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氣漸漸冷了，雖然家在一樓，蟑螂之類也絕對不會有了。程靜加上了一件高領薄毛衣。她本來有點偏瘦，所以私下裏總盼望到可以多穿衣服的季節，襯著高挑的身材，格外窈窕勻稱。
這天是個陰天，陰得幹結板實，沒有太陽，也不可能有雨。賈碩一起來就拿空氣清新劑四處噴。程靜開了房門出來，聞到淡淡的桔子香，覺得連空氣也變了橙色。她說：“這味道真好聞。”賈碩笑道：“陰天心情不好，要人為的製造一點好感覺。”程靜問他出去需不需要帶傘，賈碩滿有把握的說不用帶。程靜又說他穿得太少，“春天要焐，秋天要凍”，話是這麼說，也不是一成不變。賈碩笑著說她“管得越來越寬”。程靜說才懶得管他，隨他自己去凍死好了。賈碩就帶點起哄地說“怎麼聽起來這麼像關心和撒嬌啊”。程靜說句“神經”就走了。
她這時候是坐在小樹林的長椅子上，腳下踏著草坪，軟融融的。想起早上的幾句“拌嘴”，心裏也像長了根小草。哪一點柔軟的部分觸到了草尖，癢酥酥的。她愜意得想笑起來。
附近一張椅子上坐了兩個女生，肩靠著肩，正說悄悄話。其中一個忽然笑了。另一個說：“這還不好玩。我告訴你，他跟我做名詞解釋，說‘嘰嘰歪歪’加‘婆婆媽媽’就是‘雞（嘰）婆’。你看他多壞！”那一個果然笑得更歡了，說“有創意”。程靜猜女生口中的那個“他”一定是男朋友，特別是最末一句“你看他多壞”，更是“其辭若有憾焉，其實乃深喜之”。她覺得天下女子，除非極少數的例外，心心念念，總是圍繞男人打轉，細想也是件可悲的事。但是她馬上想起，她剛才還在那裏為了一個男人獨自微笑，不禁有些羞慚，當然他們的關係是頂普通的……果真普通嗎？她玩賽車遊戲的時候感到了他的氣息，她像真的駕了一輛車，奔馳在臨海的高速公路上，提心吊膽，緊張萬分。浩浩的海風吹過來，一陣陣拂過她的臉，她的耳。他洗澡出來無意中給她撞個正著，她心跳得像得了心髒病，而他看她的眼神是那麼複雜。衛生間那一篷帶著肥皂味和人體味的熱氣使她過後想來還要臉紅。她咳了一聲，命令自己不準再想下去了。
那兩個女生還在說話，可是聲音小些了，也不笑了。程靜看看表，快上課了，便站起身來往外走。下午的第一節課是她愛聽的。
她走過那兩個女生身邊，聽見其中一個說：“哦，你知道吧，死了一個留學生！”另一個說：“真的？！”程靜心裏“格登”一下，腳步不由得緩了下來，有種可怕的預感。先一個說：“那還有假？是東苑20舍401的男生，也是他們班上傳出來的，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程靜心想東苑401是亞洲留學生，四個成員裏就有高橋一個，這一下著急，頓時非同小可。她三腳兩步趕到教室，等來等去等不到李麗珊，越發感到事情不好。第一堂課她不停地給李麗珊發消息。李麗珊那邊卻恍如不聞。她熬油似地熬了一節課，鍾一打立即衝出教室，一路小跑一路還想著：不要是高橋，不要是高橋，沒有這麼巧！然而25％的機率不能算小，萬一……萬一呢？該要如何安慰勸解李麗珊呢？
程靜趕到東苑20舍，跟看門的打個招呼，直奔四樓。401的門半開著，裏麵亂哄哄一片人聲。她推門進去，一眼先看見李麗珊呆坐在高橋床上，旁邊好幾個男生大概都是一個班的同學，七嘴八舌嚷著她聽不懂的話。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女人意圖要使他們冷靜下來，直著嗓子彈壓，像是老師。
程靜到床邊坐下。那些人因惶惑忙亂，竟無暇問她是誰。李麗珊一抬眼才發現了程靜，說：“你怎麼來了？”程靜一時不知怎麼說，停了停才說：“我也聽說了。我猜你在這兒，給你發消息你又不回。”李麗珊吸了下鼻子說：“你發了消息嗎？”她拿出手機來看，果然屏幕上是“5條新消息”，一個信封狀的動畫在右角上忽閃忽閃。李麗珊說：“他們太鬧了，我聽不見手機響。”程靜說：“這就不用說他了，我跟你說，你一定要振作……”才講到這裏，高橋端了一盆水進來了。
程靜驚叫一聲，竟壓住了滿室喧嘩。401一下子靜悄悄的。李麗珊詫異地說：“你怎麼了？”程靜指著高橋，結結巴巴地說：“他……他不是……”李麗珊說：“我們剛才都哭了，連王老師也哭了。高橋就去給我們打盆水來洗臉。”那麼死的是另外一個人了？程靜知道她萬萬不應該高興的，還是忍不住一陣歡喜，如釋重負地說：“那就好了！！”李麗珊說：“什麼好了？李成濟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