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3)

第五章

第二天程靜請了假,按賈碩說的,打電話給一家“美戶”服務中心。那邊很負責,派了一個人來,拿著工具箱,前後不到半小時的樣子,還陪話說“路太遠,久等了”,就裝了個帶彎的更結實的新拉手。程靜見修得容易,又有些心疼起錢來。雖然舍不得,也隻好如數照付。那人開了一張收據給她,很客氣地說“再見”就走了。

晚上賈碩回來,程靜告訴他如此這般。賈碩笑著說:“花錢買個教訓”,看了收據,掏出一半的錢來要跟她分攤。程靜死活不要,到後來簡直急赤白臉的,賈碩隻得罷了。

他知道她心裏其實不痛快,何況李成濟那件事陰影猶在,就提議請她吃小吃。她問吃什麼,賈碩故作神秘的不說。她笑笑,裝作毫不動心,暗中卻猜測了幾個來回。

賈碩說:“我送你一樣東西。”說著拿來一個玻璃鏡框,裏麵是一幅小小的油畫,又說:“昨天我看你牆上太空,就是四堵白牆,就買了這個來掛一掛。”程靜說:“我可不會掛啊!”賈碩說:“當然我來弄。上次一個琉璃蛋還犧牲掉了,這次這麼大件,更不敢勞你駕了。”程靜笑道:“你煩死了!”賈碩說:“我是煩,就是不會把‘喬遷之喜’讀成‘介過之春’。”程靜氣得在他背上捶了幾下。賈碩笑著說:“好了好了,不鬧不鬧,你仔細看看,掛在哪邊合適?”

程靜左右張望了一會兒,指著靠床的那麵牆說:“就是這裏好。”賈碩說:“這邊有你一張床,怎麼掛?要不掛到對麵牆上吧?”程靜搖頭說:“不,書桌上方的牆我不貼東西,就是白茫茫的一片最好。”賈碩說:“那我隻好脫了鞋,站在你床上掛。”見程靜不答,又說:“不然沒法子,家裏又沒梯子。到底不是自己家,要什麼有什麼。要不我先去洗腳換雙襪子。”程靜心裏倒情願他這樣,但也覺得太豈有此理,忙說:“不用不用,你掛吧。”

賈碩脫了拖鞋,站到床上,舉高框子,在牆上移來移去,不斷地問:“怎麼樣?”“這兒可以嗎?”程靜見他穿著白襪子,一點汙跡也沒有,而且他一貫隻穿皮鞋,又沒有耐克鞋那一類的東西,才放了心,當賈碩移到一個最佳位置時便說:“好!”

賈碩叫她把外間桌上的小錘子和釘子拿來,釘進去,掛起來。他退後看了看,又跳下床來再看,滿意地說:“不錯。”程靜問:“你哪兒來的錘子釘子?”賈碩答道:“單位裏的,小錘子明天要還回去。”程靜笑道:“你們單位沒事備著個錘子幹什麼?是不是誰不開竅就敲腦袋?”賈碩笑著說:“有時候桌子壞了好修一修。全指望木工可開銷不起,窮哪!”他說著歎了口氣,眉頭也皺起來。

程靜見他憂悶,想引開他注意力,便說:“這畫好看,而且冬天掛著特別適宜。”賈碩問她為什麼。程靜說:“油畫看著暖和,中國畫卻很清涼,頂好是夏天欣賞。”賈碩說:“我隻聽說穿衣服要換季的,沒聽說看圖畫要換季的。”程靜意猶未盡般地說:“我看到油畫就覺得飽了。你看它用色多濃多重,爛熟,豐盈,豐衣足食似的,像大魚大肉,也像芝麻糊。國畫——特別是山水畫,清清淡淡的,像素什錦,或是菊葉蛋花湯。”賈碩笑著說了句“瞎講”,覺得程靜雖然異想天開,也並非全無道理。

他忽然起心要和程靜鬥一鬥,大男人一個,給她說得緘口不言,總歸不是件體麵事,當下似乎很隨意地說:“我隻知道中國畫受道教影響極深,顧愷之還寫過一本畫論叫《畫雲台山記》。”程靜點了點頭說:“對的,那是道教最早的一部畫論,什麼傳神、寫神,‘任想妙得’,蠻好玩的。不過有的地方也沒意思,太板了。”賈碩不甘心,繼續撩撥她說:“是不是道教愛用象征符號表達宇宙觀的?有點記不清了。”程靜想了想說:“是的吧?”也是不敢確定。她是想到哪裏說到哪裏,不比賈碩是處心積慮地要占上風。賈碩把她問倒,很是得意,說:“對了,想起來了,宇是空間,代表上下四方;宙是時間,代表古往今來。合起來就是時空。他們講究這個。”程靜說:“不早了,我們吃飯去吧?”賈碩漸漸發現程靜同他不一樣的是,他記得較熟的都是理論,程靜卻顯然隻圖“好玩”。她腦子裏的藝術都是世俗化了的,活潑潑的。談得比較抽象了,她就沒精神再往下說了。從這一點來說,男人隻該去做評論家,女人才適合做作家。賈碩這麼想著,不覺笑了。

程靜說:“笑什麼?古古怪怪的。你一鬧我倒想起來了,以前貼張課程表你也說房東不準,我們在牆上釘個釘子房東倒準了?”賈碩說:“那你不必擔心。退房時找個鉗子拔出來就是了,細細一個小眼子她未必能發現。實在不行,釘子不拔,另外找一幅什麼東西往上一掛。我幫她裝飾房間,她還要謝謝我呢。不像你那個課程表,膠水貼的,一撕一個疤。”程靜這才明白。

經過一家裝潢簡約的飯店,水藍色玻璃窗上,用桔黃色剪紙貼著“老城四大碗”五字,下麵依次是“醬瓜鴨、全家福、紅燒肉、水上漂”。程靜嘀嘀咕咕地說:“全家福我倒知道,水上漂是什麼?”賈碩一聽,明知“大事不好”,打個手勢叫她趕緊走。程靜跟在他後頭追得氣喘籲籲地笑道:“你讓我進去問一下嘛!”賈碩笑道:“就知道你的刁鑽脾氣,所以準備腳底抹油趕快溜的。我才不丟這個人呢!”程靜說:“又不是要你去。”賈碩順口便說:“你丟人等於我丟人。”他這句話並不是事先想好了的,而是沒經大腦就到嘴邊。程靜也看出來了,唯其是無心的,她才分外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