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飛往茫茫太空的那一瞬間,我發覺出了嚴重問題了。
在航天服裏麵,從來不會完全沒有聲音。你隨時可以聽到氧氣的輕微噝噝聲,風扇和馬達的微弱颼颼聲,你自己呼吸的沙沙聲。如果你仔細聽,甚至可以聽到自己心髒跳動的有節奏的怦怦聲。這些聲音在航天服裏到處回響,無法逃逸到周圍的真空中去。在宇宙空間,它們是不受注意的生命的伴音。隻有當這些聲音出現異常時,你才會意識到它們的存在。
現在這些聲音發生了變化。除原有的聲音之外,又增加了一種我無法辨認的聲音。是一種時斷時續的低沉的乒乒乓乓聲,有時還伴有嘰裏呱啦的聲音。
我一下子愣住了。我屏住氣,想用耳朵找出這種陌生聲音的來源。控製台上的各種儀表看不出什麼問題,刻度盤上的所有指針都一動不動,預示災難已經迫在眉睫的紅燈忽亮忽滅的情況也沒有出現。這算是一點安慰,但不是很大的安慰。我很早以前就懂得,碰到這種事情時,要相信自己的本能。這時,它們的報警信號在忽閃,通知我要及早趕回航天站……
即使到了現在,我也還是不喜歡回憶後來那幾分鍾的情況。恐慌像漲潮一樣,慢慢充滿了我的腦袋。在宇宙的奧秘麵前人人都必須構築的理智和邏輯的堤壩被衝垮了。這時我才明白麵臨精神錯亂是怎麼回事。再沒有其他的解釋更適合當時的實際情況了。
把幹擾我的聲音說成是某種機械裝置出故障造成的,已經是不可能的了。雖然我處在完全孤立的境地,遠離人類或任何物體,但我並不孤單。無聲的真空給我的耳朵送來了微弱的、然而是確實無誤的生命活動之聲。
在那令人膽戰心驚的最初時刻,好像是有什麼東西想要進入我的航天服——某種看不見的東西,企圖擺脫冷酷無情的太空真空,尋找一個庇護所。我一邊堅持工作,一邊瘋狂地急速旋轉,仔細察看周圍的整個視野,除了麵對太陽的耀眼錐形禁區以外,當然什麼也沒有找到。太空中不可能有什麼東西,但是那有意亂抓的聲音卻聽得更加清楚了。
盡管有人寫了不少廢話來攻擊我們宇航員,但是說我們迷信是不切合實際的。可是當我喪失理智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伯尼·薩默斯死亡的地點並不比我離開航天站更遠,你能責怪我嗎?
伯尼發生的那次事故是“絕無僅有”的。同時發生了三個故障:氧氣調節器失去控製,壓力迅速上升;保險閥門不能噴氣;一個不良焊接點熔化。在不到一秒鍾的時間內,他的航天服向太空敞開了。
我過去不認識伯尼,但是因為我產生了一個可怕的想法,他的命運對我突然具有極大的重要性。這類事情是秘而不宣的,但航天服畢竟太值錢,損壞了也舍不得扔掉,即使穿某一件航天服的人死了,人們也會把它修理好,重新編號,然後發給另一個人穿……
一個人遠離他原來的世界,在群星之間死去,他的靈魂將會怎樣呢?伯尼,你還在這裏,還依附在這件航天服上嗎?
四麵八方好像都響起了亂爬亂摸的聲音。我與周圍可怕的聲音搏鬥著,心中隻剩下一個希望。為了保持神誌正常,我必須證明這不是伯尼用過的航天服,這些緊緊把我封閉起來的金屬壁從來沒有充當過另一個人的棺材。
我試了好幾次,才撳對了按鈕,把發報機轉到緊急波長上。“我是航天站!”我氣喘籲籲地說,“我已陷入了困境!請查一下檔案,核對我的航天服——”
我講個沒完,他們說我把麥克風都嚷壞了。一個人在太空裏,處於孤零零的絕對孤立狀態,突然有什麼東西在他的脖子後麵輕輕拍打,他能不叫嚷起來嗎?
盡管綁著安全帶,我一定是向前撞了,狠狠地撞在控製板的上緣上。幾分鍾後,營救隊趕來時,我還沒有恢複知覺,前額上橫著一條憤怒的傷痕。
在整個衛星中繼係統中,我最遲知道真實情況。一小時後,我才蘇醒過來,所有的醫務人員都聚集在我床邊,但是過了好久,醫生們——當然還有那位漂亮的太空小護士——才看了我一眼。他們都在忙著和三隻小貓玩兒,那是被大家叫錯了名字的湯米在我的航天服第三貯藏櫃裏生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