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人這一輩子在這個世界上存在著太多的偶然性,從極為偶然的孕育,到十個月後的降臨,誰也不敢說自己這一生就注定如何如何。窮困潦倒的下崗工人極有可能變身為富翁,家財萬貫的富翁大亨也極有可能淪為乞丐。人活著,每一天都有可能發生各種各樣的偶然事件。通常,我們把這種偶然事件分為兩大類,好的叫作機會,壞的則被稱為黴運。有些偶然事件的出現,將會徹底地改變一個人的命運。如果我們隻是通過簡單的概率來推斷偶然事件的發生,那是一種不科學的論斷,原因很簡單,無論千萬分之一也好,億萬分之一也罷,一旦某個偶然事件降臨到某個人的頭上,這個概率立刻就會在局部意義上變為百分之百,沒有任何假設可言。
比如這個叫肜小婉的女孩的出現。
肜小婉病好了以後,就不願在床上躺著了,極力想出去找一份工作,畢竟自己的飯碗還沒有著落。
四姐看出了她的心思,就寬慰她說:“小婉,你現在連個身份證都沒有,哪個單位能接收你呀。四姐給你出個主意你自己考慮,一呢,四姐給你買上車票把你送回去,如果你實在不願回去,也成,四姐店裏現在正好缺人手,你先湊合著在這裏幹,四姐不會虧待你,等有了合適的機會,你再出去,四姐絕不攔你。”
肜小婉就這樣被四姐臨時安排在自己的服裝店裏上班,總算是有了一個落腳處,雖然條件很簡陋,可畢竟算是有了一個立足之處。自己危難之時能被人收留,這也讓她對四姐和翦衛國心生感激。
因為出了翦鋒那檔子事,四姐對肜小婉始終有一種內疚感,冥冥之中,她心裏對這個小姑娘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就像是對自己的妹妹,有一種從心底生成的想要去嗬護的衝動,它像一股溫熱的暖流漫過全身,這是她從小在缺少家庭溫暖的環境中所沒有感受過的。沒事的時候,她就坐在店裏,長時間地盯著肜小婉,總覺得這個小姑娘舉手投足之間,和她有很多相像之處,但是具體像在哪裏,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在服裝店當營業員其實並不複雜,隻要記住了品牌和價格就行。因為店裏有了肜小婉,四姐就能騰出精力到各個外貿加工廠去找出口尾單,什麼真名牌假名牌,隻要是有洋碼子和外國標識,外加質量沒問題,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統統混在一起賣。由於貨品齊全,價格適中,吸引的顧客也就越來越多。
其實四姐有所不知的是,肜小婉留下來的一個主要原因,還是為了尋找邢誌。自從得知了有關邢誌的消息,她就一邊幫著四姐照看店鋪的生意,一邊抽空尋找四姐所說的那輛路虎SUV,無論走到何處,隻要有SUV停在路邊,她都要特地上前去看個究竟,尤其是看到路虎,她的心便不自覺地評評直跳,悄悄地躲在一旁,直到車主出來,才帶著一臉的失望離開。就這樣不知不覺地過去了半個多月,尋找邢誌的事卻毫無進展。
這些日子,四姐正在籌劃一件大事。
原本她是打算等翦衛國和江明娟一離婚,就馬上著手準備結婚。所以經過再三考慮,她決定買一套房子作為兩個人的婚房。也許愛情力量真的是那麼邪乎,四姐自打有了要跟翦衛國結婚這個想法以後,就開始注意自己的打扮了,過去那副灰頭土臉的模樣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滿麵紅光,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盡量裝扮得光鮮水嫩,以前從不問津的脂粉香水口紅等化妝品在桌子上擺了一大溜,一天至少要看八回鏡子,隻要往鏡子前一站就是半個鍾頭,嘴裏那些烏七八糟的零碎話也沒有了,甚至連煙都戒了,走在路上輕飄飄的如同踩雲駕霧,大概真的應了那句老話一女為悅己者容。
可讓她沒想到的是,江明娟真讓翦衛國給說著了,確實屬於不靠譜的那一類人物,眼看著己經提上議事日程的結婚大事,就這麼給擱下了,急得她隻能劈頭蓋臉地朝著翦衛國吼一頓,偏偏翦衛國又是那種滿嘴跑火車,扯不上半句正題的主,這就更讓她著急。除此之外,她還得騰出一半腦子瞪圓了眼珠子看緊了翦鋒,別再讓江明娟來個趁虛而入把翦鋒給截了和,另一半還得繼續在各個樓盤裏挑選自己中意的房子。好在有肜小婉給她支撐著店裏的生意,她也就騰出了工夫。
在這種情況下,四姐動了要搬出老院子的心思。雖說兩個人已經確定了關係,可畢竟還沒有正式結婚,隻能偷偷摸摸地在翦衛國那張破床上滾戰。自從翦衛國下崗開上了出租車,這期間,翦衛國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回來,四姐也是把翦鋒哄睡了以後,像做賊一樣偷偷地從樓上下來,和翦衛國又摟又抱地溫存完了,再難舍難分地悄悄回去睡覺。這畢竟隻是偷一時之歡,在世俗的目光中,這種關係還是不能完全暴露在陽光下,再加上現在又住進了一個肜小婉,兩個人就像突然被警察給盯上了一樣,活動就更不自由了。
因為江明娟不停地鬧騰,近一段時間,四姐總是在後半夜就醒來,躺在床上想睡又睡不著,眼睛卻還睜不開,在似夢似醒的狀態下,心像是包裹著漆黑的夜色,而腦袋裏總是被這樣那樣的問題纏繞,暈暈乎乎地一直到窗戶外的天空放亮,身心俱疲,整天都是眉峰緊鎖,鬱鬱寡歡。都說心亂如麻,可她分明是亂成了一盆糨糊,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麼,眼前來來回回翻騰的就是那麼幾個人物,一會兒翦衛國,一會兒江明娟,再一會兒又變成了翦鋒,鬧得她心煩意亂。
早上起床後,眼前一陣一陣地往外迸火星子,四姐覺得渾身無力,頭暈目眩,兩條腿軟得如同麵條,仿佛不扶住個什麼東西就撐不住自己的身體,而一連幾天刷牙,伴隨著牙膏沫一起流出的是鮮紅的血。她不知道是牙齦出血還是怎麼回事,那血跡順著牙縫流出,把白色的牙膏沫染得鮮紅,至少要用三四缸子水,才能把嘴裏的血沫子漱幹淨。這個時候她心裏就在罵,一會兒罵翦衛國無能,一會兒罵江明娟無賴……
江明娟自從與翦衛國離婚爽約後,倒確實消停了,一直沒再出麵,也沒見她再來吵著鬧著地要翦鋒。這讓翦衛國心裏多少有些輕鬆,可還沒等他這口氣利落地舒出來,有人就找上門來了。
這學時間他依然夜班出車,白天在家睡覺,日子就這麼日複一日地過著,清淡、平凡,也還從容。江明娟那陣子不歇氣的騷擾讓他疲憊不堪,如今一旦平靜下來,他感到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鬆,再加上晚上開出租車在外麵跑一夜,回來後累得隻想抱枕頭了,什麼心事也沒有,一頭紮在床上連夢都不做地一直睡到下午,如果這個時間有人來敲門的話,翦衛國真得翻臉。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有人來敲門了。
翦衛國正睡得香呢,迷迷糊糊地聽到外麵有人敲門,沒好氣地衝著門外吼了一聲:“誰呀?”
門外人回答道:“法院的!”
法院的?翦衛國腦子有些發懵,坐在床上半天沒回過神來。等門外再敲門的時候,他才慌亂地穿上鞋,跑過去把門打開,一看外麵站著兩個穿製服的警察。其中一個說:“好家夥,你這覺睡得夠可以了,這麼砸門你都聽不見?”
翦衛國還在發愣,一臉忐忑地問:“你們找誰?”
“你叫翦衛國?”
“是啊,沒錯。”
“江明娟是你什麼人?”
“江明娟?是……我老婆,哦,不對,是前妻。”
“江明娟己經到法院以孩子的撫養權歸屬問題對你提起訴訟,我們是專程前來給你送達傳票的,請你在這裏簽字,並按照傳票規定的時間,到法院辦理應訴。”
翦衛國的心突然一陣緊張,簽字的時候,那隻手一直在不停地抖。人生很多第一次都會讓人不知所措,比如進法院,在很多人的心目中,法院是懲治罪惡的地方。翦衛國第一次接到法院的傳票,顯得就是如此慌張。
就在翦衛國接過傳票的同時,肜小婉兩眼無神地盯著門外來來往往的車輛和人流,忽然看到了一輛路虎SUV慢慢地停在路邊,她不由地一震,突然感覺心跳得厲害,慌不擇路地跑到門外,卻發現開車的是個和她差不多年齡的女孩,便失望地走回來。
四姐知道肜小婉的心思,卻不願將其點破,總覺得直接告訴她邢誌現在又有了女朋友,對於眼前這個癡心的女孩來說過於殘忍,就利用店裏沒什麼顧客的時候,故意把話題往這方麵扯,希望能讓肜小婉有所領悟。可是肜小婉並不理解,仍然一根筋地堅持找下去。
四姐看著失魂落魄的肜小婉,歎口氣說:“你們這些80後的孩子呀,看上去受過高等教育,一個個有文化有知識都跟人精似的,實際上心眼子並不活絡。現今呐三條腿的蛤蟆不太好找,兩條腿的人多了去了,你何必非得在一棵樹上把自己給吊死啊?”
肜小婉卻表情糾結地看了四姐一眼,無精打采地問道:“四姐,你在跟翦哥之前,有沒有過失戀?”
四姐沒說話,站起來默默地走到窗前,臉色突然變得異常冷冽,兩眼閃射出一道讓人生畏的寒意,讓肜小婉感到後背突然掠過一股涼氣,嗖的一下便直達心底,隨後,全身長出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四姐看著窗外發呆,一陣風吹過,樹上的葉子便飄飄灑灑地飛落下來,然後又躺進大地溫柔的懷抱。四姐抬起頭看那原本蔥鬱的樹葉,卻發現它們己經黃了大片,黃色和綠色交織在一起,給人一種風雨過後的滄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