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逐出族門2(2 / 3)

“矢民,還記得《詩經?鄘風?相鼠》裏是怎麼說的嗎?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相鼠有齒,人而無止。人而無止,不死何俟?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鄭順義一字一句卻聲色倶厲,“我不管你到底是人還是妖,今天咱就當了鄭家老少爺們的麵,就把你這個事掰扯清楚了。你從小就跟著四爺爺念書,四爺爺是個什麼人你心裏也最清楚。你四爺爺我活了一大把年紀了,從來都是信正不信邪,我也一直堅信邪不壓正這個道理。你抬頭看看屋外那兩棵老槐樹就知道,咱鄭家林從咱們老祖開荒墾地那天開始,一直延續到今天,講究的是禮義賢信,信奉的是孔孟之道,向來都是有什麼說什麼。外邊的風言風語你也都聽得矣亮兒了,咱們也不管那些傳言究竟是真還是假,就說你吧,這幾年一出連著一出的事,你心裏還不清楚這是怎麼了?我做為族長,得有個說法,起碼得當麵給鄭家林這幾百口子人說個明白。你們家死了媳婦也好,賠了錢莊也好,油坊起火也好,裏裏外外都是你們這一家子的事,可是萬一因為你鬧騰得四鄰不安,我該怎麼辦?今天我就在這裏當著鄭家馨林的老少爺們,打開天窗對你說句亮話:你走吧,你離開鄭家林,走得越遠越好!”

矢民一聽這話,大驚失色地抬頭看著鄭順義,隨即又低下頭,怯生生地問:“四爺爺,你……你要把我趕出去?”

鄭順義歎了口氣說:“矢民,別怪你四爺爺心狠,我也沒有辦法。你這兩天和你娘你大大商量商量,看看去什麼地方合適,讓他們給你拾掇拾掇,走吧!”

逐出族門

矢民成了人們茶餘飯後唯一的議論主題,各種關於他的謠言雲煙四起,編製這些謠言的人也具有超常的記憶力和豐富的想象力,借這個機會把矢民一生中所有的疑點全部集中起來重新複述了一遍,從他出生時打雷劈了老槐樹,到出生後號哭不止,從五歲前不會說話到娶親斷轎杆等等這些早己經忘得死死的陳芝麻爛穀子都翻了出來,越傳越神,越聯想越覺得鄭矢民確實是一個專門作孽禍害村民的馬猴精。這些好事的長舌婦們又聯想起這些年鄭家村所發生的所有疑難怪事,全部都算在了他頭上,某年某月某日某家死了幾隻雞、某年某月某日某人生下一個死胎等等,都說成是矢民在作孽,冤有頭,債有主,當人們一旦確信自己曾在相當一段時間裏無法解開的秘密終於有了解釋時,接踵而來的便是異常的憤怒,於是紛紛站出來,義憤填膺地要求德高望重的老族長出麵,代表全體鄭姓族人把鄭矢民這個孽畜給除掉!

這些風言風語在鄭家村傳播出來之後,鄭應勤兩口子也開始相信了這一傳說。尤其可疑的一點是,隻要矢民一走進他娘的屋裏,新生的小妹妹就開始哇哇直哭,他離開了,哭聲也就停止了,這更是引起了矢民娘的懷疑。她感覺矢民那一雙眼睛和狼眼沒有什麼區別,而且越看越像,甚至都己經看到了那雙眼睛後麵閃爍出綠色的熒光。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就悄悄地把這事告訴了鄭應勤,鄭應勤開始並不相信,就不動聲色地冷眼觀察了好幾天,果然發現矢民的眼睛在看某個東西的時候有些發直。於是在夜裏睡覺的時候,矢民娘哄著懷裏的孩子小聲地對鄭應勤說:“這是哪輩子傷了天理,怎麼出了這麼個冤家。族長今天不是也說,村裏人都己經去找他了,要他出麵動用家法要把矢民攆出去,你說咱該打個什麼譜?”

鄭應勤光著身子從被窩裏爬起來點上一袋煙,歎了口氣說:“咱倆在家裏能打出個什麼好譜?如今這些人也都是他媽吃紅肉拉白屎的白眼狼,平日裏咱也沒虧待過誰,到了這個時候一個一個都蹦躂出來了。再說咱能把他轟到哪裏去?他就真是個畜類,那也是咱們親生親養的啊。”

矢民娘低頭想了想,看著鄭應勤遲疑地說:“要不然咱也到北鄉去請個大仙兒回來燒燒?聽說挺靈驗。”

鄭應勤惱火地把沒抽完的煙袋在炕幫上用力磕了磕,擺擺手說:“事到如今不是請不請大仙兒的問題,就是請個神仙回來又能咋?請什麼也都來不及了,我估摸著,明天一早鄭順義就該來找我問了。到時候咱怎麼對付?”

矢民娘愁眉苦臉地躺在炕上,瞪著眼望著仰棚,長歎了口氣道:“怎麼對付?該怎麼對付就怎麼對付唄!”

果然不出鄭應勤的所料,第二天一大清早,老族長背噠著手慢騰騰地過來找鄭應勤,開門見山地說:應勤,昨天我當著矢民麵說的那些話,你和矢民娘商量好了沒有?外邊的風言風語你也都聽見了,矢民是不是個馬猴精再說,你自己數算數算,看看他這幾年都幹了些什麼。起先頭一房媳子稀裏糊塗地死了,咱還都沒往心裏去,緊接著徐家的閨女又死了,這個事就不是那麼簡單了,再加上油坊起火,這一出一出的事都連在一起,恐怕咱是說不過去了。你虧了錢莊就不用再說了,你還能眼看著就這麼叫他把你這個家還有咱鄭家林都給踢蹬了?這個東西要是留在村裏,怕是還得作嗉人,大家商量了一下,得趕快把他轟出去,不然的話,咱們這個村都得跟著倒大黴遭大殃。”

鄭應勤聽了這話心裏就有氣,可是麵上還不能表現出來,就帶著怨氣對鄭順義說:“四大大,這個事我心裏也不是沒尋思,你老人家是族長,你就拿個主意,是要我親手處理了他,還是把他轟出去,全聽憑你老一句話!”

族長歎了一口氣,像是自言自語地說:“瞎了這麼個好孩子了!”又對鄭應勤說:“我看,還是放他一條活路吧,走得遠遠的,別再回來踢蹬人就行了!”

矢民也是心事重重,村子裏的閑言碎語把他的耳朵灌得滿滿的,族裏的人要在這個時候把他轟出去,再看看爹娘一天比一天冷淡的模樣,自己也覺得心灰意冷,想想就這麼窩窩囊囊地活著也真沒有什麼意思,就想到了死。晚上躺在炕上就開始胡思亂想,冥冥之中,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像飄起來一樣,在一片白雲之間來回穿梭。忽然,他看到在遠處有一個鶴發童顏的老神仙在向他招手,就急忙跑過去跪倒拜求老神仙救他一命。老神仙手裏拿著一把芭蕉扇,和顏悅色地把他叫到近前說,你不要煩躁,不要憂愁,你應該去走你自己的路。

矢民磕著頭說:“神仙,告訴我應該往哪條路走吧。”神仙笑嗬嗬地說:“往東南走,那裏就是你的路。”矢民愣愣地看著神仙問:“往東南?那是哪裏啊?”老神仙哈哈大笑不再回答,揮了揮手裏的芭蕉扇,駕起一朵祥雲慢慢地消失在氤氳之中。矢民正在四處尋找,忽然看到了張氏,手裏拿著一條狼牙大棒,嘴裏凸出兩個鬼牙,獰笑著說:“你想走?到哪裏我也不會放過你。”張氏忽然又變成了徐氏,齜牙咧嘴地看著他,手裏還帶著一個同樣也是齜牙咧嘴的小鬼,一把就薅住了矢民的衣領,從旁邊拖過一口巨大的狗頭鍘刀,用力地把矢民按倒在鍘刀下麵,隻聽見哢嚓一聲,矢民的腦袋就落了下來,在地上翻了好幾個跟頭,他的兩隻眼睛還在直眨,不由得把他嚇得“啊”地驚叫了一聲,突然一骨碌坐起來,自己摸了摸額頭,全是汗水。

矢民再沒有睡著,摸摸索索地找到火石和火廉把油燈點著,披上衣服來到了院子裏。雞己經叫過了頭遍,村子裏除了偶然傳來幾聲狗叫之外,四周是一片寂靜。初春的時節,寒風依舊料峭,使剛剛離開被窩的矢民不由打了一個寒噤。他仰起頭看了看黑森森的夜幕,一彎新月高掛西南,東麵的天空己經開始發白,啟明星高高地升起,懸掛在偏東南方向的天幕上。他忽然想起爺爺在世的時候,曾經說啟明星又叫大毛郎星,是所有星宿裏麵最機智勇猛且經常能化險為夷的福星,所以很多人都經常說福星高照,說的就是這顆高掛東南的大毛郎。而自己是不是也是一顆福星呢?他想起了自己剛才做過的夢,夢中所經曆的每一幕都深深地嵌在他的腦子裏,老神仙的話也似乎仍在耳邊回蕩,“往東南走”。

東南是什麼地方?

天亮以後,矢民匆匆洗過臉之後,就出門直奔村西大寬街上的淳於毅家裏。淳於毅老婆徐氏正端著一盆拌好了的雞食準備喂雞,看見矢民走進來,立刻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郎當著臉,像躲避瘟疫一樣走開了。

淳於毅剛剛起床,見到了愁容滿麵的矢民被老婆冷冷地甩在屋外,趕緊去院子裏打了盆水,三把兩把地洗完了臉,把矢民讓進了屋裏。

矢民坐在炕上,兩隻腳耷拉在炕沿下,垂著頭也不說話,長一口短一口地喘著粗氣。淳於毅坐在太師椅上,平靜地看著這個一臉稚嫩的年輕人,從桌子上摸起水煙袋,用一塊鹿皮似乎在漫不經心地擦著煙袋的銅體,心裏卻頓然升起一股內疚。他非常清楚這些關於矢民的謠言是如何誕生的,而導致矢民被中傷的所有謠言都是從自己這個屋子散布出去的,以至於現在整個鄭家村的人都對矢民有了強烈的憤慨。實際上他很清楚,當時徐氏在編造這些謠言的時候僅僅是出於一種對侄女的無端死亡所形成的報複心理,但是作為一家之主的淳於毅並沒有及時製止老婆的這些行為,當這些愈傳愈神的謠言四處蔓延的時候,他再去阻攔已經來不及了,這時的謠言己經變成了事實而被人們所接受。為此,他的心裏也承受著很大的壓力,事情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他也隻能默認了。在這個時候,任何人出麵說什麼都無濟於事,他所能做的,也隻有暗自在內心深處默默地向鄭應勤一家道一聲對不起!

沉默了半天,矢民才抬起頭,眼睛充滿了哀怨無助和茫然。矢民把自己昨晚所做的夢對淳於毅講了一遍,希望淳於毅能給自己解一下這個奇怪的夢。淳於毅低頭想了想之後才說:“兄弟,那是仙人在給你指路呢,按照夢裏神仙的話走吧,往東南走。如果不走的話,怕是還有更大的摞亂在等著你啊!”

矢民迷茫地看著淳於毅問:“哥,東南究竟是什麼地方?”

淳於毅想了想說:“青島!”

矢民仰頭歎了一口氣,不知不覺潸然淚下,自言自語地說:“我這究竟是咋了?放個屁也能砸了腳背子。老天爺這是想要了我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