肜小婉滿目幽怨地望著麵前一臉內疚的翦衛國,悵然地歎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全身都在發冷,各個關節如同散了架一樣酸疼,頭很沉,腦子裏就像被灌了一盆糨糊,一陣一陣地犯著迷糊,嗓子幹渴得宛如灌進了一把胡椒麵,憋得她喘不過氣來。她意識到,自己可能是病了,掙紮著要站起來,可沒想到,兩條腿軟塌塌的像麵條一樣,竟然連自己的身體都撐不住,搖搖晃晃地剛要往前走,眼前一黑,一頭就栽倒在翦衛國的懷裏。
翦衛國慌了,急忙連聲高呼:“小婉,小婉,你這是怎麼了?”同時伸手去摸了一下她的前額,沒想到,那隻手剛一觸到她的腦門兒,就唰的一下子抽了回來,媽呀,她在發高燒呢。
他也顧不得多想,背起肜小婉就跑到大街上,攔下一輛出租車,焦急地對司機說:“去醫院!”隨後掏出手機給白班司機三子打了個電話,要他馬上過去拉著四姐從家裏帶著錢趕快到醫院來一趟。
等車到了醫院,翦衛國胡亂地塞給了司機一張鈔票,抱起肜小婉就往急診室跑。而身後的出租車司機手裏拿著他遞過來的一塊錢紙幣,在後麵大喊了好幾聲他也沒聽見。翦衛國慌亂地跑進急診室,直到把人交給醫生,才發現自己竟然累得虛脫了,汗水像是扭開了閥門的水龍頭,一個勁兒地往外冒。他斜靠在急診室門口的長條椅子上,張著大口呼詠呼哧地直喘。
從裏麵出來一個年輕的小護士,手裏拿著幾張繳費單子,看到翦衛國累得全身痙攣的樣子,眼睛裏流露出一絲鄙夷的目光,輕蔑地哼了一聲說:“哎喲喂,虧你還是個大男人,就那麼一個身體單薄的小姑娘至於把你給累成這個樣子嗎?快去收款處交錢去吧。”
翦衛國喘著大氣,站起來全身上下摸了一遍,一分錢也沒找著,順嘴就對護士撒了個謊:“護士,不好意思,我是出租車司機,在路上見到這位暈倒的小姐,就把人給送來了。你看這樣好不好,你們先救人,我這就打電話讓家裏把錢送過來,再給交上,你看行不行?”
護士表現出滿臉的不信任,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幾眼,拉長了音揶揄道:“喲,鬧半天這是學雷鋒呐,這年頭可真是個新鮮事兒。不過呢,醫院可不是慈善機構,要都像你這樣,我們都要喝西北風了。我己經把話給你說清楚了,如果因為你交不上錢而耽誤了治療,我們醫院可不負責任啊!你這樣的人我見多了!”
翦衛國一聽這話,肚子裏的火騰的一下子就被點著了,他指著護士的鼻子怒罵道:“你再給我說一遍試試,再說一遍試試,我他媽大嘴巴子抽死你。還他媽白衣天使呢,你這是說人話呢還是放的狗屁?你爹媽怎麼能生出你這樣的混賬玩意兒,你的意思是不是都不要去救人,嗯?”
他這麼一吵吵,四周的人呼啦就圍了上來,其中有一個衣著樸素的女人,麵無表情地站在人群裏,仔細地聽著他們吵架的內容。翦衛國還在繼續罵:“我他媽今天還真就不信了,這個錢我就是不交,我倒要看看你們醫院有沒有這個膽量敢不救人!”
醫生聽到外麵的吵鬧聲,趕緊出來把護士給拉到一邊道:“你說你和這種無賴吵吵什麼?死不死是他的事,又不是我們的責任,這個錢他愛交不交。”在人群中圍觀的那個女的冷漠地說:“大夫,你這樣說話就不對了,什麼叫死不死是他的事?難道這就是你們醫護人員應該說的話嗎?出了事你們就沒有責任嗎?”
醫生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是幹什麼的?這事兒你管得著嗎?”
女人冷笑了兩聲道:“今天這事兒我還管定了,我是電視台《生活在線》欄目的記者梁岩,現在我就給你們丁院長打電話!”她回頭對一個站在椅子上拿著攝像機正在錄像的青年說:“小張,都錄完了嗎?”
錄像的小張放下攝像機,對她豎起三個手指,做了個“0K”的手勢。梁岩對翦衛國說:“師傅,麻煩你一下,請問你能不能接受一下我們的采訪?”剛好在這個時候,三子領著四姐氣喘籲籲地跑進醫院,四姐一看這種劍拔弩張的場麵,就知道事情不好,二話沒說,從翦衛國手裏拿過那一摞繳費單子,就慌慌張張地直奔收款處,交了錢去取藥。
翦衛國心裏為四姐這一冒失的舉動叫苦不迭,窘迫得他前額上立時就滲出一層細汗,可說什麼都己經晚了,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四姐捧著幾個吊瓶從藥房方向走過來。果然,那幫醫生、護士立刻就有了話題,一齊將矛頭對準了翦衛國和梁岩,七嘴八舌冷嘲熱諷地道:“你是記者也得把事情的原委了解清楚了再說話。”
梁岩也被四姐的這一舉動給雷著了,滿臉寫著一個大大的“囧”字,兩眼緊緊地盯著四姐,半道上殺出這麼一個四六不分的程咬金,這不是等於在眾目睽睽之下出她的醜嗎?過了好半天,她才緩過勁似的問四姐:“請問一下,那位病人和你是什麼關係?”
四姐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脫口就說:“沒什麼關係呀。”
梁岩的眼睛忽然一亮,繼續問道:“既然沒有關係,那你為什麼要給她交這個錢?”
四姐見所有人都在盯著她,心裏也有些發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神情有些慌亂地抬頭看了看翦衛國。翦衛國給她鼓氣道:“你就把這個女孩是怎麼來的,給這位記者實話實說唄。”
四姐畢竟不知道在醫院裏都發生了些什麼事,所以也就沒有多少把握,麵對梁岩的發問隻能避重就輕地說:“是這麼回事,我老公是開出租車的,在外麵遇到這個姑娘病了,就把她送到醫院來了,同時打電話囑咐我拿錢趕過來。就是這麼個經過,怎麼了這是?難道說這年頭做好事也有錯?”
翦衛國長舒了一口氣,得意揚揚地看著那幾個醫生、護士。
剛才那個護士從鼻孔裏嗤了一聲道:“真能演戲。不管你是不是做好事,交錢看病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別說你是個破出租車司機,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都一樣!”
三子一聽這話就火了,呼地從翦衛國身後躥了過來,梗著頭,脖子下蹦出一根根青筋,像一條條蠕動的蟲子,瞪圓了倆眼指著那個護士的鼻子吼道:“你剛才說什麼?你給我再說一遍,再說一遍試試?”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的時候,醫院的一位領導慌慌張張地從樓上跑下來,臉上堆滿了笑容對梁岩說:“梁記者,不好意思,院長正在開會,專門安排我下來接待一下您。”
在醫院裏打過了兩個吊瓶後,肜小婉就被翦衛國和四姐一起接回了家。全身出過透汗,肜小婉的燒漸漸退了下來。她慢慢睜開眼,腦袋依舊發昏,迷迷瞪瞪地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四周牆麵粉刷得一片潔白,房間裏非常安靜,一縷陽光從一簇高大的柏樹叢中透過窗戶射了進來,極像一簇簇剪碎了的金屑,隨意地撒在白色的被子上,閃著奪目的晶瑩,打在身上暖暖的。在她的意識裏,她感覺自己己經死了,進入了傳說中的天堂,因為她曾經夢到的天堂似乎就是這個樣子,靜謐、潔白、神秘,還有不落的太陽。
朦朧中,她看到一個人坐在自己床邊的一把椅子上,手裏拿著一本雜誌,身體卻彎下去,如同一個大蝦米,弓著腰正在打瞌睡,從背麵看上去長得很像邢誌,她心裏不由地一陣驚喜,掙紮著要坐起來,可是身體軟塌塌的沒有一丁點兒力氣,晃了兩晃險些從床上栽下來。
她這一搖晃,卻把翦衛國給驚醒了。翦衛國打了個激靈,忽地站起來,手裏拿著的那本書也隨即掉落在地上,揉著惺忪的眼睛低聲說了句:“你可算醒過來了!”
一聽這聲音,肜小婉頓時失望了,身體又重重地倒下去,緊緊地閉上雙眼,似乎又重新恢複了記憶,回想起這兩天來所發生的一幕一幕,她終於想起自己是因為在派出所裏受到驚嚇而導致發燒。她柔弱地問:“翦大哥,翦鋒找到了嗎?”
翦衛國點點頭,羞愧地說:“己經找到了。小婉,不好意思,是我錯怪你了。對不起!”
肜小婉輕輕地搖了搖頭,忽然覺得鼻子一陣酸楚,眼淚竟唰的一下流了出來,順著臉頰一直流到嘴角。
四姐端著一碗雞湯走進來說:“小婉,你醒了?你可把四姐給嚇死了。我們冤枉你了小婉,四姐給你賠個不是。不哭了小婉,咱不哭。你以後要是還認我是四姐的話,就留下來吧,我和你翦大哥一定把你當親妹妹看待。”
肜小婉眼裏含著淚,苦笑了一聲說道:“四姐,謝謝你能收留我。”
翦衛國也唏噓地歎了口氣道:“這都是命裏注定的吧。小婉你想,這個城市每天有上萬輛出租車,兩三萬開出租的司機,你誰都沒碰上,偏偏就碰上我,可我呢,早不去火車站晚不去火車站,偏偏就在那個點兒去了火車站,這不是緣分是什麼?我得感謝老天爺呐,給我送來了這麼好的一個妹妹。”
“我還以為光有個姐姐呢,沒想到還有個妹妹。”江明娟的聲音從門外飄進來,“翦衛國你可真行啊,姐姐妹妹一起伺候你,你那身子骨能扛得住?既然她倆一個是姐姐一個是妹妹,那我算什麼?是姐姐呢還是妹妹?”
翦衛國回頭瞅了一眼江明娟,臉色突然就陰沉了下來,冷冷地問:“你這人怎麼回事兒?又跑來幹什麼?”
江明娟乜斜著眼輕佻地看著翦衛國道我來幹什麼?你說我能來幹什麼?
翦衛國,這才幾天的工夫你就全忘了?你忘了這裏是我的家嗎?你忘了我在這裏等著你們老翦家落實政策了?你忘了我在這裏給你生孩子了?敢情現在你有了姐姐妹妹,就不認我了是不是?莫非我到我自己家裏來看兒子,還得向你的姐姐妹妹們請示?”
翦衛國摟著鼻子咧著嘴,一臉挖苦地罵道:“嘖嘖嘖,江明娟,你真是吊死鬼上街,你都死不要臉了都,你還好意思張開你那張臭嘴說到你自己家,我明白地告訴你,這個家現在與你沒一毛錢關係。你趕緊走吧,哪裏發財哪裏去,快走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