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話音一落滿殿皆驚,黑氅之人也不再隱晦掀下鬥篷,群臣見其麵目猶見鬼魅般又驚又怕,就在前日,殿上所有人還去此人靈前悼念,並且還親自送其安葬。
而如今裴炎就站在眾人的眼前。
所有人都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之前聽到黑氅的聲音就異常耳熟,分明是身邊一名極其熟悉的人,可誰也沒想到會是誰,畢竟沒有人會想到一個病逝安葬的人會死而複生。
沒有行將朽木的病態,也沒有撕心裂肺的咳嗽,裴炎像是換了一個人,即便依舊風燭殘年,可他那雙眼睛卻依舊年輕,深邃與篤定的眼神讓他看上去像棵曆經滄桑卻百折不屈的古鬆。
“恩,恩師……”
最震驚的莫過於季元宏,在裴炎的靈前他全然不顧昂藏七尺之身,長跪不起,悲哭感天,裴炎的靈柩是他親自所抬,墳前最後一捧黃土也是他所添。
恩師仙遊讓季元宏悲憤欲絕,可如今自己最敬重的那個人就站在殿上,隻不過從受人敬仰的首輔大臣變成謀反主謀。
“您,您不是……”
季元宏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老臣唯有一死才能讓太後掉以輕心。”裴炎直言不諱道。
“我親自尋名醫為恩師診斷過,醫師說恩師脈絡絕而無根,時出時滅,乃是七絕脈之一的偃刀脈。”季元宏疑惑不解道,“為,為何恩師能安然無恙?”
“因為裴相夠狠。”武則天長袖一揮,慢慢走下高殿,“本宮心也狠,但還是不及裴相十之一二,本宮能加害他人甚至是至親骨血,但裴相卻能對自己狠辣。”
“末將不明。”季元宏一臉茫然。
“太醫署太醫鄒宗離為裴相診治,病症是心脈髒腑被蝕,乃是中毒已深的跡象,裴相為了瞞天過海,不惜自己給自己下毒,當然,裴相如此謹慎之人,自然會拿捏分寸輕重。”武則天與裴炎直視,“裴相還真是煞費苦心,單憑這一點,本宮捫心自問,的確是自愧不如。”
“恩師亮輔良弼是百官楷模,時常教誨門生要忠君為國,門生為追恩師風骨,不敢有半點鬆懈,為,為何恩師會,會……”
“會什麼?”裴炎大聲問道。
“會做出以下犯上,謀逆反叛之事?”季元宏埋頭,在裴炎麵前依舊恭敬有加。
“這是朝堂,不是自家宅院,朝堂之上隻有君臣並無師徒,季將軍若是不棄,還是稱老臣為裴相好。”裴炎一身正氣道,“老臣確有讓將軍忠君為國,可將軍不妨抬頭看看,這朝堂之上誰才是君?李唐的天下卻任由外戚把持,作為臣子難道不該撥亂反正?”
“太後輔佐也是先帝的遺詔。”季元宏神情謙恭道,“裴相若對此有異議大可開誠布公與太後商議,起兵逼宮乃大逆不道之舉,末將擔心會汙了裴相一世聲譽。”
“為臣者當該恪盡臣道,本相有幸曾指點過將軍關於遵循臣道,不知將軍可還記得?”
季元宏朗聲答道:“恭敬而遜,聽從而敏,不以私決擇,不以私取與得,以順上為誌,是事聖君為,忠信而不諛,諫爭而不諂,撟然剛折,端誌而無傾側。”
“將軍可有做到?”裴炎看了季元宏一眼,語重心長道,“將軍雖站在太後那邊,不過本相甚為,群臣皆知太後大勢已去選擇明哲保身,唯有將軍還能不離不棄,盡忠職守,也不枉費本相多年來的栽培,可將軍也需審時度勢,並非本相逼宮謀反,而是在遵循先帝遺命,是太後為一己私欲廢帝攬權,才促成今日這般地步,本相讓將軍忠的是李唐社稷,李唐君王而不是外戚之人。”
裴炎抬手指向雲階的右側。
“還望將軍能深明大義,分清是非,以將軍忠勇自然也會得新君器重。”
“裴相曾教導末將高風亮節,不畏生死,末將刻骨銘心,賣主求榮,背信棄義之事末將不會,也不屑。”季元宏臉色驚色漸消,取而代之是臨危不懼的剛毅,“末將多謝裴相提攜,隻不過道不同不相為謀,恕末將難以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