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那個83樓,感覺恍惚。
……89,90,電梯停在了101。廂門打開了。
空氣。
好久沒有呼吸到,不經由中央空調管道過濾的,真真實實的空氣了。
3
成片成片的高樓鋪到天際,樓頂的通風口緩緩冒出白煙,放眼望去像蛋糕上立著成千上萬根蠟燭似的,這是這個世界的幾千、幾萬歲生日?
露台的風很大,細雪如塵。“建議您回去吧”,服務員不想開放戶外的位置,溫和地拒絕著蘇鐵想要坐在外麵吃早餐的要求。
蘇鐵沒有堅持。他隻是在服務員緊張地注視下,緩緩走向樓頂的邊緣。他知道再多走一步,服務員就會立刻阻止,那會令他煩躁。為求一份不被打擾的安靜,蘇鐵自覺收住了腳步。
玻璃地板懸在第101層。蘇鐵像踩著一隻透明的雞蛋殼那樣,小心翼翼地站著,胸中始終提著一口氣,生怕那口氣一沉,就會壓碎了玻璃。蘇鐵緩緩低頭,看見腳下筆直的牆麵,線條按照透視規律猛烈地收縮,街道細窄如線。一陣陣寒風來回掃蕩。俯瞰一個個行人的頭頂,移動著,車輛像遙控玩具。
蘇鐵感到輕微的恐高。他閉上眼睛,想不起從何時起,早就把“想要退出這個世界”這個念頭拋到了九霄雲外。“一切事物都有慣性”,包括活著。
他想起X問他的那個問題。
睜開眼,灰色的大海已經放晴了。海灘上的木屋已經粉碎,完全沒有蹤跡了。在服務員再三勸阻下,蘇鐵隻好回到餐廳內。這時,李吉和胡驕也換好衣服上來了,他們坐在靠窗的位置,研究菜單。
在點單之後的間隙裏,蘇鐵不經意地問:“如果當時就是你在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分鍾,你想說什麼呢?”
“我想說,好。”李吉說。她摘下眼機,喝了一口咖啡,目光柔和地看著胡驕,嘴角微笑著。
蘇鐵會意了,他也低頭笑了起來。
“什麼,‘好’?”胡驕皺了皺眉,搞不懂了。
“白T恤,胸口的字,想起來了嗎?那天我把你氣壞了。你逼問我‘到底好還是不好?’……我現在回答你,如果當時就是我在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分鍾,我會說,好。”
4
回家的飛機上,蘇鐵坐在靠窗的位置。從舷窗望去,海島消失,地平線傾斜,高樓大廈像蛋糕上立著的一簇蠟燭。玻璃幕牆金光閃閃。低空飛行器像雨前的蜻蜓那樣穿梭著。看上去,世界如一盤新鮮牡蠣,嘩啦啦倒進自己碗裏。那一刻,雲都鋪好了,未來一馬平川地徐徐展開。猶如一切開始——在沒有變壞之前,都是美好的。
“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也是一個最壞的時代”,其實適用於描述任何時代,這本是一個文字遊戲。如果不是偶然來到這個世界,你也許去到另一種文明,另一個時空。那會更好嗎,還是更壞。什麼又是好,什麼又是壞。
企鵝報時,打斷了蘇鐵的放空。“主人,馬上就要降落了,您的出租車停在停車場B7區135位置。”
“謝謝。”蘇鐵收回目光,扣起安全帶。他摸了摸企鵝的頭,猶豫了一下,還是關閉了它。舷窗外,天空和雲朵漸漸遠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梳齒一樣密集的高樓,越來越近。
落地了。
此刻的世界這麼整潔,和平,滿目皆是無懈可擊的繁華。高樓縫隙間,一切都在穿梭:如流沙一般飛快滑動著的車輛,一個個漂亮高挑的人們。五彩斑斕的瞳孔,走路帶風,目空一切——不知道是不是在玩著眼機遊戲。
蘇鐵在回家的出租車上感到某種緊張,點開母親的星曆,看到她正在吸塵器嗡嗡作響的聲音中,勤快地清理著門後的死角。她房間裏的電屏上,還在滾動播放著地震新聞,災後救援,但沒怎麼引起她的注意。她隻是時不時瞄一眼,毫無興趣。在她的眼機裏,蘇鐵的星曆依然是每天早起,健身,讀書的記錄,毫無異常。
“嗨,媽媽。我回來了。”他在樓下,對著商店的玻璃門不斷排練這句話。一連說了好幾次,一切好像也沒有那麼難。就在他深呼吸,準備上樓時候,他在好像聽到了什麼。
是森鶯嗎?
街道邊晃動的樹影中傳來鳥啼聲,他好像明白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