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駱辛。
冬日,天空陰沉了幾乎一整天,終於在午後周山街小學放學的時候,稀稀落落飄起了雪花。
學校操場上,在老師的指揮下,學生們井然有序地排好隊,按照從低到高的年級順序依次走出校門。
走在班級隊伍最後的小男孩,摘下毛絨手套揣到衣兜裏,用他胖乎乎的一雙小手,調皮地捕捉著從天空中飄下的雪花。看著晶瑩剔透的小雪花落在手掌上,由六角形的花瓣逐漸融化成水,他覺得非常有趣。
正玩得興起,小男孩聽到了爺爺奶奶的呼喚聲。老兩口總是結伴來接孫子,這也是他們一天中最充實的時光。小男孩像往常一樣,一手牽著爺爺,一手牽著奶奶,蹦蹦跳跳,歡快地講述著學校裏的趣事。祖孫三人的身影,在飄揚的雪花中,看起來頗為溫馨。
通過校園附近的人行橫道時,雪花越來越大,小男孩依舊在眉飛色舞、滔滔不絕地講著,大抵是因為他在單元考試中得了個滿分,心情格外好。爺爺奶奶如往常一樣滿麵含笑,眼中裝的全是自己的孫子,容不下任何別的東西。
“嘭……”一聲巨響驟然而至,伴著刺耳的汽車引擎轟鳴,一股巨大的衝擊力猛地撞向人行道上的人群……
慌亂的驚叫聲、疾馳遠去的汽車、奄奄一息的爺爺和奶奶,還有慘白的大地,被大片大片地染紅,白的是雪,紅的是血。
——小男孩“沉睡”前腦海裏的畫麵,就此定格!
二
母親。
鄭文惠幫兒子擦幹淨身子後,從病房裏出來,隨手輕輕帶上房門,又下意識透過門上的圓玻璃窗衝裏麵望了一眼,眼神充滿關切,生怕自己前腳剛走,後腳兒子便醒過來,身旁無人照應,其實她的兒子已經在病床上沉睡近兩年了。
鄭文惠將身子稍微靠在門上一會兒,看起來異常疲倦。少頃,她直起身子,緩步走到電梯口,由住院部二樓上到四樓。她走到一間病房前,稍微整理了下頭發和衣服,又深吸一口氣,讓自己顯得很輕鬆的樣子,才推門走進病房。
病房裏住著她的老母親,一位肺癌晚期患者。由於癌細胞已經廣泛轉移,這一次住院,醫院方麵明確表示老人家已經時日無多,並告知鄭文惠準備後事。鄭文惠父親早亡,她又是獨生女,母親患病,她理所應當要盡心照顧,加上住在特護病房裏的兒子,她每天的生活就是輾轉在母親和兒子這兩個病號之間。由於丈夫的工作性質比較特殊,也無法幫她分擔太多,以至於她為了全身心照顧好母親和兒子,不得不選擇辭去公職。
其實人辛苦點倒也沒關係,但是經濟上捉襟見肘,真的會讓人絕望。母親的化療費用、兒子高昂的護理費用,早已把這個普通的雙警家庭掏空了,甚至已經債台高築。鄭文惠每天腦子裏都在盤算著從什麼地方擠出一些錢來。不過,再難她也不會放棄兒子,她相信總有一天兒子會醒過來的。
鄭文惠陪母親聊了會兒天,喂她吃下飯和藥,眼見母親進入夢鄉,便拿起飯盒想要到水房裏清洗一下。誰知,剛走出病房,突然間覺得頭暈目眩,心髒狂跳,胸口一陣憋悶,她勉強支撐著身子坐到走廊裏的長椅上,把頭仰靠在椅背上,臉色變得煞白,額頭上也布滿細密的汗珠,表情看起來極為痛苦。就這樣,她坐了好一陣子,急促的呼吸才逐漸平緩下來,那一瞬間,她心裏湧出一種死裏逃生、孤苦無依的感覺。她把飯盒放到一邊,用雙手捂住臉頰,無聲抽泣起來。
她太累了!她真的覺得自己的耐力已經達到極限了,她快要撐不住了,無論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
不知過了多久,鄭文惠把雙手從臉頰上挪開,一雙歐式印花男士皮鞋便映入她的眼簾,緊接著,一隻保養極好的大手,向她遞過來一包紙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