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2路是行程最遠的一路公交車了,從市郊的這一頭穿過繁華擁擠的城市一直開到市郊的那一頭。這麼長的路,要是打的的話怎麼也得四十多塊錢,可公交車隻要兩塊錢,所以隻要不是特別著急的趕路,一般人都會坐公交車。公交車不但便宜,還方便,可以投幣,也可以刷卡,而且刷卡還可以打六折,隻有一塊二毛錢,不但實惠,還省卻了自備零錢的麻煩。不過,卡不是誰都刷的,買一張卡就要二十塊錢,如果不是經常乘坐根本沒有買卡的必要。這樣,乘客很容易就能區分出類別了,一類是經常坐車的上班族或者學生,早上上班或上學晚上下班或放學癡心不改一如既往堅持不懈地上上下下,且風雨無阻;再一類是免費的老年人,他們隻要把老年卡一晃,就可以隨隨便便晃晃悠悠慢慢騰騰地乘坐全市的任何一路公交車了;最後一類就是匆匆忙忙的外地遊客或者愣頭愣腦的農民工了,他們偶爾坐一次公交車,有目的地卻不知道該坐哪一路車,無可避免地就會在站牌前有模有樣地查看,有的還會伸出手來指指點點,有的更甚會小聲地把自己要去的地方說出來,絲毫不避諱旁人的另眼相看。
曲秀娟可能是第四類人。她既不像第一類人那樣刷卡,也不像第二類人那樣晃卡,更不像第三類人那樣對著公交站牌瞅個不住。她隻乘坐512路公交車,隻從這頭的第四站坐到那頭的倒數第三站,或者從那頭的第三站坐到這頭的倒數第四站,來來回回差不多都是全程。她偶爾才坐一次公交車,也不是老年人,要去的地方早就爛熟於心也是用不著查看站牌的,她隻要安安靜靜地站在公交車的站牌下注意著512路車來了沒有就行了。
可是,這次曲秀娟就沒那麼沉穩了。
廠子每個月休息一天,別人可能會趁著空閑到市裏買點什麼,或是隨便看看算是開開眼界,曲秀娟多數時候都是去看她的爸爸曲安民。過去,姐姐曲秀玲在的時候就姐妹倆一起去,現在姐姐不在就隻能她一個人去了,好在都是走熟的路,又是乘坐公交車也沒什麼難的。頭天晚上,曲秀娟把換洗的衣裳都洗了,早上起床的時候換了一身幹淨衣服,跟要好的工友招呼一聲就出來了。
曲秀娟快到公交站的時候一抬頭猛可間看見512剛剛到站,沒有下車的乘客,上車的也隻有三兩個乘客,很快就上去了。眼看公交車就要啟動了,要是錯過這一班的話就得等下一班了。等下一班車也沒什麼,站牌上標得一清二楚的,每十分鍾一班,可實際上就不是這麼回事了,她曾經有一次不知道等了多久,都懷疑班車是不是取消了,正要另做打算的時候班車才姍姍遲來,而且跟著屁股的來了兩輛,鬧得等車的人哭笑不得。既是趕路當然越早越好,誰願意為了舒服點就一班一班的往下等呢?再說,等車的滋味也不是很好,下一班是不是能舒服點誰能說得準呢?曲秀娟急了,趕緊揮著手跑起來。
512路公交車的司機真的很不錯,看見曲秀娟連喘帶咳的招呼惻隱之心頓生,就停著沒動。
曲秀娟看見512路竟然真的會等她,一陣興奮,也有些不好意思,跑得更快了。要不了一會兒,曲秀娟就上氣不接下氣地爬上來了。
公交車關了車門,這才慢慢地啟動了。
曲秀娟依著靠近車門的一根支撐柱喘息了一會兒,這才掏出錢包準備投幣,可是她找來找去都沒能湊夠兩塊零錢,剩下最小的一張也是五塊麵額的錢了。雖說坐那麼遠才要兩塊錢,便宜得像撿的一樣,可要是一下子把五塊辛辛苦苦掙來的錢投進去,曲秀娟還是有些舍不得,而公交車是不找兌零錢的。
就在曲秀娟左右為難的時候,一個人走了過來,是不是沒有零錢了啊?明顯是在跟她說話。
我零錢不夠了。曲秀娟一邊說著,抬起頭來,不由一驚,是你?
那人笑了笑,顧自把兩塊錢投進投幣機,說,好了,找個位子坐吧。
曲秀娟這才反應過來,忙不迭地把五塊錢遞了過去。
做啥子喲?那人說。
還你錢啊,兩回都是你替我出的錢!不還哪會中啊?曲秀娟說。
啷個記得這麼實在喲?我都忘了咯。小夥子笑嗬嗬地把五塊錢推了回來。
那不行!曲秀娟一著急,聲音不知不覺就高了。
沒事。小夥子說著就要走開。
曲秀娟一把把他拉住了,不由分說把錢塞到了他的口袋裏。
小夥子笑了,我還等著你請我吃煎餅呢。說著又把錢還了回來。
我會請你的。曲秀娟說著又要把錢還回去。
小夥子有點不耐煩了,還沒等曲秀娟把手伸出去就一把抓住了。
曲秀娟猝不及防怔住了,臉也唰地一下子紅了。
小夥子這才說,趕緊找個位子坐下吧。說著,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曲秀娟不知道是來來回回的推讓還是剛才小夥子抓住她的手讓她意外,雖是春天,頭上還是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她見小夥子走開了,自己也不好再固執己見非把錢還他不可,隻好在就近的一個座位上坐了下來。
公交車像往常一樣不緊不慢地行駛著,不時地停下來,等待著乘客結束反反複複的上上下下,再一如往常地奔往既定的目的地。
曲秀娟的心怎麼也平複不下來了。當初小夥子為她付煎餅錢的時候她是心懷感激的,每天都記掛著小夥子的一片好意,渴望能夠把錢還他,然後再請他吃煎餅算是感謝他的出手相助,可很久見不到小夥子,自己又一直忙著上班,慢慢就淡漠了,後來幾乎忘掉了。沒想到今天又碰到了小夥子,又是人家在自己為難之際伸手相助,那感激就分外地重了,就像一顆石子激起的隻是漣漪,兩顆石子合二為一就不再是石子,而是石塊,落進水裏激起的也不再是漣漪,而是浪花。漣漪一圈圈的很好看,但很輕微,消散得也很快,浪花則絢爛,也很有氣勢,消退了還會把餘勢一層層地向遠處擴展開去。
幾站過去曲秀娟終於忍不住回過頭看了看跟她隔了兩排座位的小夥子。小夥子已經完全平靜下來,兩手捧著遊戲機目不斜視玩得津津有味興致勃勃忘乎所以一副樂而忘返自得其樂物我兩忘的樣子。曲秀娟見了,莫名地笑了一下,趕緊回過頭去。可是,過不了一會兒,又不知不覺地回過頭來……
曲秀娟正這樣看著的當兒,小夥子突然站了起來,看見她衝她笑了笑,下車去了。
公交車關了車門,又始終如一地啟動了,剛走了沒多遠,曲秀娟驀地回過神來,看看車窗開始出現大片的農田,明顯已經穿過市區來到了市郊。曲秀娟有點懵了,這是哪兒啊?她不安地站起來,來到後車門看著貼在車門對麵車窗上的班車行駛路線示意圖,慢慢查找著目的地,不由地慌了,叫道,師傅,我要下車。
司機頭都不回地說,還沒到站,不能停。
曲秀娟更急了,不是,我坐過站了!我應該在剛才過去的那個站下的!
司機可能見得多了,溫和地說,沒辦法,不到站不能停,這是規定。一會兒到站了你再走回來吧。
曲秀娟無奈隻好靠著車門口的柱子作好下車的準備,等車停下來,車門一開就跳了下來,好像她要是下的遲了就來不及了似的。
曲秀娟要去的是一個新的建築工地,她的爸爸曲安民就在那個工地上。她慢慢朝工地走著的時候才想起來,那個小夥子就是在工地那個站下車的。難道他的爸爸也在那個工地上?他也是去看他的爸爸的?要是真是這樣的話,說不定還能再見到他呢。曲秀娟想著想著,突然被自己想入非非的想法嚇住了,不由地罵了自己一句,想的都是什麼啊?
工地兩年前還是一片伸手把秧苗栽下去,抬手的功夫就能結出金燦燦稻穀來的農田,兩個月前還是圍牆圍起來的一片荒草萋萋的大院子,自從挖掘機、推土機、打樁機、大卡車……開進來不分晝夜地轟鳴著,緊跟著經理、施工員、質量檢測員、包工頭、民工一窩蜂地湧進來,頓時就熱鬧起來了。
有人看著進進出出來來往往乒乒乓乓的一團忙碌,很是不解,這是要建什麼啊?一打聽才知道,據說是要建一個叫什麼硜穠的花園小區。當然,工地剛剛開工,硜穠花園小區到底是個什麼樣子除了路邊一個巨大的廣告牌上畫的整整齊齊的樓房外,誰也不知道。其實,知道不知道對別人也許很重要,可對民工來說卻是無所謂的,他們根本就不想知道,他們知道的是有活兒幹了,這就意味著有錢掙了。他們想知道的也隻有這一點,有錢掙就行。是的,有活兒幹有錢掙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