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總是要經曆許多事情的,有些轉眼就會被忘得一幹二淨,有些卻念念難忘。
謝一覺得王菜園這個在地圖上扒拉過來扒拉過去都找不到的村子就像她的基因,好像多年來都遺忘了,而一旦重新撿拾起來就深深印在了腦海裏刻在了骨頭上銘進了心腔底。
那天謝一沒像往常那樣準時走進省群眾藝術館的大門,等她進門的時候憑直覺覺得氣氛有點不對勁,不過她也沒怎麼在意,能會有什麼了不得的事情發生呢?謝一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突然迷上了攝影,而且一發不可收拾,整個人都變得有些癡迷起來。這倒跟自己的工作很對路,群眾藝術館就是搞藝術的機構,攝影又是藝術的一個門類,所以謝一就放心大膽地堅持了下來。昨天的收獲不錯,她拍到的落日與往日不同,怎麼看都別有一番味道。謝一很高興,晚上哄睡了女兒就在電腦前坐下來開始做後期處理。謝一自從迷上攝影以後隻要有機會都會參觀攝影展,每次都會被精美的畫麵驚得好半天回不過神來,再看看自己幾乎類似的攝影作品總差了點什麼,她就總以為是照相機的緣故,每次都向往著換一台高級一些的照相機,可一想到老公宋心之並不看好她就頓時垂頭喪氣起來,等到後來跟那些搞攝影的交流多了才知道原來攝影可不是看上去照個相那麼簡單,裏麵的道道兒多了,除了拍攝本身還有後期處理這個環節,頓時覺得醍醐灌頂一下提高了不少。後期處理會有好多種表現,每一種表現都顯出不同的韻味來,究竟哪一種才是最好的呢?每到這時時候,謝一都會為無法做出一錘定音的選擇而苦惱不已。昨晚她又是在這樣的糾結中熬到很晚的,直到發現已經淩晨了才戀戀不舍地躺進被窩裏。
謎底還是很快就揭開了。
辦公室裏幾個人正議論著什麼,看到她也沒停下來,謝一自然聽了個完完整整,鬧了半天是關於扶貧的事兒。扶貧具體什麼樣不知道,不過不算陌生,前幾天館裏開會已經通報過了,館長要大家做好準備,沒想到今天真的通知下來了,卻沒有一個人報名。
謝一開始很不以為然,可不是嗎?扶貧跟攝影跟藝術差太遠了,根本就是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兒,簡直就是驢唇不對馬嘴!可是到了下午謝一突然改變了主意,馬上找到館長申請到王菜園當第一書記。
館長老萬嚇了一跳,因為他怎麼想也沒想到謝一會去,而且還這麼積極。當然,誰去都可以,誰去都有可能,不過唯有謝一不可能,因為她的家庭不允許——老公宋心之在經商,天天忙得不著家,女兒樂樂剛上小學二年級正是需要大人照顧的時候,加上從出生到現在幾乎都是謝一帶著的,自然黏媽媽黏得不行,怎麼能一下見不到媽媽呢?分開一天還好,如果是一個星期恐怕就夠嗆了,何況要兩年呢?更重要的也是更要命的是謝一是城裏人,根本沒有農村生活經驗,甚至連一個農村出身的朋友都沒有,別說扶貧了,恐怕連能不能夠堅持下去都要打個問號,而一旦謝一半途而廢對群藝館來說要想完成扶貧任務可就難上加難了——別的不說,再派誰去都成問題了!因此,老萬一聽就搖起頭來。
誰也沒想到老萬是鐵了心地搖頭,謝一則是鐵了心地申請,兩人針尖對麥芒杠上了。
老萬的頭都快要掉了,謝一還在樂此不疲地申請,申請,申請……
老萬終於急了,喘了好一會兒氣,才把藏在心裏的話說出來。他以為謝一肯定會就此打住的,沒想到謝一來真的了,也把藏在心裏的話說了出來。謝一說她之所以這麼積極不單是想把那些在貧困線上掙紮的貧困戶們拉出來,而是藏了私心的。不管這次扶貧幹得好不好,隻要她不出問題,等兩年任滿總能被提拔一下的——紅頭文件不就是這樣規定的嗎?再者就是她的攝影夢了。玩了兩年攝影,謝一沒玩出什麼名堂,倒是明白了一些道理。她發現但凡玩攝影的,都是有錢又有閑的人,也就是說玩攝影的人都是不愁吃不愁喝又有大把時間的人——他們實在閑的沒趣,又不想虛度光陰,還想走捷徑功成名就。練書法,需要筆墨紙硯不說,拜師求教也不說,單是天天臨摹就夠讓人煎熬的;寫小說呢,不但要多讀還要多寫、多觀察、多思考,這得多累人啊!繪畫就更難了,單是寫生就夠讓人折騰的。這樣,攝影就是唯一理想的形式了,隻要對準素材、調好光線、選好角度,一按快門,哢嚓一聲,就基本搞定了。就是因為攝影比起別的藝術門類太簡單了,所以入門容易,但也難,難就難在很難有突破。謝一想了又想,終於想明白突破的難點在哪兒了。她發現玩攝影的都是城裏人,就算戶口不在城裏,起碼也是在城裏生活著的人,也就是說所拍攝的題材都是司空見慣的,不管取用什麼角度都了無新意,怎麼可能會有突破呢?而如果她到農村去那就大不一樣了,可以說是打開了一片新天地,隨便一拍都是新的,當然會別開生麵,自然不同凡響,說不定就一舉成名了呢。如果真的一舉成名,謝一不但是攝影家,也是藝術館裏的寶貝哩。說這些話的時候謝一突然想到一句話,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立刻覺得這話雖然老得掉牙,卻十分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