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周榮又是那種絕對不靠譜的女孩,可能“80後”這批富家子弟們差不多都有這種特立獨行的愛好,沒什麼固定的喜好,屬於那類給點兒陽光就燦爛,來塊雲彩就下雨的人,一天到晚悠悠蕩蕩,忽然想起要千什麼就必須要去做,而且一刻都不能停。比如說忽然哪一天心血來潮了,她能穿上工作服到車間一線去幹一天,絲毫沒有公主小姐的架子,累得腰酸背疼心裏卻很舒坦。再換一天,她也能把她的一幫狐朋狗友弄到辦公室裏,烏煙瘴氣地開一個party。或者,某天不知是受了怎樣的幹擾,學著把自己倒飭成一個文藝青年,一遍一遍地去看法國電影,也不管自己是否能看懂,學著電影中那些法國人的情調,把自己搞成一副不倫不類的模樣,自戀地對著鏡子不停地擺出各種pose,並自誇為“潮”。要不然就聽一些很少有人知道的音樂,越小眾的越好,最不濟也得是陳綺貞、小野麗莎什麼的,其實什麼也聽不明白。實在閑得無聊,就在電腦裏敲一些誰也讀不懂的文字,把一段好端端的文字用回車鍵給斷開,說白話不白話,說朦朧不朦朧,比如:
天空。
我看見。
你。
眼淚。
洶湧澎湃。
誰也不知道她這是在說些什麼,純屬句號的浪費者,人為地使句號泛濫。不過她的大致生活路徑一般就是逛商場,去餐館,然後就是酒吧,就像和錢有仇似的,大把大把地往外扔。就說到餐館吃飯這事吧,和她這人一樣,基本沒有個什麼固定目標,需要看她心情才能確定,說不定吃了兩口牛排忽然看到了外麵賣烤地瓜的,拿回兩個烤地瓜配著吃牛排;也說不定剛點了一桌菜,卻又突然宣布減肥,不吃了,然後一走了之。 總之,沒一點靠譜的事。
這兩位在商場裏逛蕩了一個上午,邢誌跟在後麵,手裏大包小包的己經拎了好多,總算熬到了周榮說“閃”的時候,就順便在商場附近找了一家看上去還不錯的飯店吃飯。
周榮坐在椅子上揉著自己的腳抱怨地說:“真沒天理,花錢還能這麼累。”
邢誌把手裏的大包小包找了個角落放下說:“你兩手空空什麼也不管,所有東西都是我給你拎著,你還好意思說累,我還沒說累呢!”
周榮兩眼往上一翻,蠻不講理地說:“嫌累了?那你就走吧,我又沒留你。”
“哎,我說周榮,你這人怎麼還這樣啊,人家都說卸磨殺驢,這磨還沒卸呢,你就打算轟我呀?”
“我告訴你,少惹我。現在我給你宣布一條紀律,本小姐今天很累,不用多說些沒用的來打擾我。你聽明白了沒有?”
邢誌知道,周榮是那種典型的話癆,雖然口頭上說不再多說了,頂多過不了一分鍾,她肯定還會找出話題。果然,還不到一分鍾,周榮又開口了:“哎,我同學給我發了一條短信,說一個人想要的幸福實際上很簡單。”
邢誌問:“是嗎?”
“我給你念念:爸媽很疼你;被人背過;得到第一名;得到過驚喜;笑到肚子疼;得到過獎勵;有人為你哭泣;讓別人感動過;買到喜歡的衣服;半夜有人給你發過短信;和密友煲過電話粥;生病的時候有人照顧你;生日的淩晨有人給你發祝賀短信;因為狂吃而鬧肚子;外出歸來的時候有人接,和心愛的人走路到腿疼。還說能占到其中的八條就夠幸福了,可我怎麼一點感覺都沒有呢?你呢?你能占幾條?”
邢誌想了想說:“我爸死得早,沒有被人背過,第一名倒是得過,可這輩子沒有什麼事能讓我笑到肚子疼。其他都沒有了。”
“哇,你簡直就是衰人嘛,真的是這樣嗎?”周榮往前湊了湊說,“哎,邢誌,你說我這麼花錢是不是很過分啊?”
邢誌笑笑說:“有錢為什麼不花?等我有了錢,比你還能花!”
周榮聳了聳肩,鼻子一歪嘴一斜,從鼻孔裏哼哼了兩聲,不屑道:“等你有了錢?”
邢誌說道:“當然!沒聽一個作家說過一句很給力的話嗎?今天我給有能力的人工作,明天我和有能力的人合作,後天有能力的人給我工作!”
周榮嗤笑地說:“你別去聽那些破作家爛編劇們胡說八道了,他們胡編亂造出的那些破玩意兒,就是專門騙你這樣書呆子的錢的,我可從來不信!難道你還相信天上有掉餡餅的時候?”
“這可不一定!”邢誌很認真地說,“我還年輕,肯定有機會。我給你舉幾個大器晚成的例子吧,黃忠60歲跟劉備,德川家康70歲打天下,薑子牙80歲做丞相,佘太君100歲掛帥,孫悟空500多歲西天取經,白素貞1000多歲下山談戀愛。所以我至多奮鬥10年,肯定能實現我的理想。”
“我老爸也沒讀幾天書,一樣把生意做得這麼大!”
“你爸可是我的偶像,經曆太傳奇了,他要是身上再粘上毛,我估計比猴子還精!”
“你這是怎麼說話呐?”
“我這是在誇他呢。你可別說你老爸不讀書,有一天你爸找我聊天,他可是看了不少書,說出話來都一套一套的,我聽了都覺得很吃驚。”
“嘁!裝唄!不過,你剛才說我老爸粘上毛比猴子還精,這話經典!你這都是哪跟哪的東西呀,還孫悟空呢,都是書上的吧?”
“當然,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周榮卻冷笑了一聲道:“拉倒吧,別臭美了,還顏如玉呢,那我問你,你讀了這麼多年的書,你的顏如玉在哪裏?”
一句話勾起了邢誌心底深處的那塊硬傷,仿佛被人狠狠地揭掉了剛剛愈合的痂,露出了血淋淋的鮮肉,鮮血從尚未完全愈結的創口處慢慢地滲出來,伴隨著巨大的疼痛一起在全身彌漫開來。他扭過頭看了周榮一眼,目光卻是那麼冷,如臘月裏的冰,連他自己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周榮見他沒有反應,還在繼續損他怎麼啞巴了?說到你的痛處了吧?這回沒什麼可說的了吧?所以我說,書裏的那些玩意兒都是那些吃飽了閑著沒事做的人坐在屋裏閉門造車瞎編的。”
邢誌撫了撫眼鏡,不無譏諷地說了句“沒文化”。
周榮揚揚得意地說沒文化怎麼了?你倒是有文化呀,還是西安交大畢業的呢,不是一樣跟在我屁股後麵柃包嗎?”
邢誌終於被這一句話給激怒了,兩眼死死地盯著周榮的臉,怒不可遏地低聲吼道:“行了周榮,你別拿侮辱我的人格當幽默,我告訴你周榮,別太過分了,你別以為你有錢就了不起,如果不是因為我……”他的話說了一半,另一半卻給吞了下去。
周榮啪地一拍桌子,扯著嗓子盛氣淩人地嚷道:“姓邢的,我有錢怎麼了?我有錢怎麼了?你接著說呀,如果不是因為你什麼?你給我說呀?”
邢誌像是被逼到了死角,眼圈裏含著淚凝視著她,語氣哽咽地道:“如果不是因為我喜歡你的話,你給我多少錢我都伺候不著你!”
周榮聞聽此言,如同晴天裏突然響起一個炸雷,一下子驚呆了,仿佛靈魂出竅一般,隻一個空洞的虛殼站在餐桌旁,瞪著眼張大口直愣愣地盯著邢誌,臉上的表情也在發生著劇烈的變化,嘴唇囁嚅著卻什麼也說不出。似乎過了好長時間才緩過這口氣,頹然地坐在了椅子上,好半天才從驚詫恢複到了平靜,像是從嗓子眼裏發出蚊子哼哼一樣的聲音,紅著臉對邢誌說了句“對不起”。
邢誌壓根兒就沒想到自己竟然是在這個環境這個氣氛中把自己想說的話像個炸彈一樣地給順手扔了出去,一時也愣了。他不知所措地低著頭,用力地來回搓著自己的雙手,偷偷地用眼角的餘光觀察周榮的反應。
話既然己經都說出去了,想往回收己經收不回來了,隻能靜觀其變,先看周榮的反應然後再繼續考慮對策。以他的經驗,如果此時周榮表現得仍然和往常一樣嘻嘻哈哈,或者怒氣衝衝摔門而去,那麼這一切都不能成立,他還需要有進一步的動作,然而讓他沒有料到的是,周榮聽到這話後竟然傻了,而且還給他道了歉,這一切說明她實際上是個涉世未深的女孩,隻不過是用這種玩世不恭的方式來掩蓋她內心世界的純真,或者說,有可能她本來就己經喜歡上了他!
周榮忽然抬起頭,紅著臉,兩眼卻直視著邢誌那雙眼神遊離飄忽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邢誌,你把剛才的話再給我說一遍。”
邢誌心懷忐忑,盡量躲開周榮的逼視,囁嚅地道對不起,我……”
周榮突然站起來走到他身邊,伸出手啪的一聲打在了邢誌的臉上,然後就勢撲倒在他懷裏。
邢誌被她的這一舉動嚇得手足無措,像個木頭人一樣,兩手摩挲著不知該怎樣是好,嘴裏機械地重複著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肜小婉有所不知的是,姥姥這次來,心裏其實還裝著一個很大的秘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隻是有的秘密能忘記,有的秘密卻是一個壓力,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壓力會變得越來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