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何士鶴,果然是太原府知府何棟的長子。在任七八年,賺了五六萬兩,著何士鶴入都,走動錦衣衛陸炳的門路,著寫字囑托巡撫,題升冀寧道;又著他到本省巡撫處,親自送禮稟安。他路上聞得金鍾兒名頭,算省城左近好些的名妓,因此他尋到試馬坡。與金鍾兒一見,便彼此留戀。何公子又生得眉目清秀,態度安詳,雖是個少年孩子,卻大有機械變詐,透達世故人情,隻兩三天,把一個金鍾兒鬼弄的隨手而轉,將愛如玉的一片誠心,都全歸在他一人身上。行事又會大方,住了三天,就與了鄭三三十兩。見蕭麻、苗禿會幫襯,便滿口許著帶到任裏去辦事。因此他兩個日夜趨奉,時時刻刻趕著湊趣不迭,都想著要從山西發發財。
少刻,玉磬兒笑容滿麵的走來,到如玉麵前,問候了一會痢疾病的話,方才坐下。語言間,比素常親熱三四倍。待了好半晌,方見金鍾兒打扮的粉妝玉琢,分花拂柳而來。到了亭子上,笑向如玉道:“你來了麼?”如玉道:“我病了一場,幾至傷了性命。你也不著人看看我。”金鍾兒道:“苗三爺也曾說過。我想一個痢疾病,也到不了什麼田地。”蕭麻子道:“你兩個且說幾句知心話兒,我和老苗且到前邊走走。”說罷,兩人陪何公子去了,玉磬兒也隨著出去。
如玉笑向金鍾兒道:“你今日得了如意郎君,還沒與你賀喜。”金鍾兒道:“我也沒個不如意的人。”如玉道:“這姓何的為人何如?”金鍾兒道:“也罷了。”如玉道:“我今日也來了,看你如何打發我?”金鍾兒把臉一高揚道:“我是磨道中的驢,任憑人家驅使。”又道:“你還沒有吃飯,我與你打聽飯去。”如玉道:“我又不饑,你著急甚麼?有你父親料理就是了,且坐著說話兒。”金鍾兒道:“我與他說一聲去就來。”急急的去了。如玉獨自在亭子上走來走去,又待了好半晌,心中詫異道:“怎麼這老金,吃飯去就不來了?連苗禿子也不見,真是荒唐!”正鬼念著,見蕭、苗二人走來,笑說道:“那何公子聽見溫大爺到此,一定要請去會會。”如玉道:“我不會他罷。我也要回去哩。”蕭麻子大笑道:“尊駕要回去,就該早些走,此刻人家把上下飯都收拾停妥,住房也議論停當,還走到那裏去?難道這時候還要住店不成?”苗禿子道:“何公子年少謙和,你不可不見見他,將來有借仗他處,也未可知。”
如玉執意不去,又見鄭三也來相請,隻得走到前庭。何公子相迎出來,兩人行禮敘坐。如玉讓何公子是客,何公子又以如玉年長,講說了一會,何公子坐了客位,如玉對坐,餘人列坐左右。如玉見何公子豐神瀟灑,氣度端祥,像個文雅人兒,心裏打稿兒道:“我當這娃子不過有錢有勢,誰想生得這般英俊,到隻怕是我溫如玉的硬對頭。”又回想道:“金鍾兒和我是何等交情,斷不至變了心術。”隻見何公子道:“久切瞻韓,無緣禦李。今日青樓中得晤名賢,榮幸何似!”如玉道:“小弟樗櫟庸材,智昏菽麥,過承獎譽,何以克當。”
少時茶至,如玉留神看視,見金鍾兒一對眼睛,不住的偷看何公子,心上便添了幾分不快。鄭三入來說道:“溫大爺就在庭上一同用飯罷。”打雜的入來安放桌椅,斟起酒來。何公子在左,如玉在右,蕭、苗二人在一麵,金鍾、玉磬在一麵,六人坐定,共敘家常。蕭、苗二人互相譏剌,說笑下一堆。
端來的茶食,不但比素常豐盛數倍,且大盤大碗一樣樣的上起來。如玉心內狐疑道:“想是為我帶了壽禮來酬情。”不多時,軒車下墜,霧隱前山,鄭三拿入許多的蠟燭來,上下安放。飯食才罷,又是十六個碟子,皆奇巧珍品下酒之物。心裏說道:“這是款待何公子無疑了。我在他家,來回七八個月,花好幾百兩銀子,也沒見他待我這樣一次。”腹中甚是抑鬱。又見金鍾兒與何公子以目送情,不打照自己一眼,到是何公子疏疏落落,似有若無。偏是這金鍾兒情不自禁,時而與何公子俏語幾句,時而含笑低頭,時而高聲嫩語,與苗禿子爭論吃酒的話,賣弄聰明。如玉都看在眼內,大是不然。
六人坐到起更時候,何公子向如玉道:“弟有一言,實出自肺腑,兄毋視為故套。弟在此業已數日,都花占柳之福,享用太過。兄與金卿,素係知己,兼又久別,理應夜敘環抱。弟與家奴輩,隨地皆可安息。未知長兄肯賞此薄麵否?”如玉正要推辭,隻見蕭麻子道:“敝鄉溫大爺,素非登徒子,磨月琢雲之興,亦偶然耳。況相隔咫尺,美人之光,最易親近。公子上有大人管束,本身又有多少事務,好容易撥冗到此,割愛之說,請勿再言。”溫如玉道:“弟之所欲言,皆被蕭大哥道盡,弟亦無可為辭。但今日實為金姐母親補壽而來,新愈之軀,亦不敢與孫吳對壘。即公子不在,也定必獨宿。”何公子道:“弟雖年幼,非酒色人也。因見兄晶瑩磊落,正是我輩中人。倘邀屈允,弟尚可以攀龍附鳳,多住幾天,否則明早即行矣。”金鍾兒連忙以眼知會苗禿,苗禿道:“玉姐渴慕溫大爺最久,我今日讓你受用幾天罷。”玉磬兒聽了笑道:“隻怕我福淺命薄,無緣消受。”蕭麻子笑道:“果然你的命薄,七八個月,總未相與一個有頭發的人;我到有頭發,你又嫌我老。今晚溫大爺光顧,真是你的造化到了。”讓來讓去,如玉總以身子病弱為辭。蕭麻子又叫著鄭三來,定歸如玉同張華在後院住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