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能看見的是武則天麵無表情擰斷貓頸,而裴炎卻從中看出武則天眼中那份鎮定,這不是該一名窮途末路之人該有的眼神,怎麼看都感覺武則天好像才是真正的勝者,但裴炎始終想不出武則天的這份底氣源於何處。
“太後並非是聽出老臣的聲音,而是早就知道老臣裝病,也知道老臣假死瞞天過海?”裴炎神色開始凝重,眉頭一皺問道。
武則天淡笑點頭。
“從何時開始的?”裴炎暗暗一驚,捫心自問逼宮一事籌謀多年,按說該天衣無縫才對,裴炎不知武則天是虛張聲勢還是真有覺察,“或者說老臣到底在什麼地方讓太後起了疑?”
武則天直言不諱:“本宮膽小,自然也就多疑,凡是都會先問自己緣由,倘若本宮都找不出原因,那麼這個人就一定有問題。”
“老臣有什麼問題?”
“裴相最大的問題就是本宮找不出問題。”武則天笑意深邃。
“此言何意?”
“你我都是先帝托孤之臣,本宮確是把持朝政,但裴相乃是百官之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軍國大事皆由本宮在定奪,按說裴相該對本宮有諸多不滿才對。”武則天不慌不忙道,“可本宮看到的卻是裴相任勞任怨,嘔心瀝血,論國事,裴相不辭辛勞賑災撫民,論軍事,裴相更是謀略四夷,力保大唐無戰禍,在本宮麵前也言聽計從,從未有半點逆行。”
“老臣為國盡忠,這也能讓太後猜疑?”
“裴相何必將本宮想的如此不堪,李唐能得裴相這樣的良相該是天大的幸事,本宮自該珍惜才對,可是……”武則天笑而不語。
“可是什麼?”裴炎追問。
“可是本宮問了自己一個問題,始終找不到合理的解釋。”
“什麼問題?”
“裴相想要的是什麼?”武則天擲地有聲,“是權勢?本宮想了很久,裴相貴為首輔,位極人臣已沒有再能索取的東西,因為再往上就隻剩下皇權,如若不是權勢那就該是名望,裴相無論是在朝堂內外官聲斐然,百姓愛戴,四海之內誰人不知裴相賢名,可以說裴相即便什麼也不做,也足以讓你青史留名,既不是權也不是名,本宮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裴相為李唐社稷鞠躬盡瘁為的是什麼?”
“老臣盡臣道,謹遵先帝托孤之責,輔佐社稷不追名逐利,不曾想落在太後眼中倒是成了異類。”
“裴相多慮,本宮倒不是覺得裴相所做有何不妥,隻是本宮有心賞賜裴相為百官立榜,可裴相不為名利,著實讓本宮為難,思前想後也想不出合適的賞賜,越是這樣本宮就越好奇,去過裴相的府邸,用家徒四壁,清貧如洗在形容也不為過,裴相可是當朝首輔,竟然潦倒不堪,甚至還不如一名外放的六品官員富庶,裴相清廉堪比先賢。”武則天圍著裴炎周了一圈,停在其身後幽幽道,“裴相風骨讓本宮不由自主聯想到一人。”
“太後想到了誰?”
“漢相蕭何。”武則天淡定自若道,“蕭何忠名萬古流芳,裴相與之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可就連蕭何這樣忠義之臣都知有所顧忌,裴相如此通透聰慧,也該想到凡是物極必反。”
“老臣知道太後想說什麼。”裴炎處變不驚道,“太後沒有軟肋和弱點,所以才能立於不敗之地,可太後同樣也找不出老臣的軟肋,這無疑讓太後心生疑慮。”
“伴君如伴虎,何況裴炎伴的還是專橫持權的本宮,蕭何都知自汙名節來委曲求全,裴相何其高深,也料到會讓本宮惴惴不安,所以裴相會病,而且所患還是不治之症,還有什麼比一個垂死的臣子更讓本宮能安心的呢。”武則天麵露佩服之色,“實不相瞞,起初本宮得知裴相病入膏肓時,有那麼一刻真是長籲一口氣,裴相不要誤會,本宮並不是想要裴相駕鶴西遊,至少能證明本宮的猜測是錯的,足能證明裴相真是一心為社稷而不惜粉身碎骨。”
“起初?”裴炎聽出武則天言外之意,“後來又是什麼讓太後起疑?”
“古今賢士也有不逐名利者,本宮從未將裴相視為山濤之流,既然裴相為李唐社稷嘔心瀝血,本宮也不能無動於衷。”武則天對顧洛雪點頭,片刻後,顧洛雪從後殿帶出兩人,“本宮思前想後終於想到要賞賜裴相什麼。”
但那兩人步入殿中那刻,裴炎臉色一驚,不知所措愣在原地。
二人見到裴炎時,同樣大驚失色,都忘了君臣之禮,瞪大眼睛看著裴炎。
“兩位不必驚慌,個中緣由自有裴相為你們解釋。”
“微臣參見太後。”入殿的二人還不知道朝堂上發生了什麼事,聽到武則天的聲音才反應過來,誠惶誠恐跪拜。
“今日這朝堂早亂了君臣之禮,既然不談君臣那就談人倫。”武則天俯視跪拜的二人,笑意滿臉道,“百善孝為先,爾等見令尊為何不拜。”
被顧洛雪帶來的正是裴炎之子,裴懿和裴彥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