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情理上說,方齡真沒必要因為林悅的到訪與周時好針尖對麥芒,當然,她發那股子邪火也不是沒有緣由的。
去中心醫院走訪,對方齡來說收獲很大,但同時又讓她對周時好心生間隙,她隱隱地有種直覺,有關鄭文惠的案子,周時好對她有所隱瞞。作為前度戀人、同一戰壕的戰友,乃至工作上的搭檔,這樣的直覺轉化成內心的感受,便有一種遭到愚弄和背叛的屈辱感。這幾天,很多次,她都想麵對麵直截了當與周時好對質,之所以一直隱忍不發,是希望找到更確定的線索和證據。而其中關鍵的人物,便是當年因兒子身患白血病需反複住院,從而與同在醫院照顧兒子的鄭文惠結識,並成為知己的韓方園。
方齡本以為從醫院獲取韓方園的手機號碼和身份證信息,從而找到她本人應該並不困難,可實際上卻不是那麼一回事。根據韓方園身份證上登記的住址,方齡和張川找到她的家,但隻見到了她的丈夫,準確點說是前夫。據他介紹,他和韓方園的獨子於2009年因病離世,之後兩人之間便總是磕磕絆絆、爭吵不斷,其實也沒有什麼大的矛盾,可能夫妻倆就是用這種相互折磨的方式來淡化心底對孩子的愧疚感,似乎生怕自己日子過得舒坦了,愧對在花季年華去世的孩子。
夫妻倆在2011年底協議離婚,由於給孩子治病欠了不少外債,便協議商定債務和房子留給丈夫一方,韓方園自己選擇淨身出戶。其前夫坦言,沒有孩子作為紐帶,離婚後夫妻二人甚少聯絡,最後一次聯絡是在2013年4月,韓方園在電話裏告知前夫,她辦好了出國勞務手續,不日便會離開金海。
另據其前夫說,韓方園的母親和弟弟目前應該還生活在本市,弟弟結婚後住在母親的房子裏,地址在西城區……
韓方園早年使用過的手機號碼目前已停機銷號,移動通信公司方麵表示其身份證項下未再注冊過其他手機號碼。查閱出入境管理局相關信息,顯示其曾在2013年5月出境,後於2015年5月返回金海,但時隔不久,於2015年8月再度出境,至今未再有入境記錄,由此看來,韓方園目前應該還在國外。
人在國外,又沒有留下任何通信方式,方齡和張川隻得找韓方園的母親和弟弟打探消息。兩人按照韓方園前夫給的地址找到了韓方園的弟弟,沒承想她弟弟一問三不知,態度還極為消極。後經過方齡一番耐心開導,他才如實道出和姐姐之間關係不好的原委。原來,韓方園出國不久,她弟弟和弟媳便瞞著她將同住的老母親送至養老院撒手不管,而當兩年後韓方園勞務期滿回到金海時,卻發現老母親已於半年前在養老院中因突發心梗搶救無效而去世,姐弟倆因此大吵了一架,韓方園甚至動手打了弟媳,姐弟倆的關係便勢同水火。再之後,韓方園因在出國勞務期間結識了一位當地的意中人,回到金海沒多久便再度出國,據說是要與那位意中人成婚,此後便與弟弟徹底斷了聯係。
從韓方園弟弟那裏沒能打探到有用的信息,方齡和張川又輾轉找到幾名先前與韓方園來往比較多的女士了解情況,包括她出國前曾打過工的服裝店的老板以及她的兩名高中同學等等,結果這些人均表示與韓方園很多年沒有聯絡過了。如此一來,國內能獲取到的與韓方園有關的信息,便隻停留在2015年,想要找到她恐怕要利用大使館或者國外的某些渠道,問題是這個人到底值不值得這麼大動幹戈,方齡一時也拿不定主意。
煩惱了幾日,張川建議幹脆暫時先放下韓方園這條線索,試著再從別的方向切入調查,比如尋找凶器或者第一作案現場等。而就在這時,方齡接到一個電話,是中心醫院保潔員張梅打來的,聲稱在醫院裏看到了韓方園,真可謂“山窮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放下電話,方齡和張川立馬趕往中心醫院,在張梅的指引下,終於在住院部腸胃科的病房見到了韓方園。
韓方園年近50,皮膚白皙,麵龐圓潤,臉上的皺紋也不是很多,神色平和且從容,看上去這麼多年在國外應該過得還不錯。在醫院的單人病房中,韓方園表示自己已經回來三個多月了,用的是她在國外入籍的身份,這次回來是想和她異國的老公考察考察金海的餐飲市場,調研一下在金海開連鎖料理店的可行性,但因老公突發急性腸胃炎,所以來中心醫院住院治療。
聽聞方齡和張川是因鄭文惠失蹤事件找上她,韓方園臉上頓時多了絲憐惜,充滿同情地說:“文惠妹子不容易,當年又是照顧老母親,又是照顧孩子,本以為老母親病逝之後她能稍微解脫一些,沒想到時隔不久,突然間人就找不到了,我是苦思冥想很多年也想不明白,你們是不是已經知道個中緣由了?”
“還在調查中。”方齡含糊地說,“聽說當年你們關係很不錯?”
“對,我們處境都差不多,經常能在醫院碰到,慢慢就熟絡了。”韓方園說,“對了,駱辛那孩子現在怎麼樣了?”
“他挺好的,現在也是一名警察。”方齡擔心韓方園由駱辛又會聯想到她兒子的事,便趕緊岔開話題,“您覺得鄭文惠是那種拋夫棄子,自己尋求新生活的人嗎?”
韓方園愣了下,表情凝重地說:“在我看來,無論文惠做出何種選擇,以她對孩子和家庭的付出,她都可以稱得上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
方齡整個人驀地怔住,顯然未料到韓方園會給出這樣一種說辭。
一旁的張川見她不說話,便接話問道:“您的意思是說當年確實有機遇出現,給了鄭文惠選擇的機會,或者她是受到了什麼人的慫恿,才選擇離開的嗎?”
“不,我完全沒有這個意思。”韓方園斬釘截鐵地說,“我一開始就說過了,我也想不通她為什麼會突然消失。”
“那據您所知,鄭文惠和她丈夫的關係怎麼樣?”方齡不想引起韓方園的抵觸情緒,便迂緩地問道,“她有跟您聊過他們夫妻之間的事情嗎?”方齡這麼問,當然也是有的放矢,現實生活中,有些話越是麵對熟悉的朋友,反而越是難以啟齒,但對萍水相逢的朋友,則可以一吐為快。
韓方園“嗯”了一聲,抬眼瞄向方齡,似乎想從方齡眼中讀出些什麼,斟酌了一會兒,語氣不屑地說:“她那個男人有和沒有沒什麼兩樣,對老婆不好也就罷了,孩子躺在病床上都那樣了,也沒見他來醫院看過幾回,更別說幫文惠分擔了。”
“他對鄭文惠不好?”方齡抓住重點追問,“怎麼個不好法?”
“他就是個病態的人,在外麵對所有人都溫和大度、有求必應,一副義氣大哥的模樣,可一回到家裏,麵對老婆孩子就跟個怨婦似的,有事沒事都陰著個臉子,要麼一聲不吭,要麼語氣硬邦邦的,說話能噎死人。”韓方園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道,“別跟我說是因為刑警工作辛苦,人家文惠也是警察,還照顧著孩子,還得操持家務,不更辛苦?我跟你說,這種男人就是慣壞了,越是對他好越是不知珍惜,總覺得家人傷害得起,成本低,自己舒坦了,壓根就不會在意老婆孩子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