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我箍得緊緊的掙脫不開,於是懈了氣力,倚在我胸前,“哪兒來這麼多素胚?”
“從禦窯廠拉來的,等你畫好了,我再叫人拉回去燒。”
她仔細看了會,問:“看這胚子做不了青花,要做粉彩麼?”
我搖頭說:“你忘了還欠我一隻玲瓏瓷碗?”
絲絛仰麵看著我,為難地蹙著眉:“那是要胚體半幹的時候做鏤雕,這樣的胚都幹透了,不能做玲瓏瓷。”
我苦了臉:“啊?朕還念著那隻摔碎的碗,真可惜了。”
“日後有機會再做。”她沙啞的聲音我聽習慣了,覺得頗為迷人。或許頭一回聽的人會害怕,譬如此刻站在垂簾外頭不知進退的侍女。
我揚聲問道:“熱水備好了?”
那侍女忙答:“是,請皇上與娘娘入浴。”
我一愣,臉麵發燙。絲絛也一愣,側目睨著我。
原本我是想叫人伺候她去沐浴更衣,畢竟一路風塵、汗液黏黏,並沒有要與她共浴的意思。恐怕是聽我吩咐的侍女把話聽岔了。雖然我們之間已算不上什麼清白,但是赤膊相見實在是……
我緩了緩急促的心跳,鎮定道:“先伺候娘娘沐浴,朕要去看看大皇子。”
“奴婢遵旨。”
絲絛離開了我的懷抱,走了幾步出去又回頭看我,那眼神真是意味深長。大致的意思是叫我別再偷看。我尷尬地笑了笑。
玲瓏快兩歲了,說話聲音很動聽,叮叮鈴鈴。
如今我方覺得這名字取得妙,長相玲瓏,聲音也玲瓏。估摸心也是玲瓏剔透的。
玲瓏以前粘著乳娘,斷奶之後便粘上了麗妃。他害怕自己的母後,皇後的一個眼神就能讓他瑟瑟發抖。令我想起我的小時候。
“皇上,放心吧,他睡得很熟。”麗妃說著,催我去沐浴更衣。
看著玲瓏嘟嘟的小嘴,我眼前晃過一張兩張熟悉的臉。是皇後和母後,她們的臉會重疊,眼睛鼻子嘴巴都重合在一起。幸好玲瓏的嘴不像她們,不是那種薄唇。
我寬了些心,認為這個孩子越大會越像我。
在書房批折子到半夜,燈花旋落,香爐都涼了。
突然意識到這樣的夜裏身邊沒有紅袖為我添香是一種寂寞。
終於沒了看折子的心思,匆匆回到寢殿去。
絲絛竟然沒睡,趴在矮榻上看書。身上罩一件雪白的紗衣,長發隨意地編成了一條辮子耷在一旁。
我脫了鞋踩上冰涼的玉簟,俯身撈了她一把,“你這樣趴著不好。”
她困倦地眨了眨眼,喃喃地念一聲:“你回來了。”
我望著眼前溫暖的場景,頭腦莫名地混沌了。仿佛活了這麼久,就是為了等這樣一句話而已。在我疲憊歸家的時候,那個人沒有睡,點一盞燈、捧一本書等我,看見我便說一聲“你回來了”。
從她身後抱住她,深深嗅著她的發。
抬眼發現窗台上擺了整整齊齊一排碗,驚訝道:“一下午就畫了這麼多?”
“嗯,太久沒畫,好像生疏了。”
“看什麼書?”
“李義山的詩。”她被我壓得有些氣喘,由趴著的姿勢轉了個向,仰麵朝著我,“睡嗎?”
我點點頭,看著她迷蒙的眼睛,不自禁吻下去。
剛剛吻到她的唇邊,她捶了我一下,埋怨道:“不是要睡嗎?”
“嗯,睡。”我笑得不好意思,將她抱上床。
她真的累了,一沾枕頭就睡得很死。
我在她耳邊竊竊道:“以後不用等我。”其實這不是真話,我喜歡她等我。可是又心疼她為了等我熬到睜不開眼了。
她不知是在回答我的話還是在做夢,低聲念道:“一定要回來啊……”
美人與瓷器都是賞心悅目的東西。
在暢春園無拘無束,我閑時最大的消遣便是看絲絛畫瓷。
什麼筆在她手裏都很靈巧、細致。一到我手裏便不受控製。
所以我隻能在她做胚的時候幫忙拉一拉泥盤。
盤子轉起來難免吱吱嘎嘎地響,可是不影響她的認真。那樣的全神貫注,她隻在對待瓷器時才會有。有時候我恨不得變成她手裏的泥巴,以求她也會全神貫注地對待我。不過我終究不是泥,她隻會在無聊的時候看我一眼。
夜深人靜時想一想,我竟然不如一坨泥巴。
我又失眠了,明明身邊就躺著我喜歡的人,心情卻比較晦暗。
早知如此,剛來的那天我就順著侍女的話把她丟進我的浴池裏,也不至於淪落到如今這般沒有存在感。誰叫我膽怯呢?明明已經是我的女人了,卻不知道該怎麼下手。
一種無限悲涼之感化作歎息從唇角溢出。
絲絛睡得好好的突然彈了起來,哽咽喚了聲:“姐姐……”
看她的樣子驚慌而悲痛,想來是做噩夢了,我趕緊將她攬住,“做夢吧?”
她瞪著我,豆大一滴的淚從眼眶裏滾出來。
我不想乘人之危的,可似乎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就像那天的那場雨。
有些事情不用預謀,順其自然就好。
不過這回她還是在哭,我揪著自己的頭發問她很疼麼?她拚命點頭。
我說我不是故意的。
她委屈地說:“難道是我故意的?”
翌日我鬱卒的樣子被麗妃瞧見了,她便關切地問我有什麼煩心事想不開。
我沉思了半晌,委婉地表達出了我的意思。
麗妃掩口笑道:“皇上怎麼會為這樣的事煩惱?”
我急切問:“你告訴朕,第二回還會疼麼?”
麗妃究竟是臉皮薄的,漲紅了臉小聲說:“皇上,她是中原女子,與我們不同。”
我緩過神來想了想,雖然不是同族,但總歸都是人吧?能有天差地別麼?莫非要去找個老嬤嬤來問?
麗妃見我還一知半解的,於是湊到我耳邊說了句話。
我覺得麗妃能說出這樣的話真是稀奇,不過她倒是平靜了許多,好心提醒道:“皇上耐心點對她,看情況還得備上一些藥。”
她說的藥是宮中秘藥,我心領神會。麗妃的神情很快恢複了正常,顯然床事沒有什麼可恥的,我安慰自己。
忙完政事回到寢殿,總能看見絲絛悠閑地坐在一架綠油油的藤蔓下麵畫瓷。
皓腕如玉,纖指細長。一手托著素胚,一手執筆在胚上隨心所欲地勾勒出她喜歡的景物。
前幾日我請醫女來為絲絛請脈,她的身子比我預想的還差些。我命醫女留下來照顧她,務必將她調養好來。
絲絛不願意喝藥,擰眉斜了我一眼:“我一直都這樣好,不需要調養。”
“當然要的,你這樣瘦弱,將來怎麼給我生孩子?”
“誰要生孩子?”她忽然怒目相向,臉都漲紅了。
我笑她終於知道害羞臉紅了,原來她也有害怕的東西。
一日下了朝,呼延將軍求見。
他其實是為皇後來求情了,可是絲毫沒有求情的樣子。盡管這兩年他對我恭敬了許多,但是難免端出功臣的架子對我指手畫腳。
此刻他站在我麵前聲如洪鍾道:“老臣知道皇上是要對皇後小懲大誡,隻不過這回懲的時日太久了些。骨肉分離之苦實在讓皇後寢食難安。”
我耐著性子說:“皇後的性子需要收斂,從前是掌上明珠,嬌縱難免。如今貴為一國之母就該懂得包容和謙讓,朕不會像大將軍一樣寵她慣她。玲瓏跟著皇後,朕和太後都不放心,於是與賢越放在一處養著了。”
“皇上不如早日立儲,由太傅來教導太子,這樣大家都放心了。”
我抬眼盯了他一會,慢悠悠說:“大將軍,朕龍體安康,不著急立儲。”話音一落,隻見他的臉色急轉直下,原本就黝黑的臉麵繃得鐵緊。
待他走後,我修書給母後將實情相告,希望母後能在我們之中周旋一下。
偷得浮生半日閑,我在絲絛的指點下做好了一個碗胚。
想叫她用這個碗胚雕米孔做玲瓏瓷,她卻嫌我手藝不精,挑剔了一堆毛病。
我兩手盡是稀泥,巴巴望著她說:“做了十幾個,這個算最好的。”
“底盤都歪了,放不穩。”她看也不看我,驕傲得像高高在上的公主。我喜歡她如此張揚的模樣,仿佛骨子裏天生有些不安分的東西。
我也一樣,習慣將表象維持得波瀾不驚,其實心裏從不安分。
趁她看碗胚看得分神,我如餓狼一般撲過去吻著她的下巴和脖頸,手上的泥蹭得她兩袖上皆是。她使勁推我,也給我身上蹭滿了泥。
兩個人摔跤似的在藤架下滾來滾去,在門外守著的太監統統轉過身去避嫌了。
我本來隻想親近她一下,不過那些恰到好處的避嫌讓我不安分了。打橫抱起她來,奸詐笑道:“髒兮兮的,帶你去洗洗。”
“去哪兒?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我沒答話,一直抱著她跑到寢殿後麵的沿溪池,直接將她放進了水裏。
原本在午休的侍女聞聲而來,忙著準備沐浴用的物件。
絲絛坐在池子裏仰頭望著我小聲說:“我自己洗就好,不要人伺候。叫她們都出去好了。”
我點點頭,轉身吩咐她們備置妥帖了就退下去。接著自己也跳下去,一身的衣裳都濕透了。
絲絛避開我幾步,怒道:“你要幹什麼?”
我伸手撫著池邊鑲金的龍頭,歎道:“多麼金貴的浴池,可不能浪費。”
“那就請皇上盡情享受,我不奉陪了。”她倉惶逃跑。
我傾著身子一把就將她撈了回來,“哪兒跑?”
“我……”她著急地在我懷裏轉來轉去,帶著哭腔央道,“你饒了我吧?”
“隻是共浴而已,我不碰你。”我認真地、幾乎是發誓一般地向她保證。當然這是誘餌而已,大魚都落網了,漁夫會放生麼?
我們都泡在浴池裏,各占一邊。我心懷鬼胎,琢磨怎麼才能像上回一樣自然而然。可是哪兒有那麼多自然呢?隻好直勾勾地盯著大魚垂涎三尺。
侍女呈上茶水和糕點之後又退下了。
溫水從龍頭的嘴裏淌出來,淅淅瀝瀝。
四周垂著簾幔,靜止不動。這酷暑熱得連一絲風都沒有。
抬手抹了一把,發現額頭上盡是汗。撩了幾捧水往身上澆,可是越洗越熱。不自禁朝絲絛看去,她安安靜靜地縮在一角閉著眼睛。
這樣都能睡著,她真是太不把我放在眼裏了。
我站起來,水隻沒到了腰間,慢慢地朝她那邊挪過去,盡量不弄出聲音來驚醒她。
走近了發現,她裹了一條白裙半躺在一張玉床上。花瓣隨著水波蕩漾,有些沾上了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