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飯桌上,兩日不見人影的靜姝終於現身。
她習慣當隱形人,安靜吃飯,話也不多,大多時間都在聽妮娜跟舒杭說笑。
靜姝自小體弱,有先天性疾病,做過幾次大手術,也險些命喪手術台,可除去不健康的身體,她應該會是大多數男人青睞的類型。
她的長相偏古典美人,輪廓線條流暢柔和,氣質溫婉,脾氣特別好,屬於溫柔到骨子裏的那種人。
高智商加高學曆,年齡不大卻在藝術圈裏小有名氣,在國內外都開過個人畫展,創作的畫作一度拍賣到七位數。
她是朱老爺子最疼愛的晚輩。
老人曾無數次感慨,她除了身體哪兒哪兒都好,可惜了。
飯畢。
吃飽喝足欲上樓的舒杭在樓梯處被靜姝叫住。
靜姝:“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沒問題,姐姐隻管開口。”
“我想去山下的畫室拿一點東西。”她很少求人,特別是說謊時,神色極其不自然。
“現在嗎?”
她輕輕點頭,“嗯”了一聲。
“行,你等我上樓拿個外套。”
靜姝一路目送舒杭上樓,後背用力靠向牆,沉沉喘了口氣,低頭瞧了眼時間。
還早,應該能趕得上。
晚上八點,妮娜陪著李嬸收拾完廚房,走到客廳,半個人影都瞧不見,好像同一時間所有人都消失了。
“李嬸,你看見靜姝姐姐了嗎?”
“沒看見。”
李嬸想了想,又說:“牧洲說過晚上會去一趟超市,說不定他們在一起。”
“哦。”
妮娜鬱鬱寡歡地轉身,磨蹭走到落地窗前,隱約瞧見外麵亮起的後車燈,下意識地以為是他們,想都沒想就一頭衝進風雪中。
“吱——”
男人猛地一腳急刹,整個山頭都在回蕩刺耳的刹車聲。
透過車窗玻璃,牧洲盯著車前縮在棒球服裏的矮個子姑娘,後背隱隱發涼,若是剛剛反應遲鈍一秒,說不定就撞上了。
他還沒來得及發火,副駕駛的車門就被人用力拉開。
妮娜目不斜視,眼裏沒有他,視線掃過車後座,空無一人。
“靜姝姐姐沒在車裏?”
牧洲胸腔中的怒氣未散,鏡片後的黑瞳火光跳躍,耐著性子回答:“她跟你‘男朋友’下山了。”
“舒杭?”
“嗯。”
妮娜剛開始想不明白這兩個人怎麼會臨時組隊,後來再細想,舒杭的表哥是葉修遠,這件事似乎好像又沒那麼奇怪了。
夜間的風雪吹在臉上,冷得跟刀刮似的,她縮縮脖子,鼻尖通紅,問道:“那你下山做什麼?”
“去超市買東西。”
“哦。”
她想著屋裏空空蕩蕩,無聊透頂,雖然這家夥討人厭,但隻要選擇性忽略他,日子照樣能過。
“我也去。”
妮娜大搖大擺坐上副駕駛,不等他發言,自行掏出耳機,雙手擦袋,兩眼緊閉,擺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臉。
牧洲還在氣她剛才的莽撞舉動,不斷深呼吸平息怒火。
先記在賬上,以後慢慢跟她算。
山下有家人氣很高的外資超市,恰逢周末打折,超市裏人滿為患。
妮娜從來不是聽話的主,盡管牧洲的視線緊緊盯在她身上,可轉眼的工夫,她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前段時間減肥效果不錯,瘦了幾斤,她想著買點好吃的犒勞自己的胃,所以把超大份的蛋糕炒雞牛排零食抱了滿懷。
繞了幾圈沒看見男人的身影,她轉過一個拐角,恰好瞧見牧洲高挑的背影,剛準備上前,又見他身邊圍著兩個女生,瞧著大學生模樣,青澀陽光,像是在找他要微信。
妮娜垂眼看向別處,心頭那團無名火燒得旺盛。
她瞬間胃口全無,原路返回,把剛拿的東西全放了回去。
超市內很吵,身邊人來人往,她跟遊魂似的夾在人群中,晃過薯片區域,停留片刻。
她抬頭看向最上層貨架放著的醒目的綠色包裝,連她平時最愛的黃瓜味也變得索然無味。
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一個人,順著她發呆的方向替她拿下兩包薯片。
見妮娜緩緩轉身,牧洲原想把薯片給她,轉念一想,扯唇笑了下,說:“差點忘了,你不吃嗟來之食。”
把薯片扔進碩大的購物車後,他見她還在發愣,語氣軟了些:“怎麼,兩包少了?”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臉,戴著假惺惺的眼鏡,笑容溫潤,清俊迷人。
那一瞬間的慌亂讓她有些害怕。
怕自己好了傷疤忘了疼,在某個時刻忘記引以為傲的保護殼。
怕那些不受控的悸動、那些充斥腦海的回憶。
怕故事的結局遠比她想象的還要悲涼。
“我要回去了。”妮娜沒出息地想逃,她需要一個安靜的空間好好想清楚這個問題。
牧洲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掌心微微收緊,把她拽到身前,低頭看她,問:“我惹你了?”
“沒。”
“沒有為什麼要跑?”
“我沒跑。”她說話語無倫次,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裏麵太悶了,我難受,而且我看見你會覺得不自在。”
男人漆黑的瞳孔閃爍黯光,追問:“哪裏不自在?”
妮娜抿了抿唇,沒說話。
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他窮追不舍,渾然不管周遭來來往往的顧客。
“你就這麼煩我?”他發音艱難,帶著絲絲緊張。
“是。”她抬頭,無所畏懼地正視他,“我睡過的人都不會再見,這是遊戲規則,我相信你比我要懂。”
牧洲唇邊滑過酸澀的苦笑,片刻後,他鬆了手,放她自由。
“當然。”
他轉過身,多拿了幾包她喜歡的黃瓜味薯片。
規則約束不了我,但其他可以。
比如你。
排隊付款時,妮娜詫異地發現被自己放回去的東西全都重新回到購物車。
她望著男人頎長的背影,百感交集,心煩意亂。
南南總說她是老虎的脾氣貓咪的心,因為她從來不是一個心狠的人,她隻不過是為了保護自己,不敢再輕易交出真心。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超市,牧洲把東西放進後備廂,再轉身,妮娜又不見了。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他終於在超市前的空地找到她,前方是臨時搭建的舞台,前排被擠得水泄不通。
妮娜站在最後,聽小孩說有魔術看,小個子的她好奇地踮腳往前探。
身旁那孩子被爸爸抱起騎在脖子上,看得眉開眼笑,興奮得手舞足蹈。
妮娜鬱悶癟嘴,默默投去羨慕的小眼神。
她原想選擇放棄,正欲轉身時,腰上突然多了一雙蒼勁有力的手,用力掐緊。她還沒回過神就被人騰空抱起,跟坐過山車一樣,尖叫著落在他的肩上。
牧洲淨身高一米八五,她跨坐在他肩頭,秒變小巨人。
前麵幾排人紛紛回頭,統一用奇怪的眼神來回掃射滿臉通紅的妮娜。
“喂,你放我下來。”
牧洲就像抱小孩一樣,不費吹灰之力地扛起她,兩手控住她晃蕩的雙腿,說:“別亂動,看前麵。”
臉皮厚如妮娜,照樣臉紅到脖子根。
可盡管如此,她還是坐在他的肩上,安安靜靜地看完整場魔術。
再回到車前時,黑沉沉的天空落起小雪。
男人替她拉開車門,後背靠著車身,低頭在口袋裏摸煙盒。
上車後的女人很快又下車,一聲不吭地站在他身前。
“怎麼?”
牧洲微微偏頭,單手護住火,很用力地吸了口,點燃那支香煙。
妮娜直截了當地問:“你剛才為什麼要那樣?”
冷風吹起他深色長風衣的一角,姿態妖嬈地隨風蕩漾。
“我看別家孩子都有。”他側頭看她,笑了下。
妮娜心頭一蕩,細聲回懟:“我又不是你家的。”
男人沒吱聲,晶瑩的雪瓣落在他鼻尖,他飄飄然地吐出煙圈,白霧虛散在半空,似破碎不堪的魂魄。
不用著急,早晚都會是。
02
回程的路上,雪越下越大,化作純白的鵝毛密密麻麻地墜落。
妮娜看了眼時間,不到九點,她想起有家甜品店離這裏不遠,他家主打的芝士蛋糕一直是她的心頭愛。
“前麵路口右轉。”她突然出聲指揮。
開車的男人側頭瞥她,臉色不大好看。
連他自己都納悶,一旦觸及跟她有關的事,那些成熟穩重冷靜自持的優良品質全成了虛空擺設,反倒是骨子裏的幼稚跟暴躁暴露無遺。
起因是妮娜剛在車上接了一個電話,電話那頭男聲親昵,兩人旁若無人地聊天,她笑眯眯地喊他“寶貝”,那頭一口一個“小甜心”。
男人的聲音很陌生,顯然不是舒杭。
“回去是左轉。”牧洲語氣淡淡的。
“我有東西想要買。”
“什麼?”
“蛋糕。”
他輕輕皺眉,用長輩的口吻說:“晚上少吃甜食。”
“你管我!哪兒來那麼多廢話!”
妮娜一直都是不達目標誓不罷休的那種人,見他麵露不耐煩,懶得跟他多說,車子剛停在紅綠燈前,她也不管周遭什麼情況,自顧自解開安全帶,轉身就要下車。
牧洲眼疾手快地按住她,隱著火,說:“這是路中間,你瞎鬧什麼?”
“你不肯載我去,我自己打車也不可以嗎?”
他盯著她倔強的臉看了幾秒,喉間滾出一聲輕歎,放開她,妥協道:“你指路。”
她賭氣地看向窗外,嘴裏各種哼唧咒罵。
這人真的有病。
上車前說些撩人心扉的話勾她,現在又世紀大變臉,莫名其妙。
甜品店在北城最繁華的酒吧街巷子裏。
妮娜饞那口甜膩,害怕去晚了趕不上,提前打電話給開酒吧的男性朋友,委托他幫忙買好。
這個朋友小時候跟她和舒杭是鄰居,上初中時去了港城,直到大學畢業後才回北城,兩年前開了間酒吧,生意一直不錯。
他去年和愛人在外國登記結了婚,人雖長得不帥,還有絡腮胡子,但他說話的聲音卻很溫柔。
妮娜透過車窗遠遠瞧見在路邊等她的阿Ken,車還沒停穩就急匆匆開門衝出去。
他今日穿著黑皮衣黑長褲,過於壯實的胸肌暴力撐開外套,胡子剃幹淨了,看著比以往的裝扮順眼許多。
牧洲隔著窗戶看見穿棒球服的小精靈蹦蹦跳跳地熊抱住男人,他心髒微微撕裂,淌出的血液逐漸冷卻,握方向盤的手不自覺收緊,青筋暴起。
他突然發現,原來比忌妒更無力的,是沒有資格忌妒。
阿Ken有段時間沒見妮娜,誇張地抱著她在空中轉了兩圈才肯放開。
上一次見她還是酒吧店慶,她來了沒喝酒,給她介紹男人也興趣缺缺,坐了不到半小時就走了。
“我的Sweet baby(甜心寶貝),我已經好久好久沒看見你了,特別特別想你。”
他說話腔調一直都那樣,外人聽著不適應,但妮娜習慣了,所以在他低頭同她親密貼臉時也沒躲開,仰著臉笑成一朵小紅花。
“我也很想你。”
“對了,你的蛋糕。”他遞過包裝精美的紙袋,忍不住掐她軟糯的臉蛋,“皮膚還是這麼嫩,哼,羨慕死我了。”
妮娜甜甜地笑了,說:“謝謝親愛的Ken。”
“我跟你說哦,最後一份被我搶來了,我是不是很厲害?”
“何止厲害,你簡直完美無瑕。”
“討厭。”他戳她一下,“就會說好聽的話哄我。”
兩人站在酒吧外的遮雨板下聊了會兒天,阿Ken冷得搓搓手,隨口說道:“下周三我們店裏有個化裝舞會,來的全是身強體壯的‘小奶狗’,我不管,你那天一定得給我出現。”
妮娜剛想婉言拒絕,身後突然飄來一縷蝕骨的冷風,似乎有人站在她身後。
妮娜:“好,我一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