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冰到了十二歲,於經史、詩賦、引跋、記傳、詞歌、四六、古作之類,無不通曉。講到八股文字,奇正相生,竟成大家風味。光陰荏苒,於冰孝服已滿,是年該會試年頭,陸芳差柳國賓跟隨王獻述入都,三年束之外,複厚贈盤費。又叮囑國賓:“若王先生中了,可速回達我知道;若是不中,務必請他回來。”國賓領諾去訖。不意王獻述文字,房官薦了兩次,不中大主考之目。獻述恚憤累日,決意回南,怎當得柳國賓再四跪請?獻述一則戀於冰必是大成之器,二則想自己是個窮儒,回到家中也不過以教學度日,到隻怕遇不著這樣好東家,遂拿定主意等候下科,托同鄉將儀寄與兒子收領,複回成安縣來,與於冰雞窗燈火,共相琢磨。
於冰到了十四歲,竟成了個文壇宿將。每有著作,獻述亦不能指摘破綻,惟有擇其尤佳者,圈之而已。到考童生時,獻述道:“你這名諱,做田舍翁則可;若求功名,真是去不得。我若與你改換,又違了你父命名之意。今將你的字不華應考何如?”於冰道:“字諱皆學生父親所命,即以字作名,有何不可。”商議停妥。到縣考時,取在第一;次府考,又取在第一。成安縣哄傳:冷家娃子年紀幼小,是個才子。次年,學院黃宗禮案臨廣平,於冰又入在第一。複試時,學院大加獎賞,言“冷不華文字,不但領袖廣平,定必大魁天下。”又向諸生道:“爾等拭目俟之,他中會隻在三五年內。”又叮囑於冰道:“你年未成丁,即具如此才學,此蓋天授,非人力所能為也。入學後,切勿下鄉試場,宜老其才為殿試地。我逆料你入場必中,中必會,會後不置身鼎甲,不但屈你之才,亦屈你之貌。若止中一散進士,我又代你受屈。從古至今,從未有十五六歲人做狀元者。你須待至二十歲外,則可以入仕途矣。”科考時又拔取為第一,從此文名遠播,通省皆知。
那些紳衿富戶,見於冰人才俊雅,學問淵博,況兼家道豐裕,誰家不想他做個女婿?自此媒妁往返,日夕登門。陸芳也願小主人早偕華燭,完他輔孤心事,與王獻述相商。獻述道:“學生才十四歲,就到十七八歲完婚也不遲。況娶親太早,未免剝削元氣,使此子不壽,皆係我之過也。你到於此時留心一門戶相當、才貌兼全女子,預行聘定為是。”陸芳深以為然,凡議親來的,俱以好言回複,卻暗中采訪著個卜秀才的女兒,年十五歲,是有一無兩的人物。又著家中六七個婦女,以閑遊為名,到卜秀才家去了兩次,相看的名實皆符,然後遣媒作合,一說立即應許,擇日下了定禮。這卜秀才名複木式,為人甚是忠厚,妻鄭氏,亦頗賢淑。夫妻二人年四十餘,止有一子一女。女兒乳名瑤娘,兒子才三歲。家中有二頃多田地,還將就過的。今日將女兒許配於冰,夫妻喜出望外。
再說於冰到第二年七月,同王獻述入都,下鄉試場,跟隨了四個家人起身。師徒二人,寓在東河堰店中。彼時已有七月二十左近,於冰忽然破起腹來,諸藥皆止不住。到了八月初間,於冰日夜瀉泄,連行動的氣力俱無,出入憑人扶掖。王獻述愁的沒法。到了初十後,於冰的肚不知怎麼就好了。眼看的別人進二三場,他雖是個少年娃子,卻深以功名為意,嚐背間和陸芳說:“人若過了二十歲中狀元,便索然了。”其立誌高大如此。今日不得入場,他安得不氣死恨死?
獻述再三寬慰,方一同回家,逐日裏愁眉淚眼。獻述道:“我自中後,屈指十二年,下了四次會場。一次汙了卷子,那三次到都是薦卷,俱被主考撥回。你是富戶人家。我是一個寒士,別無生計,隻有從‘中會’二字內博一官半職,為養家糊口地步。若像你這樣氣起來,我久矣該死而又死了。你今年才十五歲,就便再遲兩科不中,才不過二十一二歲的人,何年未弱冠便幹祿慕名到這步田地?你再細想,你父親與你起冷於冰名字,是何意思?論理不應試才是。”幾句話,說的於冰俯首認罪,此後放開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