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下年二月中旬,獻述去下會試場,到四月中,柳國賓回來,知獻述中了第三名經魁,心下大喜。後聽的無力營謀,不得身列詞林,以知縣即用,已選授河南祥符縣知縣,又不覺的氣恨起來。國賓說完,將獻述書字取出,於冰看了,無非是深謝感情的話。遂與陸芳相商,備銀三百兩、紗緞各二匹做賀禮,又差國賓星夜入都,直打發的獻述上任去了方回。
陸芳又要與於冰延請名師,於冰笑道:“此時人與我為師,亦難乎其為師矣。經史俱在,即吾師也,又何必再請?”陸芳道:“老奴隻怕相公恃才務遠,又怕為外物牽引,將前功盡棄。又相公既不願請師,老奴也不敢相強,隻求做一始終如一之人,上慰老主人、老主母在天之靈。至於中會,自有定數。相公做相公的事業,老奴盡老奴的職分,日後不怕相公不做官,老奴不怕不多活幾年。”於冰道:“你居心行事,可對鬼神,怕你不活幾千年麼?”陸芳道:“老奴今年已六十八歲,再活十年,就是分外之望,世上那有活千年的人?除非做個神仙!”說罷兩人都笑了。此後,於冰對於詩書倍加研求,比王獻述在日更精進幾分。
到了十六歲,陸芳相商,要與於冰完姻。於冰道:“等我中會後,完姻也不遲。”陸芳笑道:“老奴前曾說過,中會自有定命,遲早勉強不得。老奴著相公完姻,實有深意。一則相公無三兄四弟;二則老奴是風前之燭,‘死’之一字,定不住早晚,眼裏見見新主母,也是快事;三則主持中饋還是末事,但願早些生育後嗣,使二位老主人放心泉下,就是家中婦女也有個統屬。老奴立意在今年四月裏娶,相公須要依允。”於冰道:“你所言亦是。況男女婚嫁,是五倫中少不得的。你可代我慎選吉期舉行便了。”陸芳大喜,先擇吉過茶通信,然後定日完姻。於冰追想父母,反大痛起來。命巹後,郎才女貌,其樂可知。次早,拜祖父堂,瑤娘打扮的出來,於冰再行細看,比昨晚又豔麗幾分。但見:鼻倚瓊瑤,蛾眉帶春山之翠;牙排珠玉,星眼凝秋水之波。布帛隊裏生成,自壓豪華氣魄;詩禮人家長大,定須雅淡梳妝。身段兒不長不短,俏龐兒宜肥宜瘦。纖纖素手,恍如織女臨凡;蹙蹙金蓮,款似潘妃出世。
於冰看了,倍加欣喜。過了滿月後,瑤娘便主持內政。他竟能寬嚴並用,輕重得宜。一家男婦俱各存敬畏之心,不敢以十六七歲婦人待他。
時光易過,又屆鄉試之期。於冰將卜秀才都搬了來一同居住,拿定這一去再無不中之理,帶了許多銀兩,備見老師、會同年、刻朱卷、賞報子費用。一路甚是高興,到京嫌店中人雜,於香爐營兒租了戶部王經承前院住房安歇。
三場完後,得意到一百二十分,大料直隸解元,除了姓冷的,再無二人敢當此任。及至到放榜日,音信杳然,等到至日中,還不見動靜,差人打聽,不想滿街都是賣《題名錄》的。陸永忠買了一張,送與於冰。於冰從頭至尾看去,不但無自己名諱,連個姓冷的也沒有,隻氣的手腳麻軟,昏倒在床上,慌的國賓等喊叫不絕。待了好一會,方道:“快去領落卷來!”直到第四日,方將落卷領出。於冰見卷麵上打著個印記,是書二房同考試官翰林院編修孫馨閱薦。看一篇加著許多藍圈,大主考批了兩句道:“雖有入題名,奈精力已竭何。”又看二篇三篇,並二三場表判策論,也加著許多藍圈。再看房官批語,上寫道:“光可燭天,聲堪擲地,熔經貫史,典貴高華,獨步一時,含蓋一切矣。”傍邊又加著一行小字,上寫道:“餘於十二日三鼓時,始得此卷,深喜榜首必出吾門,隨於次早薦送,詎意加圈過多,反生主考猜忌。爭論累次,益疑餘於該生有關節也。功名遲早有分,慎勿懈厥操觚,當為下科作冠冕地,即為殿試作鼎甲地耳。勉之,勉之!勿負餘言!”
於冰看罷,大哭了一場,令國賓等收拾行李回家。這一年,瑤娘十月間生了個兒子。於冰雖是未中,然得此子,心上大是快活,與他起了個乳名,叫做“狀元兒”。此後又埋頭經史文章,作下科地步。正是:都管行中出義士,書生隊裏屈奇才。由來科甲皆前定,八股何勞費剪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