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上出現了翦衛國的畫麵,他手裏拿著那塊藍底白花的包袱皮兒和寫有“西安市石坡橋南二號衛秀英”的布條,正在痛哭流涕地對著鏡頭講述四姐患病和他此次來到西安尋親的經過,電視屏幕的下方顯示著聯絡電話。
電視節目剛剛播出時間不長,電視台的值班編輯就接二連三地接到了觀眾打來的電話,其中有兩個就是當時住在石坡橋的居民,在電話裏提供了非常重要的線索,一個說當年石坡橋南二號確實有個叫衛秀英的人,並且確實有把孩子送給別人這麼一檔子事,隻是送孩子的這個衛秀英當時是一個年紀比較大的婦女。這個叫衛秀英的人總共有三個女兒,被她送走的是她二女兒的孩子,當初好像是生了一對雙胞胎,結果孩子出生不久,她的這個女兒就死了,再加上那時候家裏都很窮,也養不活兩個孩子,就把其中的一個送給了別人,至於送給了誰,這個就不清楚了。
另一個聽聲音較為年輕一點兒的女觀眾在電話裏說,她家當初也住在石坡橋,和那個叫衛秀英的剛好是鄰居,很小的時候曾經聽奶奶說起過,她家確實送出去過一個孩子,是個女孩,年齡和她差不多,現在也是三十出頭的樣子,而且她奶奶當初還親眼見過那個前來抱孩子的人,不是咱們本地人,之後這個孩子就沒了音訊。
然而,當值班編輯再進一步詢問這個衛秀英現在住在什麼地方的時候,兩個人都回答說原來的地方己經拆遷了,目前住在哪裏他們也都不是很清楚。
線索己經很清晰了,看來當初把另外那幾個七八十歲叫衛秀英的排除在外,本身就是一個錯誤,現在隻能再去一趟派出所,把那些名單地址再找回來。可是,電視台因為收視率的需要,要把己知的線索暫時保密,以便做出爆炸性新聞,所以並不單純去顧及當事人的心情。所以,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也就基本上沒有翦衛國什麼事了,記者們會按照他們的一貫方式去完成這個新聞的製作過程。
翦衛國在招待所的房間裏看完了這檔節目後,馬上打電話給編導,迫不及待地詢問有沒有結果。而編導卻不露聲色地用安慰的口氣對他說:“你就安心在這裏住下,一旦有了結果,我們會馬上通知你。”
第二天,兩路記者再次各奔東西,一路前往派出所去查詢被排除在外的那幾個衛秀英,最終確認住在東郊含光路某小區裏的一個老太太就是他們要找的那個衛秀英;另外一路記者則直接去了打電話爆料的觀眾家裏,要求他們把在電話裏所說的每一個細節再講述一遍,並通過攝像機將這一過程完整記錄下來。
當電視裏再次播出翦衛國尋親節目的時候,肜小婉的姥姥正在廚房裏洗碗,等她擦著手從廚房裏走出來的時候,節目己經將近結束,隻有主持人在說:“……知道線索的朋友,請及時與我們取得聯係,我們的聯係電話在電視屏幕的下方。我們也衷心祝願這位遠在他鄉的西安人,能早日與家人團聚,並且能夠得到及時治療,早日恢複健康。本台將繼續進行追蹤報道。”
姥姥拿起桌子上的遙控器剛打算換一個頻道,門外忽然傳來了敲門聲,老太太疑惑地走過去開門一看,竟然被眼前這一幕給嚇了一跳:門外站著四五個人,其中還有一個手裏拎著一台攝像機。走在前麵的是一個年輕的女娃,臉上帶著笑容問:“您是衛秀英衛大娘吧?”
老太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驚訝地看著門外站著的這幾個人,臉上滿是疑惑,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那女娃又說道:“衛大娘,您不用緊張,我們是電視台的,今天是專門過來找您求證一件事。”
老太太還在發懵,來回不停地搓著手道:“電視台的找我求證什麼事?”旁邊的一個小夥子已經打開了攝像機,鏡頭對準了老太太那張飽經風霜的老臉,女娃則從包裏拿出一個筆記本問道:“衛大娘,您別緊張,咱們就像聊家常一樣,我問什麼,您就答什麼。我的第一個問題是,您總共有幾個女兒?”“三個,沒了一個,現在還有兩個。”
“我要問的第二個問題是,您不在了的那個女兒,是什麼時間去世的?”“唉!”老太太歎了一口氣,“那娃沒福啊,年紀輕輕的就走了,算下來今年已經整整32年了。”
“那她去世前結婚了嗎?她有沒有孩子?”
“那娃就是死在生孩子上。剖腹產生下了一對雙胞胎,還是龍鳳胎,一個男娃,一個女娃。那時候醫院的治療水平也不行,結果是手術後感染,生完孩子沒幾天就……你們電視台的打聽這事幹什麼?”
“衛大娘,您不急。我想問您的是,這兩個孩子現在都在什麼地方?”
“大的是個男娃,現在好著哩,原來在工廠裏上班,後來工廠關門了,就去城裏一個單位裏給人家當保安。二娃是個女子,她媽死了以後,就送人了,也不知現在是死是活。”
“您還記得當時把那個女娃送出去的情景嗎?能不能給我們講述一遍?”“到死都忘不了哇。二閨女剛走了沒多長時間,我看著這倆孩子也犯愁,沒吃沒喝的,倆孩子餓得哇哇直哭,那時候工資也不多,還得養活一家老小,實在沒辦法了,總不能眼看著這倆孩子餓死吧,狠了狠心,就打算送出一個去。當時家家戶戶的日子都不好過,誰家能收養一個孩子?所以送了好幾次,也都沒送出去。後來,我一個鄰居,他老婆在郵局上班,有一天回來說,剛好從山東那邊來了一個出差的,聊天說起了自己沒孩子,就這麼著,把這個孩子讓他給抱走了。說起來,那人來抱孩子的時候,我簡直要瘋了,畢竟那是自己的親骨肉啊,如果不是實在沒辦法,誰能舍得把孩子送人?為這事,我一下子就病了。”
“那您後來和這家人還有聯係嗎?”
“剛抱走那會兒,山東那邊還來了幾封信,都是給我那個鄰居的,說孩子挺好,讓我們放心。過了五個月後,我那個鄰居突然被檢查出癌症,時間不長就在醫院裏死了,聯係也就從那個時候斷了。”
“哦。那您現在還能回憶起,當時抱走孩子的時候,您都給那人寫過什麼嗎?”
“一個小包袱,裏麵裝著那孩子的出生時辰,還有一個長命鎖。裏麵還有什麼,就不記得了,都這麼多年了。”
“衛大娘,您先喝口水,穩定一下情緒。”稍後,女娃從自己包裏拿出了翦衛國帶來的那個藍底白花的包袱皮,遞給老太太道,“衛大娘,您還認識這個嗎?”
老太太接過了那個包袱皮,愣愣地看了半天,顯然她已經認出來了,嘴唇在哆嗦,雙手顫抖著,頃刻間便老淚橫流,哽咽地將目光轉向了那女娃,呆呆地注視了她很久,才顫顫悠悠地問:“她,她,她現在什麼地方?”
在場的人見到這個場麵無不為之動容,效果終於達到了片子的要求。女娃含著淚對老太太說:“衛大娘,我代表我們欄目組向您表示祝賀,恭喜您,和您分別了32年的外孫女現在已經找到了!”
老太太猛地一下站起來,目瞪口呆地望著屋裏的每一個人,嘴裏機械地重複道:“找著了,找著了。”繼而放聲大哭道:“我的個娃呀,姥姥找你找得好辛苦啊!”接著轉過身,一把就拉住了女娃的手,急切地問:“告訴我,她現在在什麼地方,快帶我去見見!”
女娃卻扶著老太太先坐下,然後才說:“衛大娘,您聽我慢慢給您說。您的外孫女沒來西安,她現在還在山東。是這樣,她現在病了,來不了。”
“她得了什麼病?快告訴我!”
女娃想了想說:“她現在得了白血病,白血病您知道嗎?”
老太太聞聽如五雷轟頂,大驚失色地一屁股就頹坐到沙發上:“啊?你說什麼,你再給我說一遍,她,她得了什麼病?”
“您老先別著急,她這個病不像外邊傳說的那樣,能治好,但是需要您配合。
“你說,我這把老骨頭身上哪個零件能救我外孫女,隻要能救了我娃的命,就是要我這條老命,我也給!我也給哦!”
“衛大娘,剛才您不是說她還有一個孿生哥哥嗎?聽醫院的醫生說,孿生兄妹之間所捐獻的造血幹細胞,白血病的治愈率可以達到99%。也就是說,隻要她哥哥能給她捐獻骨髓,她的這個病就一定能治好!”
“我的苦命的娃呀!你怎麼能得這麼個病啊!”老太太擦了把眼淚,慌慌張張地走到茶幾上,一把就抓起了電話,一邊哆嗦著手往外撥號碼,一邊說道:“我這就把那個碎娃給叫回來。”
然而,她所撥出的那個電話卻是關機。
翦衛國為給四姐治病千裏尋親的故事,經電視台連續報道之後,在古城西安引起了強烈的反響,連續幾天,各路觀眾紛紛通過不同的方式,對他這種不離不棄義薄雲天的舉動給予了很高的評價,同時也引起了幾家愛心企業負責人的關注,他們專程前往電視台,找到負責這個欄目的製片人,要求這個節目能夠繼續跟蹤報道,直到能看到那個自小就被抱到外地的鄉黨經過救治而痊愈,並主動提出全力讚助。
但是,就在這麼個關鍵時刻,一個關鍵人物卻險些掉了鏈子。而這個關鍵人物不是別人,恰恰是四姐從未謀麵的孿生哥哥孫學東。
說起來,這個孫學東算是遠近有名的一個“哈慫”,用比較通俗的話解釋,就是比二百五多一點的意思。可能因為當年出生的時候,被助產士的鉗子給夾著頭了,再加上母親過早地離世,他從小跟著姥姥長大,姥姥對他太過溺愛,以至於他出息成了一個強悍無比的自戀狂,容不得別人對自己說半個不字。除此之外,孫學東身上還有一個比自私更值得稱道的毛病:犯賤!
關於孫學東的犯賤,有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經典故事。前幾年,這家夥吃飽了撐的突發奇想,要考驗一下警察的能耐,一到了晚上就出門,老遠隻要看到巡邏的警察就裝成犯罪分子的樣子驚慌失措拔腿就跑。警察們也知道這小子是閑著沒事故意找刺激,就想逗逗他玩兒,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結果,當這家夥再次見到警察又想故伎重演的時候,可真是“杯具”了,還沒等他來得及轉身往回跑,從他身後突然躥出倆警察,不由分說就將他按倒在地給戴上了手銬,然後將其押回派出所,銬在了小黑屋裏的窗欞上。那窗欞有半米多高,人被銬在上麵站不能站,蹲不能蹲,隻能彎腰屈膝像蹲馬步似的半蹲著。孫學東就這樣在裏麵蹲了一夜,銬得他鬼哭狼嚎親爹親爺爺的連祖宗十八代都叫了,可人家警察就當沒聽見一樣理都不理,一直被銬到第二天早晨上班後,警察才通知他單位的保衛科到派出所領人。據保衛科的人說,這家夥從派出所出來的時候連路都不會走了。
說孫學東這個人自私也好,自戀也罷,他還算得上是一個孝順的人。當他接到姥姥的電話趕回家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姥姥在哭,他給嚇了一跳,趕緊問姥姥,家裏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姥姥擦幹了眼淚,盯著孫學東問:“你這兩天看電視了沒有?”
孫學東撇了撇嘴,表情不屑地道:“我閑著沒事看那玩意兒幹什麼?”
姥姥歎了口氣說:“學東,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妹妹找著了。”
孫學東一聽,身體像是被一股強大的外力給推了一把,突然從沙發上彈起來,吃驚地瞪大眼看著姥姥問:“姥,您不會是老糊塗了吧?要不然就是出現幻覺了,大白天的,您這說的是什麼胡話呀?”
姥姥平靜地答道:“我沒有老糊塗,也沒有你說的出現什麼覺,這是真事,你妹妹確確實實己經找著了,昨晚上人家電視台的人過來親口告訴我的!”孫學東驚訝地看著姥姥道:“您的意思是說,昨天晚上電視台的人來家裏采訪您了?我的天,這麼說,姥姥您很快也就成了咱們西安的名人嘍!姥姥,您不會是在忽悠我吧?那既然是我妹妹己經找到了,電視台的人為什麼不采訪一下我呢?畢竟我是她的親哥哥呀,讓我也借這個妹妹的光,在電視上露把臉拉拉風!”
姥姥說:“這正是我想告訴你的事,你準備一下,人家電視台的人今天就要訪問你。”
孫學東顯然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沒有準備,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姥姥說:“姥,電視台采訪我,不會收錢吧?要錢的話我可不去。”
滿腹愁腸的姥姥看著孫學東道:“人家不要錢。不過聽他們說,你妹妹得了白血病,現在還在醫院裏躺著呢!”
孫學東一聽這話,身體本能地縮到了後麵,所做出的第一反應就是對姥姥連連擺手道:“姥,您打住吧,千萬別和我說這個,我可沒錢往外掏。我還納悶了,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的好事,敢情還是來要錢的。”
姥姥歎著氣說人家大老遠地來,可沒提一個錢字。人家是想要你捐獻骨髓,救你妹妹的命啊!”
孫學東跳起來,一邊倒退一邊對姥姥說:“要我捐獻骨髓?我自己的骨髓還不夠用呢,哪裏還有多餘的捐給別人?憑什麼要捐獻?再說了,這麼多年都沒有聯係,突然一下子就冒出個妹妹,這是說神話還是看穿越小說中毒了?姥,我覺得這可能是個騙局,這年頭的騙子什麼招數都能想出來,專門騙您這樣的老年人,您可千萬別去相信這些個!”
“你在這胡說個啥嘛,人家電視台的人都扛著機器過來錄像了,這還能是騙子?”
“這您就不懂了吧。您沒看電視上整天在賣那些假藥,那不是騙人是什麼?您是不是忘了,上次您看電視上那個賣藥的,明明說是免費贈送,可人來了以後,還不是三誆兩騙地拿走了您的錢?所以說,天上掉餡餅的事我從來都不信,更何況天上掉下個親妹妹,這不是神話是什麼,也就是騙騙您這樣的老人。您也不想想清楚,既然找到的是我妹妹,他們電視台的人為什麼不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