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秀蘭!
這個名字是一個女人,這個女人雖然大家以前就認識,可現在還是不同凡響起來,短短的一個月就打幹除淨地掙到了一萬塊錢,而且還是坐在家裏氣定神閑不慌不忙自由自在的,太了不起了!
柳編交貨沒幾天何秀蘭的名字就在王菜園甚至王菜園周邊的村子裏盡人皆知了。有人耐不住好奇專意找上門要看看何秀蘭是何方神聖竟然會有這麼大的本事,看了有些失望起來,不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鄉下婦女嘛。何秀蘭倒大方起來,說,我確實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可運氣好,碰上了好書記啊!
大家於是都知道了王菜園有個了不起的第一書記——謝一謝書記!
可惜的是柳編隻有一次,沒有更多,要不然大家都能跟著沾點光多好,畢竟遠親不如近鄰,近鄰不如對門嘛。
不過,好消息還是傳來了,謝一買的藝術葫蘆被唐曉芝的另一個客戶看上了,準備定一批貨。這消息讓王菜園的人又喜又憂——喜的是又要有訂單了,憂的是現在是夏天已經過了種葫蘆的節令。謝一不懂節氣,直問為什麼。有人告訴她當地有老話說三月三,倭瓜葫蘆地裏鑽,就是說像倭瓜葫蘆這類夏季蔬菜三月份正是下種的時候,過了節令是結不了果的。謝一吐了一下舌頭,還有這講究啊?看來鄉下的學問大著呢。好在今年錯過了,明年還會有,留心著就是了。
兩個月後,好消息再次傳來了!
這次還是柳編訂單,自然還是唐曉芝的單,而且唐曉芝親自來了,同時還帶來了合同,不過要求更多了,但水漲船高價格也隨著更貴了,錢也更多了,五十萬!老天爺,一張嘴就是五十萬,五十萬得有多少錢啊?一尺厚?一丈厚?不敢想,太嚇人了啊!
聽說要簽合同,大家一下懵了。合同大家都聽說過,也知道大致的意思,就是契約,上麵會寫清雙方的權利和義務,以及違約的情況和賠償。不過誰也沒有見過,都以為那是幹大事才用得著的,比如蓋大樓、修鐵路、造大橋之類的,是鄉下人一輩子都用不著的東西。跟這些比起來,鄉下人幹的頂多算得上是雞毛蒜皮,哪裏用得著什麼合同呢,那也太把自己當根蔥了吧。鄉下人做事一般都是口頭約定的,如果做不到求個情也就算了,就像當地俗話說的那樣摸摸鼻凹不算一啥。可如果簽了合同那就是大事,當然得鄭重其事。這倒沒什麼,問題是萬一做不到就得賠償,要是硬撐著不還,人家是可以到法院告你的,白紙黑字想抵賴也抵賴不了的!那就毀了,傾家蕩產還是小事,搞不好還得坐牢!本來想賺點的,沒想到一個搞不好連老本都搭進去了,那也太不值得了。用當地人的話說就是貪心不足,或者沒有金剛鑽偏攬瓷器活兒,活該!
何秀蘭也忐忑起來,看著唐曉芝不知道如何是好,盡管謝一在一邊慫恿,何秀蘭還是不敢接。
放著白花花現成的銀子沒人敢掙,確實是一件叫人犯難的事。
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比如招標就是一個很合適的路子。謝一想了想隻有這樣了,反正隻要是王菜園的村民就行。沒想到謝一剛一把主意說出來,一眾村幹部都不吭聲了。謝一很奇怪,看著大家,卻沒一個人說話。謝一不得已,隻好點了田明的名。
田明看了看大家才說,謝書記,你的主意是好,隻是……
謝一問,隻是什麼?
田明說,隻是恐怕還是沒人敢接……
謝一問,為什麼?
田明說,你想想啊,何秀蘭一個月一下就掙了一萬塊,誰不眼紅啊?可現在連她都不敢接的活兒,誰還敢接啊?
謝一說,那怎麼了?難道是怕不會技術?何師傅不是已經教過大家了嗎?我們也都學會了啊。
田明說,謝書記,你咋不明白哩?領頭的都不敢幹,裏頭肯定有問題嘛。這問題領頭的都解決不了,其他人更別提了,所以才會沒人敢接啊。
謝一有點不服氣,說,我就不信這個邪!招標!
真像田明說的那樣,全王菜園泱泱兩千多口人竟然沒有一個人出來應標,反而紛紛跑到何秀蘭家一問究竟。其實也不是沒有應標,隻是被唐曉芝否決了,另外的人一看合同就傻眼了。何秀蘭上次編織的柳編都是最簡單的樣式,而這次花樣要繁複得多!大家恍然大悟怪不得何秀蘭都不敢接呢,根本應付不了啊!既然連何師傅都無能為力,其他人誰還敢雞蛋碰石頭呢?
謝一有些生氣,何秀蘭這是什麼意思?爛泥扶不上牆啊!要是實在不行,就在全高朗鄉招標, 如果再不行的話就在全大康縣招標,還不行就在全周口市招標,不信死了張屠戶就得吃混毛豬!
然而,唐曉芝的要求卻像火上澆油,如果在王菜園非何秀蘭不可!如果何秀蘭不幹,她就另請高明!這就是說,如果何秀蘭不做,王菜園的人就算想做也沒戲了。看來,沒有何秀蘭真的不行了。可是,何秀蘭就像跟誰較上了勁,死活都不同意。
這可咋辦?
謝一到何秀蘭家去了好幾趟,何秀蘭都不為所動,甚至要把原來掙的一萬塊錢退回來。看來,何秀蘭被逼急了。俗話說兔子急了也咬人,何秀蘭雖然不是兔子,但要是被逼急了說不定會幹出什麼事來呢。讓謝一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何秀蘭為什麼忽然間判若兩人了?
其實,上次雖然一下掙了一萬塊,何秀蘭心裏還是忐忐忑忑的,總覺得像做夢一樣,好多天心裏都不踏實。何秀蘭的不踏實不是因為一下掙得太多了,而是覺得這錢來得太容易了,像坑了唐曉芝似的。她就想如果有機會一定好好補償唐曉芝,這次本來也是想補償的,沒想到錢多得太嚇人了,有人偷偷勸她千萬不要接,就算謝書記擔保也不能接,說不定上次給恁多錢就是編個圈叫你下次心甘情願的往裏跳,等你跳下去了才發現上當了,隻是那時候已經太晚了。這樣說的理由是上次輕輕鬆鬆就賺到了一萬塊,那麼容易賺錢卻沒有提到合同,這次按說更容易為什麼就提合同了呢?明顯就是下好套兒等著坑人呢!不過,也有人不服,說不是有謝書記擔保的嗎?勸的人就說,謝書記?謝書記是誰啊?是唐總的親表姐,沒事就沒事,真有事了人家胳臂拐子會向外拐嗎?啥叫有親三分向沒親都一樣啊?啥叫姑舅親,輩輩親,打斷骨頭連著筋啊?啥叫閉眼難見三春景,出水才看兩腿泥啊?這就是!真出了事,謝書記畢竟是外鄉人,說不定早就鞋底抹油溜了,找誰評理去啊?當然,也不是沒人攛掇何秀蘭接單的,除了謝一和村幹部還有許多村民,他們的說辭隻有一樣,何秀蘭賺大頭,他們賺個零花錢就好。這裏麵暗含的意思何秀蘭也懂,那就是出了事他們最多零花錢不要了,何秀蘭可就得吃不了兜著了走了,這叫樹大招風,出頭的椽子先爛,槍打出頭鳥……
何秀蘭想來想去還真是這個理兒,更不敢接了,就算老夥計田明勸說,親愛的謝書記一而再再而三地邀請也不行,畢竟就掙了一萬塊,要是賠了那就不止一萬塊了,十萬八萬都難說,誰賠得起啊?
這話何秀蘭不好跟謝一說,畢竟謝一開始幫助她不到一個月就掙了一萬塊,說是她的恩人有點大,但是貴人卻恰如其分。人家誠心誠意幫你,你還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太不夠意思了吧?可她不說謝一不知道,就像俗話說的,木不鑽不透,燈不挑不明,話不說不知。何秀蘭想來想去隻好跟田明說自己的擔心。
從謝一第一天住進田明的家裏,倆人就說對了脾氣,按田明的話說就是親得跟姊妹倆樣。田明的脾氣隻要對勁了,褲子都能脫給你,自然轉臉就跟謝一說了,同時加上自己的判斷說何秀蘭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
謝一聽了愣了半晌,她怎麼也沒想到何秀蘭會是這樣想的!何秀蘭是一個多麼善良的女人啊,從來不會把人往壞裏想,竟然還有這樣的擔心。看來,群眾工作並不像想的那麼簡單,就算給他糖吃,他也會疑神疑鬼的。這倒不是說村民刁鑽古怪,而是他們實在是抗風險能力太差了,經不起大風大浪的折騰啊!
了解了何秀蘭的心思,謝一以為自己拿到了打開何秀蘭心門的鑰匙,再次登門的時候誠懇地說,何師傅,你要是還有疑慮的話,我可以和你簽個合同,和你一起共擔風險,一人一半,你看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