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手機在振動。
陳其睿拿起來,看了一眼來電人,按下接聽。
電話那頭傳來打火機的聲音,他在腦海中描摹著季夏點煙的樣子。
三秒後,他說:“Alicia.”
三秒的時間夠季夏吸上一口煙了。她說:“Neal.”
季夏的聲音有些沙啞,透露著疲倦。她說:“我打這個電話,是要告訴你,VIA上海大秀,Xvent決定退出。”
她又說:“這種客戶,我季夏不做。利潤再高,也不做。”
季夏掛掉電話,夾著煙,環顧四周。
這裏曾經是亞洲最大的糧倉,它粗糲雄壯而不失工業美感。它本該經由她親手打造,成為一個融合著最新數字科技與最先鋒藝術創意的奢華秀場,在八天後驚豔亮相於世界麵前。
但是半小時前,季夏就地遣散了美術指導和700餘名工作人員,解除了和北京各模特經紀公司的大秀合約,退掉了秀導妝發師造型師的檔期,賠付了秀場攝影攝像和直播團隊的違約金,取消了after party的餐飲和表演服務,並且叫她的現場團隊直接回家休息。
江風吹著,季夏凝神遠望。
十三年前,在北京,大秀落幕。落幕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知道這會是國際奢侈品牌在華大秀的一場傳奇。
秀後次日清晨,她對一個人講,她以後要在上海,做一場讓世界都能看見的秀。比那場秀還要盛大,還要傳奇。
那是季夏年輕時的理想。
而她年輕時的理想,不可能再有誰比那個人更了解。
陳其睿走進秀場。
它其實並不能被稱為一個秀場。搭建工程剛剛開始,就已被迫倉促結束。它空空蕩蕩,卻又亂七八糟,有無數未拆封的道具和施工垃圾充斥著他的視野。
在這一片空空蕩蕩和亂七八糟中,季夏獨自坐在一個角落裏。
她光著腳,盤著腿。一字帶的黑色高跟涼鞋胡亂丟在地上,長裙的裙擺被壓在她膝蓋下方,粗糙肮髒的水泥地麵上鋪著一件精致的羊絨大衣,她就坐在那上麵。
地上有好幾截煙蒂。
季夏手指間還夾著一根燃了一半的煙。
她抬起頭。
季夏看著走過來的男人,眯了眯眼。
“Neal.”
她聽到自己這樣對他打招呼。
“Alicia.”
她聽到男人這樣對她打招呼。
季夏吸了一口煙。
眼前的這個男人,仍然如三十七歲時一樣,希望她的理想能夠實現,希望她的人生能夠圓滿。
現在這一切,對於季夏而言,圓滿了嗎?
陳其睿脫下大衣,披在季夏單薄的肩背上,然後他解開西裝外套的紐扣,在她身旁的水泥地坐下來,屈起一條腿。
季夏朝地麵彈了彈煙灰。
陳其睿伸手,把季夏指間的香煙取過來。
他吸了一口煙。
身邊的這個女人,自從離開他後,就一直想用自己的方式活一個痛快。他隻希望她能夠痛快得徹徹底底。
現在這一切,對於季夏而言,痛快了嗎?
肩膀處的男士大衣有陳其睿的氣味。
季夏披著他的味道,腦中想著她的那些小男朋友。
那些年輕男人,除了能夠讓她感到新鮮、熱烈、刺激,還能給她什麼?她尋到真正的痛快了嗎?
沒有真正的對等,就沒有真正的痛快。真正的對等,是人生閱曆,是社會經驗,是目標,是本質,是理想和追求的對等。沒有這樣對等的關係,季夏就不可能擁有真正的痛快。
她仍然如三十三歲時一樣,有什麼男人,能比一個強大而不可征服的相似靈魂,更讓她感到真正的痛快?
季夏轉過頭,看向他和她之間的水泥地麵。
那裏本來有一條利益衝突的紅線。但是隨著這一場大秀被她決然放棄,那條紅線此刻已無影蹤。
VIA在中國的輿論危機,今天二次爆發,大眾的憤怒到達了前所未有的新高度,沒人能夠預測這件事情最終會走向一個什麼樣的結局。
但是她和他,誰都沒有開口講這件事。
季夏看著陳其睿很緩慢地抽完了手裏的那根煙,開口道:“有一個關於你和我的謠言,已經傳了很久。”
陳其睿像季夏那樣,把煙蒂直接丟在水泥地上:“什麼謠言?”
季夏說:“有人講,七八年前,在北京某場秀的後台,看見你在抱著我親。”
陳其睿嘴角稍動。他的笑容弧度很有限。他的目光落在那截煙蒂上。
他說:“有人信?”
他又說:“你信嗎?”
季夏沒回答,伸手扯住陳其睿的襯衫領口,將他拉近自己。
她說:“可以嗎?”
男人的氣息壓迫著她,將她抵上背後的水泥牆。
季夏昂起脖子,微微喘息。
她聽到陳其睿在她耳邊叫出陌生、久違卻又刻骨熟悉的那兩個字:“夏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