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菜園終於到了。
說起農村來謝一並不陌生,館裏每年都會有送文化下鄉演出,謝一以前就隨演出隊去過好多個農村,可眼前的王菜園還是讓她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從遠處看,王菜園就像一副水墨畫一般靜靜地浸泡在深秋濛濛的煙雨中,安詳,恬靜,偶爾一聲犬吠讓這一些別有一番味道。可越是走近,越讓人心裏發緊,別的不說,就拿每天必走的路來說,就讓謝一見識到了什麼是真正的農村。
雖然剛才進村時的泥濘已經讓謝一有了對王菜園的初步印象,可村裏的泥濘更讓人謝一記憶猶新。
剛才進村的泥濘已經把謝一的膠鞋腳麵以下的部分全都沾滿了黏糊糊的泥,進了村,那些黏糊糊的泥都變成了粥一樣的稀泥。這說起來不錯,因為不再死死地粘在膠鞋上,頓時輕鬆了不少,可麻煩隨之來了。這些泥粥不但漫過了鞋麵,而且到了腳踝以上很高的地方。這時候,走路就不是一步一步的,而是慢騰騰地把一條腿拉到一定的地方,再拉另一條腿,如此循環往複。因為如果再一步一步地走的話,那些泥粥被激蕩起來形成泥浪,說不定就能灌進膠鞋裏,讓人既徹骨地冰冷,也讓人兩腳如同灌了鉛一樣步履維艱。這樣走路既費力氣又費時間,可別無他法,隻能這樣蝸牛一般在泥粥裏遊著。
謝一走累了,停下來想喘口氣,借著這個空檔她抬起頭不經意地掃了村子一眼。就是這一眼讓謝一突然想哭,她怎麼也沒想到建國到現在已經六十多年了,居然還會有老電影裏的茅草屋真真地出現在她的眼前!雖然隻有幾戶,但和周邊的瓦房、平房以及幾幢簡陋的樓房相比還是十分的不協調。茅草屋漆黑的屋頂和瓦房紅的、青的屋頂以及平房和樓房灰色的屋頂形成各種不同的色塊,但黑色就那麼幾塊,其餘的紅瓦、青瓦則因年久又因雨水的侵淫而變成深灰色則是一大片,這樣,黑色就格外顯眼起來,甚而有些刺眼。
司機老馬大概看慣了,並沒覺得什麼,見謝一停住了,也跟著停下來。
謝一好一會兒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突然想起來,問道,咱們這是去哪兒啊?
去支書彭青鋒家。司機老馬立刻答道。
不是該去村部嗎?謝一問道。
彭支書家就是村部。司機老馬看了看謝一,大約有點奇怪她怎麼會這樣問。
怎麼回事?謝一驚訝得張大了嘴。
村部破爛不堪,根本沒法辦公,有事兒就直接到彭支書家。不過,也沒啥公可辦。司機老馬解釋說。
怎麼會沒公可辦呢?謝一又吃了一驚,這太出乎她的意外了,在她的印象裏一個村幾千口人,應該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才對。
現在地都分到各家各戶了,也不再交公糧,各忙各的,哪裏還有啥事哩?司機老馬不以為然地說。
謝一想了想,似乎是這麼回事兒,又覺得好像哪裏不對,但一時之間她也說不上來,就沒再說話。
兩人歇了一會兒,就慢慢向村支書彭青鋒家走去。
在謝一看來,村支書是村裏最大的官兒了,再怎麼也會比一般村民強,雖不是樓房,起碼也得是平房才對。然而,謝一又想錯了,眼前的彭支書家讓她驚得好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
彭支書家不但是瓦房,而且還又低又矮,加上陰雨連綿,屋子裏黑乎乎的,什麼東西都模模糊糊的,顯然是八十年代初第一批建起來的瓦房,這樣的瓦房在當時應該是十分闊氣的,或者說在當時彭支書應該算得上村裏數一數二的能人。那麼,照此推算,彭支書家應該不至於差到這步田地啊!
再看彭支書本人呢,居然躺在床上病病歪歪的,可能一直在哼哼唧唧,隻是見到省裏來的人才極力克製著,偶爾哼唧一下,這情形不用說也知道彭支書不但病得不輕,而且病得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後來,謝一才知道彭青鋒隻有一個孫子叫彭三才,自然把他寶貝得不得了,誰想彭三才不爭氣,竟然幹起來了偷雞摸狗的勾當,還被關進了局子,彭青鋒失望之極,急火攻心就病倒了。
彭支書顯然接到通知了,看到謝一勉強撐起半個身子慚愧地說,真是對不起啊。
謝一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剛想安慰他兩句,進門時的那股說不清的氣味讓她再也忍不住惡心,胸口一陣陣地翻江倒海,連忙緊走幾步到門口吐了起來。
彭支書見了立刻麵紅耳赤起來,忙叫老伴,你把領導領到田明家去吧,我都跟她說好了。
謝一有些不好意思了,想說點什麼,可實在受不住,趕緊擦了一把嘔吐時溢出來的眼淚,走到門外去了。
彭支書,你歇著,俺們去了。司機老馬趕緊跟彭支書道了別,看了謝一一眼,停了停,說,謝書記,咱走吧。跟著彭支書的老伴慢慢走了。
謝一一直奇怪彭支書為什麼把她安排在田明家而不是別的誰家,等到了田明家才一下明白過來。
田明家雖不是王菜園最富裕的人家,卻是接納謝一最合適的。她家有四口人,男人杜大明常年打工在外麵,兒子杜廣林在縣城上高中,閨女杜小花在高朗街上上初中,都不在家,自然家裏隻有田明一個人。田明一個人在家悶得慌,就開了一個小賣部,除了賺點零花錢,還能見天兒迎來送往地跟街坊鄰居見個麵說說話,別提有多高興了。再一個,她家住房也寬敞,不但有明三暗五的大瓦房,還有兩間一過道的門樓,兩間西廂房,兩間做灶屋的東廂房,別說住一個謝一,就算再來十個八個人也住得下。
聽說扶貧書記要住在她家裏,田明高興壞了,不光是能賺點夥食費,到了晚上也能有人跟她說話了,這是多好的事兒啊,恐怕打著燈籠也難找啊!因而,她一聽就答應了。
小賣部平常就不怎麼有人,下了雨就更少來人了,何況到了傍晚時分,根本就是冷冷清清的。田明正閑得無聊,彭支書老伴就領著謝一和司機老馬來了。田明沒等彭支書老伴開口就什麼都清楚了,馬上招呼,來了啊,歡迎,歡迎。不過,彭支書老伴還是做了簡單的介紹,司機老馬又做了介紹。
田明就問,謝書記,俺家不比城裏,可有一樣,寬敞,你住哪兒都中,隨你挑。
謝一想了想,就挑了西廂房。廂房當然是偏房,對於像謝一這樣的貴賓顯得有些不敬。彭支書老伴和司機老馬都要她住主房,見謝一堅持也隻好作罷。
安頓好謝一,司機老馬和彭支書老伴就各自告辭離開了。
田明很高興,兩人聊了幾句,就問,謝書記,該餓了吧,你想吃啥,我現在就做。
謝一不知道田明家都有什麼,雖然餓了,可也沒什麼胃口,就說,隨便吧。
田明笑了,說,謝書記,你可給我出了難題了。
怎麼?謝一一愣。
田明說,這天底啥都有,就是沒有隨便啊!
謝一被逗得嗬嗬地笑起來,說,那好,那就按你家平常的飯做就行。
那可不中!田明一口就拒絕了。
怎麼了?謝一又是一愣。
俺家平常都是粗茶淡飯,下雨天就隻有兩頓飯了,晚飯是從來不吃的。田明趕緊解釋說。
為什麼?謝一大惑不解。
平常吧,有活幹,不吃不中,下雨天不幹活吃恁多飯幹啥?餓不著就中了唄。田明輕描淡寫地說。
怎麼這樣啊?!謝一簡直哭笑不得,又感到不可思議。
家家都是這樣的。省糧食,也省柴火,還省得洗洗涮涮的,多好啊!田明一說起話來就滔滔不絕的,還有理有據的。
古人說,一日三餐,晚飯不吃怎麼行呢?畢竟是一頓飯啊!謝一聽得直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