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工地停電,工人們一下子閑下來。曲安民便招呼鍾全有下棋。其實,鍾全有也正想招呼他下棋,自然正中下懷,馬上兩人就擺開了陣勢,馬走日字象走田,車走直路炮翻山,小卒過河勇向前,下得不亦樂乎。
正下著,曲安民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向自己移過來,下意識地用手去推,觸到一個什麼東西,一驚,轉過頭來看見一張笑眯眯的臉,趕緊打招呼,來了。
那人依舊笑眯眯的,來一會兒了,看你們下棋,就沒招呼。說著,把手裏的東西又推了過來。
曲安民這才看見,那人正把一根香蕉遞過來,一下不好意思了,不不,我不要。
鍾全有笑了,娃拿來的,你就吃唄。說著,接過那人同樣遞過來的香蕉,撕開皮,有滋有味地吃起來。
曲安民還是不好意思,哪次來你都帶東西,還分給我,這,這多不好。
鍾全有嘴裏吃著香蕉含混不清地說,你姑娘哪次來還不一樣帶東西分給我吃嘛。鍾全有說的是實話。
曲安民笑了笑,這才開始吃起來。
那人的確是鍾全有的兒子,叫鍾輝。鍾全有叫得親切,娃長娃短的,好像鍾輝還是幾歲的小孩子一樣。鍾全有一直希望兒子鍾輝能考上大學,別再像他一樣沒出息,可是鍾輝複習了兩年還是不行,實在憋不住了,就跑來了。兩個月前,他剛剛來到,本想就在工地幹的,可鍾全有嫌工地太累,說什麼都不肯。以前,曲安民的兩個女兒經常來看曲安民,鍾全有知道她們在工廠裏打工,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太陽還曬不著,那才是正經八百的工人呢。也聽說那邊的工廠很多,也經常有招工的,可那都是給年輕人幹的,他們這些上了年紀的工廠是不收的,鍾全有隻有眼氣的份兒。過去聽了也就聽了,自己沒份鍾全有是不會往心裏去的,現在不一樣了,兒子來了不妨去碰碰運氣。他本想讓鍾輝去找曲秀娟幫他打聽哪個工廠招工的,話沒說完鍾輝卻自己去了,而且一下就找好了廠子。鍾全有很意外,愣了半天才信了,馬上喜笑顏開的,直誇兒子有本事。鍾輝在一家鑄鍋廠,廠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每周工作六天。鍾輝每逢星期天都會來看他爸爸,每次都會買點什麼東西作為禮物,不過,一般是好吃的東西,而且每次都不重樣。這樣,一回又一回的來來去去,很快就和工地上的人混熟了,曲安民因為和鍾全有住在一起,鍾輝自然和他最為熟悉。
在曲安民眼裏鍾輝是個很懂事的孩子,不多嘴多舌,也聽話,勤快,有眼色,心裏不覺對他親了幾分。現在也是。曲安民立刻就和鍾輝聊起來,問長問短的,雖然大多都是問過的,可還是想問,想提醒,想知道。
鍾全有吃完了香蕉,剛要把香蕉皮扔出去,被鍾輝接了過去。
幹啥子?鍾全有平常也會撇普通話,雖然不標準,別人也能聽得懂,可要是著急了就忘了,嘴裏冒出來的還是原汁原味的四川話。
鍾輝笑笑沒做聲,等了等,再把曲安民的香蕉皮接過來,一起扔進樓下的垃圾堆。
曲安民很是不安,我自己來吧。
鍾輝伸著手,說,沒事的,曲叔叔。
曲安民看他真誠,更加不安了,這,這怎麼好啊?
鍾輝不由分說從他手裏拿過香蕉皮踩著木地板咯吱咯吱地徑自往門口走去。
工地正在施工蓋房子,等房子完工了工人們也該搬到下一個工地去了,按說工人們是沒有房子住的。事實上也是,以往都是臨時隨便砌上幾堵牆,架上幾根木條,搭上幾塊石棉瓦權作宿舍,再把搭腳手架的竹笆隨手一架就是床鋪了,通常一個這樣的宿舍能住十幾甚至幾十個工人。現在有了一些改善,統一用活動房做了工人們的宿舍,高低床取代了竹笆,每間房放四張床,住八個人。活動房不會太高,有一層的,有兩層的,最高有三層的。曲安民和鍾全有住的是兩層的活動房,地板是用木板鋪的,人走在上麵就會咯吱咯吱的響。
曲安民心裏還是過意不去,叮囑了一句,鍾輝,你慢點,啊。
鍾全有不以為意,催促說,莫視他,下棋,下棋。
鍾輝剛走到門口,一個女孩子匆匆忙忙地走過來,冷不防和她撞了個滿懷。女孩子哎呀一聲不動了。
兩個人剛要接著下棋聽見動靜忙抬頭循聲望去,女孩子被牆壁擋住了,看不到,但女孩子柔柔的聲音還是能夠聽得見的,不由停了手。工地上男人居多,很少能見到女人的身影的,更別提女孩子了。
啷個了?鍾全有問。
這當兒女孩子抬起頭來,看到鍾輝一下就愣住了,你?
鍾輝也愣住了,是你?
女孩子沒等鍾輝話音落地就接著問道,你咋在這兒?
幾乎同時,鍾輝也異口同聲問道,你怎麼會在這兒?
兩人都沒回答,卻都嗬嗬地笑起來。
鍾全有又問,咋的了?
女孩子說,我來看我爸的,沒想到你也在這裏,那正好。說著,從口袋裏拿出錢包來。
鍾輝忙攔住了她,沒事,沒事的。
曲安民已經從女孩子說話的聲音裏聽出來了,不由驚喜道,娟兒來了。
女孩子清脆地應了一聲,哎。
鍾輝聽了,再次愣住了。
女孩子笑了一下,顧自走了進來。
看見女孩子,鍾全有笑了,嘿呀,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看著發愣的鍾輝說,來,娃兒,爸爸給你弄個人認識一下。他指著曲秀娟說,這是你曲叔叔的女娃娃,叫秀娟。又指著鍾輝說,這是我的娃娃,叫他鍾輝就好了。
曲秀娟看看鍾輝,撲哧一下,又笑了。
鍾輝愣了愣,也笑了。
兩個人一笑把曲安民和鍾全有笑愣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曲安民問,您倆認識?
曲秀娟還是笑。
曲安民再問,一個廠的?
曲秀娟還是笑。
曲安民看著一直笑個不停的女兒,呆了呆,這才扭頭去看鍾輝。
這時候,鍾全有也正盯著兒子看,他不是擔心什麼,而是像曲安民一樣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懵了。
啷個了嘛?鍾全有問。
鍾輝想說什麼,但忍不住笑,就說不出什麼來,臉卻紅彤彤的。
曲安民有點不耐煩了,問,咋回事啊?
曲秀娟看著爸爸焦灼的臉,這才正了正,說了兩人認識的經過,然後說,爸爸,鍾伯伯,你們說咋會恁巧呢?
曲安民和鍾全有聽了,這才籲了一口氣。
曲秀娟停了一下,說,爸,你有零錢嗎?
曲安民一邊掏錢,一邊不解地問,弄啥?
曲秀娟說,把鍾輝的錢還他呀。
鍾全有聽了說,都是一家人,還還個嘛嗎?
曲安民說,已經幫了這麼大的忙了,不還哪行?
鍾輝說,你要是還了,就沒得辦法法請我吃煎餅了。一句話說的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
曲安民見他說得真誠,再執意還錢的話就太見外了,想了想對女兒說,那好。這樣,娟兒,回去的時候你買票就是了。
鍾輝說,還有,要請我吃煎餅哦。
曲秀娟說,放心吧,少不了的。
大家再一次哈哈大笑起來。
停了一下,鍾輝好像才想起什麼似的,拿出一根香蕉遞給曲秀娟,給,吃吧。
曲秀娟沒接香蕉,卻叫起來,哎呀,我走的太急了,啥也沒買呀!
鍾全有說,又不是外人,買啥子嘛,來看看你爸爸,跟你爸爸說說話、聊聊天就好嘛。是不是,老曲?
曲安民隻好笑了笑。
鍾輝再次把香蕉遞過來。
曲秀娟說,是不是還要請你吃香蕉啊?
鍾輝沒想到曲秀娟會這樣說,怔了一下就忍俊不禁地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