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再相遇(2 / 3)

可活兒不是天天都能幹的,比如工地材料跟不上、停電、下雨什麼的,都沒法幹活兒。那怎麼辦呢?活人能會讓尿憋死嘛。幹活兒的時候都一樣,不幹活兒的時候可就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了,各有各的招兒,各有各的法兒。平常難得空閑,雖然街上的花花綠綠湯湯水水叮叮咚咚早就招惹得心癢難耐了,但到底舍不得放下手裏的活計,現在趁著空閑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熨帖熨帖心裏的渴盼了,年輕人發聲喊蹭一下就三五成群地到街上逛蕩去了;上了年紀的就沉穩多了,喊張三喚李四不多一會兒就一堆一堆地湊齊了,打撲克、打麻將鬧得不亦樂乎;年紀再大些的就更老實了,要麼三倆個人湊在一起天南海北日月星辰說長道短,要麼就獨自打開收音機聽些天下大勢奇談怪論逸聞趣事,要麼就是躺下來酣然大睡起來,要是問起來,就會振振有詞得意洋洋地竊竊偷笑地告訴你,老話不是說了嘛,好吃不如餃子,舒服不如躺著唄。這情形在每一個工地上毫厘不差地重複著,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幾乎從來沒有改變過。硜穠花園小區的工地依然這樣。

不過,有兩個人卻顯得與眾不同,一個叫曲安民,一個叫鍾全有。兩人的與眾不同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隻不過兩人既不逛街,也不打牌、打麻將或者睡覺什麼的,他們隻下棋,下象棋。

他們原來不下棋。

曲安民是河南人,從十六歲起就山南海北的打工,按他的說法,他去過的地方多了去了,到過山西、湖南、湖北、天津、北京、山東、廣東、吉林、新疆、內蒙古、鄭州、開封、洛陽……幹過的工種也不計其數,吃過虧、上過當、受過騙,也挨過打,很多時候都不想出來打工了,可是沒辦法,隻能繼續出來打工。後來到了這個城市的這家建築公司,幹滿一年,分文不欠,平常也能借支錢急用,再到後來更好了,上個月的工錢到下個月就結清了。這在他二十多年的打工生涯中是從來也沒有過的,於是就在這裏不走了。

鍾全有是四川人,情況跟曲安民差不多,隻不過沒跑那麼多地方,他隻去過很少幾個地方,在一個工地上找到活就一直做下去,如果不行,第二年就再換一個工地。這樣換來換去就換到了這個工地上。

兩個人年紀差不多,就有些親近,又天天在一起磨蹭,慢慢就熟了,話也多起來,很是投機。再後來,要是到新的工地,倆個人就會想盡辦法住到一間屋子裏。這樣,天長日久就更熟識了,有個什麼事總會跟對方說一聲。工地上的人見了都開玩笑說,你們倆人是不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又找到一起了啊?兩人笑笑,比以往更親近了。

曲安民喜歡下棋,但不下象棋。他喜歡下的是他們那裏的一種土棋,叫大方帶斜。這種棋很簡單,很方便,也很實惠。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大方帶斜不需要專門的棋盤、棋子,隻要在地上把六條橫線和六條豎線交叉著畫在一起就行了,棋子更省事了,小石子、瓦片、樹葉、紙片……無論什麼,隻要雙方的棋子不完全一樣或者能區分出雙方的棋子來,隨手拈來就能用,而且博弈起來需要的智謀一點不比下象棋差。而且講究也多,什麼三斜、四斜、五斜、六州、邊龍、大龍、方、滾子……處處都有玄機,一不小心就會輸得丟盔卸甲屁滾尿流血本無歸。可是這種土棋曲安民會下,別人不一定會下,沒有對手就下不下來。不過,這種土棋很好學,要不了幾分鍾枝枝葉葉湯湯水水彎彎繞繞就能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利利落落的了。曲安民對土棋情有獨鍾,就像他老家喜歡吃湯麵一樣改不了口味。

鍾全有不下棋,但打麻將,一二三條四五六萬七八九餅清一色杠上開花,一旦坐下來就會全神貫注心無旁騖專心致誌,且樂在其中流連忘返忘卻塵俗。這也難怪,鍾全有打小就在是麻將聲裏長大的,自然對麻將很是情衷。

麻將相對於曲安民的土棋來說算是高檔的娛樂,標準就是打麻將有書譜,置辦起來的話掏的也是硬邦邦的真金白銀;土棋誰見過棋譜啊?也是不用置辦無需收藏的。無形中打麻將的地位就高了起來,土棋的地位自然低了下來。這還不算,工地上會土棋的不多,會打麻將的有的是。這麼以來,打麻將就顯得很不一般,很多人沒事的時候就算不打麻將也會站在邊上看,而且看得津津有味。土棋本來會下的就不多,又不招人待見,曲安民很無奈,也很孤寂。

後來,兩個人再到一起聊到下班沒事都在幹些什麼的時候,曲安民說,啥也不幹。鍾全有一愣,說,那就冇得意思了嘛。等再閑下來的時候就找曲安民一起打發無聊的時光。起初還不錯,後來在一起久了就沒什麼話可說了。鍾全有想拉曲安民打麻將。曲安民不喜歡打麻將,隻是讓鍾全有打去。

這樣,兩個人都知道了自己喜歡的對方不喜歡,對方喜歡的自己不喜歡。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既然都不喜歡對方愛好的娛樂,那就不提,可怎麼避免都架不住時間一天天的磨,一天天的熬,一天天的泡。

終於,有一天鍾全有問,老曲,除了土棋,你還喜歡什麼?

曲安民不以為然地說,無所謂喜歡不喜歡,就是玩兒唄。

鍾全有是認了真的,撇嘴說,不能這樣講啊。

曲安民笑了,說,不就是個玩嘛。

鍾全有說,那你為啥不玩麻將啊?

曲安民沒想到鍾全有會這樣說,一下瞠目結舌說不出來話了。

鍾全有說,看看看,就是嘛。

曲安民知道鍾全有是一片好心,這才認真起來,想了想,說,象棋也行。

鍾全有說,行哩,明天老子就搞一副象棋回來,陪你下象棋。

四川人說話愛自稱老子,也是習以為常的,開口閉口老子長老子短的不會覺得有什麼,鍾全有當然也不會察覺有什麼不妥,可在曲安民聽起來就不大舒服。河南人很少會自稱老子,那無異於罵人。不過,兩人在一起時間長了,曲安民雖然還是不大習慣,但知道那是人家的口頭語,並沒有罵人的意思,何況兩人又是這樣的親近,也就不跟他計較,隻當他是在開玩笑,沒曾想第二天鍾全有竟然真的買回了一副嘎嘎新的象棋,雖然不貴,可這片心意還是讓曲安民感動不已。

象棋曲安民是知道的,也見過別人下,街頭的象棋殘局他也見過,心裏很不以為然,見了也就見了,沒什麼大不了,多數時候他都是看看就走的。沒成想現在竟然撞上了,心裏不大喜歡,但鍾全有的熱心腸讓他過意不去,隻好湊湊合合地下。

開始下象棋曲安民純粹是應付鍾全有,時間長了他發現象棋比他的土棋好玩多了,土棋隻能走直線,象棋除了直線還有斜線,除了斜線還能飛,一下就上癮了,每天不下上幾盤心裏就會少點什麼。開始他隻是新鮮,等新鮮勁一過就琢磨起棋道來。鍾全有下象棋的本意是陪曲安民玩的,打發打發時間罷了,下起棋來自然不會那麼認真,差不多次次滿盤皆輸。不過,鍾全有全不放在心上,嗬嗬一笑就過去了。日子一久,鍾全有沒什麼,曲安民不樂意了,說鍾全有在糊弄他。鍾全有當然不承認,隻誇曲安民的棋藝高。曲安民辨不清真假,時候長了不知不覺就當真了,不知不覺就指點起鍾全有來。鍾全有本來沒當回事,見曲安民認了真,怕曲安民再說他糊弄他,趕緊拿出精神來。這樣一來二去,鍾全有的棋藝也大有提高。棋逢對手將遇良材,擺開陣勢機關重重雲遮霧罩山重水複,廝殺起來自是不敢怠慢驚心動魄險象環生,比過去三下五除二就見出高低來自是有趣多了。鍾全有得了下棋的樂趣,漸漸也對下棋著了迷。由此,兩人閑下來就會殺上兩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