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過了幾天,是星期五了,程靜看了一下課表,確定今天下午有“現當代文學”的課,心裏盤算著怎麼去跟老師道歉,心思轉來轉去,還是七上八下。
賈碩也起來了,看她神不守舍,問她是不是丟了錢。程靜說:“俗。”賈碩也是逗著她玩,明明知道不是的,於是再問她出了什麼事。程靜卻不願讓他知道自己頂撞老師這一樁“醜事”,因此半開玩笑地說“不告訴你”。賈碩知趣不問了,自去洗漱。
上午半天的課上得迷迷糊糊的,李麗珊猜著了她的心事,覺得點破了,她萬一強起來,反而不好了,所以隻裝不曉得。
吃中飯時程靜下定了決心:自己隻管道歉,老師接不接受,不與她相幹。她原本就為了求個心安,壓根兒沒想過如果碰上個心胸狹隘的,說不定會在大考時找她的岔兒,成心壓她的學分。
她一拿定了主意,馬上輕鬆起來了。她先吃完了飯,在等李麗珊的過程中,發現每張餐桌上都有個小牌子,於是順手把這張桌上的牌子拿過來看。正麵寫的是:“望同學們奮發努力,祝學子們前程遠大。”反麵是“麵筋炒小肉絲,香辣臭豆腐。”右下角上小注:“新增特色菜”。程靜忍俊不禁,指給李麗珊看。李麗珊愣了一下,也笑得連聲咳嗽。
走到食堂門口,李麗珊說:“我中午有點事,你幹什麼?”程靜說:“能幹什麼?還不是上教室裏翻翻書?”李麗珊有些過意不去的樣子,又不說留,又不說走,半晌才說:“你還不如回去睡一會兒呢。”程靜說:“路是不算遠,一來一回也有二十幾分鍾,還要脫脫穿穿,還睡得成哪?”頓了頓問道:“你中午幹嘛去?”李麗珊停一停才說:“高橋約我去散步。”程靜不由得笑了起來說:“喲,都用上簡稱啦?‘高橋’,叫得多親熱!”李麗珊橫了她一眼說:“去死!最多你也這麼叫好了。”程靜拉著她的袖子說:“你瞧你這重色輕友的樣兒!”李麗珊笑了,說:“你煩死了。”程靜笑道:“是嗬,這時候當然嫌我們煩了。”李麗珊說:“不跟你扯了,我先走啦?”程靜本來每天中午都和李麗珊形影不離,李麗珊今天扔了她獨個兒,便覺得對不起人似的。程靜了解她這一層心理,反而推她快走,自己穿過小樹林子到教室去。
教學樓前的草地上有人在修剪草坪,一塊短短的長方形木牌插在草地中央,上麵是八個黑體大字,上一行是“依依芳草”,下一行是“踏之何忍”。程靜見那“忍”字旁邊依稀有個小點,便站到草地邊上,身子盡可能的往前探,才看清是個“妨”字。這一來就成了“踏之何妨”——典型的校園文化。女廁所的隔板上甚至有人用娟秀的小楷寫上“板斜尿流急,坑深糞落遲。”乍一讀像唐詩。就有這樣另類的智慧在牆上、課桌上到處留下他們的印跡。
有人在那邊喊她的名字,她迎著陽光一時看不真,聲音卻是曾經聽過的。現在那人遮住了陽光,她才認出是李成濟。
李成濟說:“你好,你今天真漂亮。”程靜不禁微笑,說:“你見到每個女孩子都這麼說吧?”意思是再誇一遍。李成濟說:“真的。剛才你站著不動,旁邊是綠色的草坪,背後是學校最古老的大樓,樓的下半截還有深綠的常青藤,很像一幅畫。”程靜心想你要是知道我剛才在想什麼,大約就不會這麼抒情了。談了一會兒,程靜有點累,便說要回教室了。李成濟彬彬有禮地說:“好的,再見!”轉身走了,頗有幾分瀟灑來去的風度。
程靜打了杯水,找個教室坐下。約摸過了四十分鍾,預備鈴響了,李麗珊卻還沒來。程靜原想拉她壯個膽兒,這時隻得自己到教師休息室裏滿心惶急的侯著。她知道老師上課之前,照例是要到這兒打杯開水。
不到五分鍾,老師來了,還是穿著上次的衣服,臉色也還是不大好,有點憔悴的樣子。程靜鼓起勇氣過去喊了聲“老師”。老師看了她一眼,說“什麼事”。程靜不知她是真忘了還是不願搭理自己,便低下頭說:“我是來向您道歉的。我去係裏問了您家的電話,但是後來想想,打電話不及當麵道歉鄭重,我是特地在這兒等您的。”老師沒有立即答話,過了片刻才說:“你能有這個態度,我很高興,這才是學生應有的態度。我教學教了幾十年,比你皮的也有,不過女生像你這樣膽大的,還沒碰到過。”程靜臉紅紅的笑。老師接了杯水說:“我那天沒考慮到你的自尊心,我也請你原諒。”程靜連忙表示不敢當,說還是自己犯錯在先。老師說:“以後注意就是了,過去了就不提了。不管是我的課,還是別的老師的課,你認真聽認真記,不單是你自己學到東西,主要還有個尊重的問題。”程靜默然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