”,就是布爾斯特羅德小姐。
“剛才看到你在和人說話,那是誰?”布裏格斯疑心地繼續問著,“就剛剛你到花棚拿竹竿的時候。”
“哦,隻是某個年輕的女士。”亞當說。
“哦。那兩個美人中的一個,不是嗎?你可得小心點兒,我的孩子。不要和這些個漂亮姑娘搞在一起,我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知道這些個美人,我真知道,那還是一戰的時候。如果我當時能明白我現在明白的事情,我一定會更小心點兒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這又沒礙著誰,”亞當說,臉上露出了不悅的神情,“她隻是在我這裏消磨點兒時間而已,問了一兩種花草的名字。”
“哦,”布裏格斯說,“不過你還是得小心。你就不應該和任何年輕的女士說話。她不喜歡這樣。”
“我又不是做了什麼壞事,我也沒說過什麼不該說的話。”
“我也沒說你幹了什麼啊,孩子。但是我要說的是,很多年輕女性被放到這裏,連個能讓她們分神的男美術老師都沒有——對吧,你可得小心著點兒。我要說的就是這些了。啊,那個老巫婆來了,又要找麻煩了,我敢肯定是這樣。”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快步走過來。“早上好,布裏格斯,”她說,“早上好,呃——”
“我叫亞當,小姐。”
“哦,對,亞當。嗯,看起來這塊地挖得挺不錯。布裏格斯,那邊網球場的鐵絲網脫了,你最好處理一下。”
“好的,夫人,好的。會處理好的。”
“這邊前排你打算種點兒什麼?”
“啊,夫人,我是想——”
“不要紫菀。”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根本沒有給他說完的機會,“種些絨球大麗花。”說著她便快步走開了。
“走過來——下達指令。”布裏格斯說,“倒不是說她不是聰明人,你幹得有什麼不妥帖,她馬上就能發現。記住我跟你說過的,小心謹慎,年輕人。那些美人也好,其他的什麼也好。”
“如果她要找我的岔兒,我知道該怎麼辦。”亞當悶悶不樂地說,“工作到處都有。”
“哈。你們現如今的年輕人都是一個樣,誰說的話都不願聽。我要說的就一句:小心一點。”
亞當還是擺出不高興的樣子,但是也低下頭繼續幹活了。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沿著小路走回學校。她微微皺起了眉頭。
範西塔特小姐迎麵走了過來。
“今天下午真熱啊。”範西塔特小姐說。
“是啊,悶熱又壓抑。”布爾斯特羅德小姐又皺起了眉,“你注意到那個年輕人了嗎——那個年輕的園丁?”
“沒有,沒有特別留意。”
“我覺得他——怎麼說呢——有點不同。”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若有所思地說,“不是這一帶那種常見的園丁。”
“說不定是牛津大學的學生,想掙點兒錢而已。”
“他長得很好看,女孩們已經注意到他了。”
“又是這個老問題。”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笑了笑。“既要給女孩們自由,又要嚴格管理——你是這個意思嗎,埃莉諾?”
“是的。”
“我們會做到的。”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
“是的,我們會做到的。芳草地從來沒有發生過醜聞,有過嗎?”
“有一兩次差點兒就出事了。”布爾斯特羅德小姐說。她笑笑:“管理學校是永遠不會單調的。”她繼續說道,“你有沒有覺得這裏的生活單調,埃莉諾?”
“沒有過。”範西塔特小姐說,“我覺得這裏的工作令人興奮又滿足。取得了這樣的成功,您一定是覺得非常自豪而開心吧,奧諾麗亞?”
“我覺得我幹得還不錯,”布爾斯特羅德小姐邊想著邊說,“當然了,沒有什麼事情會和最初的構想一模一樣……
“告訴我,埃莉諾,”她忽然說,“如果你接替我來管理這個地方,你會做出些什麼變化?盡管說出來,我很想聽聽。”
“我不覺得我會想做任何改變。”埃莉諾·範西塔特說,“在我看來,學校的理念和架構幾乎都是完美的。”
“你是說,你會原封不動照現在的路線走下去?”
“就是這樣。我不認為可以變得更好了。”
布爾斯特羅德小姐沉默了一會兒。她暗自思索:我倒是想知道她這樣說是不是為了讓我高興。你永遠無法真的了解一個人,不管過去多年來和她們的關係如何親密。當然了,她不可能說了真心話。任何隻要還有一點點創新感覺的人,就一定會想做些改變。不過也是,如果真的那樣說出來,會顯得很沒有分寸……分寸是非常重要的。不管是和家長,和女孩,還是和職員們。埃莉諾自然是一個很有分寸的人。
但是她開口說出來的卻是這樣:“總歸會有什麼需要調整的地方,難道不是嗎?我是說,整個世界的理念和生活條件都在不停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