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逐出族門2(1 / 3)

��� �鄭順義開始還以為自己出麵找兩家人調停一下,讓鄭應勤把當初徐氏嫁過來的嫁妝給徐家退回去,再出個百八十兩銀子給徐家,這個事就算糊弄過去了,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徐家竟然能提出了這麼個獅子大開口的條件,嚇得他身體當場就晃了兩晃,竟然差一點從杌子上摔下來。他抬起頭瞪大了那雙昏花的老眼,吃驚地看著徐敬山,嘴唇上的胡子直哆嗉,張了張口卻是什麼也沒說出來。

徐敬山緊逼了一句:“族長,這個要求不算過分吧?”

鄭順義歎了口氣說:“這是鄭應勤家的事,我可沒有這個權利來決定,還得靠你們兩家來協商。我看這樣好不好,天氣一天比一天暖和了,人停在家裏也不是個辦法,還是先讓死的入土,我們再回來商量這些事,你看中不中?”徐敬山冷笑了一聲說:“族長,你當我是三歲兩歲的孩子啊?我徐敬山要是在這裏說一句你老言而無信,那是對你老的不尊,可是你老也不能就這樣想把事糊弄過去啊。我的意思族長能明白吧?”

“這……”鄭順義被徐敬山這一軍給將住了,隻好打著哈哈說,“這事我給你們做不了主,這樣,我把你的意思帶給應勤,你們兩家協商一下再說。”鄭應勤在家裏正在為徐家人來鬧騰而焦慮,一聽鄭順義說徐家提出這麼個能要了他命的條件,像用刀剜了他的一塊心頭肉一樣,驚得一蹦老高,一口氣說出八個不行,瞪大了眼珠子對鄭順義說:“四大大,你幹脆告訴徐家,還不如直接讓徐老兩給我來一刀,直接要我這條老命還痛快。這和他媽的明搶有什麼區別?”

鄭順義心裏也明白徐家的真實目的,但是擺在眼前就這麼個局勢,鄭應勤如果不同意把錢莊盤給他,徐家肯定不會讓你安生地把徐氏下葬。老族長隻好再三地去說服鄭應勤:“眼看著一天比一天熱了,死人總那麼停在家裏也不是那麼回事,為了全族人的安寧,應勤你也就舍出來吧。”

鄭應勤嘴角的肌肉不停地在抽搐著,仰起頭悲愴地長歎了一口氣,眼淚順著他溝壑密布的臉上滾落下來,吧嗒吧嗒掉在了地麵上。錢莊是他爺爺和大大兩輩子人通過勤奮和努力傳下來的家當,到了他這一輩上就這麼稀裏糊塗地成了人家的,這不是敗家又是什麼!敗家子的屈辱讓鄭應勤無法接受這一事實,麵對外麵強焊的徐家和自己唯一的兒子,即便不能接受也得接受。他想起了他大大活著的時候說矢民的那句話:命裏大福,年少受累。現在看來,這個累還真不小。郟應勤心情極其雜亂,他用顫抖的手抹去了臉上的眼淚,揮了揮手,示意其他人都離開,他想自己安靜一會兒。

鄭應勤從炕櫥裏拿出錢莊的賬目,哆嗦著雙手一張一張地翻看著賬本裏所記下的每一筆賬,每一筆裏麵都飽含著他們鄭家幾代人的辛苦。他每翻一張,那顆心就如同被徐家剜了一刀,痛得他全身抽搐,他對門外叫了一聲:“矢民——”

蹲在門外的矢民一聽他大大在屋裏喊他,連忙站起來,瞪起兩隻失神的眼,迷惘地看了看聚集在周圍的人們,戰戰兢兢地抬腳進了屋。鄭應勤頭也沒抬,把手裏的賬本遞給矢民。矢民卻低著頭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動沒動,蠕動了一下嘴剛想說什麼,突然耳邊響起了他大大炸雷一樣的狂吼:“拿去!”

這一聲吼叫把毫無防備的鄭矢民給嚇得打了個激靈,驚恐地抬起頭,看見的卻是鄭應勤滿臉的老淚和一雙能吃人的眼,身體像得了打擺子病一樣地顫抖。

經老族長調停,最終由鄭應勤將城裏的錢莊盤給徐家,徐家則不再提徐氏進鄭家老塋一說。鄭應勤雖說一萬個不願意,可是麵對這種局麵也隻有接受,無可奈何地和徐家立了字據,把錢莊盤給了徐家。這事才最終有了一個結果。

這一切好不容易都安頓下來,徐家這邊也就沒有了什麼說辭,同意徐氏這邊下葬。出殯那天,矢民看到倆舅子狼一樣凶狠的眼神在惡狠狠地盯著他,知道丈人家的底子,心裏發虛不敢與他們對視。這事總算有個消停,可誰知,禍不單行,這邊剛擺平了,城裏油坊的夥計又慌慌張張地跑來稟報東家鄭應勤說:“掌櫃的,不好了,城裏的油坊起火了!”

鄭應勤一聽這個消息,抱著腦袋絕望地喊了一聲:“老天這是要滅我鄭家啊!”話音未落,人就一頭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兩個長工慌忙過來,一個掐住東家的人中,另一個急趕著忙不迭地去把郎中請來。

淳於毅聽來人說了鄭應勤的病情後,心裏自然就明白了幾分,也不多說什麼,從抽鬥裏拿起一包三棱針就跟著來人急匆匆地往鄭家趕去。進門看了看己經被人抬到炕上的鄭應勤,吩咐旁邊的人倒碗燒酒過來,把火石往火廉上一劃,呲啦一聲打著火點著紙媒,對著紙媒吹了兩口,然後再將紙媒的火點著了碗裏的燒酒,酒的表層立時就浮上一層藍幽幽的火苗。他不慌不忙地從口袋裏掏出三棱針,在火苗上將三棱針燎了燎,對準鄭應勤的脖子梗一連紮了三針,然後兩手用力一擠,擠出了三團黑糊糊的濃血。隨著他手的放開,鄭應勤這才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

淳於毅慢慢地將鄭應勤放倒以後,吩咐鄭家的長工給東家灌進口水去,自己則來到院子裏洗了洗手。矢民娘因為家裏出事,一著急早產了,生了個七個月的閨女,這會還在北屋坐月子,家裏出了這麼大的事也出不來,在炕上急得哇哇直叫也不見一個人答話,好不容易聽見淳於毅出來洗手,趕緊就隔著窗戶對外麵焦急地喊:“淳於,你舅他這會兒怎麼樣了?”

淳於毅隻能隔著窗戶回答說:“你就放心吧大妗子,俺舅就是一股子火拱出來的,沒有什麼大毛病,己經給他把血放出來了,過一陣子就好了。”

再說矢民,聽說城裏的油坊起了火,也顧不上套車,穿上鞋撒腿就往城裏跑。一口氣跑了七八裏路,呼哧呼哧地好歹到了油坊,發現連房子加油早己經燒得精光,隻剩下些殘垣斷壁大梁檁條吾地還在冒煙。旁邊圍了一群看光景的人,都一齊欷欽歎氣。兩個夥計和幾個幫忙救火的人被火燎得像小鬼一樣地蹲在一邊,臉上黑不溜秋抹畫得不像個人樣,都一齊癟癟約約地一臉哭相望著少東家。

鄭家接二連三地出事,村裏很快就有人開始說三道四地傳閑話了,而且越傳越廣,連附近的幾個村都傳遍了,說鄭矢民是馬猴精變的,專門出來禍害女人的,誰家的女人跟了他就算倒了槽,早晚得讓這個畜生給禍害死。

扯來扯去就扯到了他出生那一天,說他爺爺鄭順昌親眼看見了一條雪白沒有一根雜毛的大白馬猴跑進了屋裏,從此把鄭順昌嚇出了毛病,就在鄭矢民過了百歲的第二天,他爺爺就死了,臨死的時候還指著鄭矢民,就說出了一個“馬”字,然後立刻吐血而死。

這麼一傳不要緊,各式各樣的傳言都就跟著來了,甚至有些長舌老婆眉飛色舞說得活靈活現,說徐氏死的那天過晌,有人親眼看見椅子上躺的不是鄭矢民,而是一條渾身上下沒有一根雜毛的大白馬猴,一條雪白的大粗尾巴一直當啷到了地上。一看見徐氏過來,一爪子就把她按倒,抱著她的頭正在喝她的血呢。又說城裏油坊起火,那是玉皇大帝為了要趕快除掉這個畜類,就派了霹靂大仙下來把他家的油坊點了把天火想燒死他,結果沒想到算錯了時辰燒錯了地方,讓這個畜類躲過了一劫。還說這個馬猴精不趕快除掉的話,下一個要害禍的還不知道是誰呢。正在說著,遠遠地看到矢民垂頭喪氣地從外麵回來,都一個個立刻閃開,似乎是害怕這個馬猴精再把自己也給按倒吃了。

矢民回到家裏,見家裏圍了一群人,老族長鄭順義神態威嚴地坐在炕前的太師椅上抽著煙,其他人則都圍在炕前,都用一種異樣的目光注視著他。鄭應勤還迷迷泱泱地躺在炕上哼哈地叫喚,淳於毅則倚著炕幫的邊緣,兩手交叉地抱在胸前。屋子裏靜悄悄的,除了間或聽到鄭應勤發出的呻吟之外,再也沒有一點聲音。從矢民鄉試落了第,鄭順義對他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他甚至覺得四爺爺的眼裏帶著刀一樣的寒氣。

矢民進了屋,也不知道自己該說點什麼,他似乎己經感覺到,十幾雙眼睛正齊刷刷地盯著他,他的全身也如同掉進了正在燃燒的火爐中一樣,燒燙得非常不舒服。他低垂著頭,一口接著一口地長喘粗氣,頭也不敢抬,就勢在炕前的空地上蹲咕著。屋裏的氣氛異常沉悶,他感覺自己似乎要被這種沉悶的氣氛給壓爆了。

由於矢民的這樁婚事是由淳於毅老婆做的媒,這個老娘們兒自從侄女死了以後表現得空前興奮,跟著她兩個侄一起把鄭家鬧了個仰兒翻天,那張臭嘴製造了些謠言傳播得到處都是。似乎這樣感覺還不解恨,隻要她走過鄭家老宅門前,就惡狠狠地衝著門“呸”上一口唾沬,再跟著惡罵上一句,雖然鄭家忙得顧不上這些小事,可無論聽到和看到這一出,心裏更加覺得不舒索,氣得在家坐月子的矢民娘隻能坐在炕頭上破口大罵。自己老婆的這一舉動讓淳於毅都覺得臉上掛不住,晚上回家在背地後也罵過這個娘們兒做事不要太過分,你們徐家己經從中撈到了不少好處,光偷著笑就中了,何必在這個時候跳出來繼續落井下石?所以當淳於毅見了矢民,免不了有些做賊心虛地尷尬,隻好硬著頭皮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兄弟,事既然己經攤上了,就要想法解決,你可千萬別再把自己作嗉踢動了。”

鄭矢民的心裏如一團亂麻,嘴裏像被塞入了一塊爛棉絮,堵得他連氣都透不過來,低垂著頭也不吱聲,瞪著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直鉤鉤地盯在泛著地氣的黑色青磚地麵上。

鄭順義咳嗽了一聲,算是打破了屋裏的沉悶,人們的視線都轉移到了他的臉上,在等待著這位鄭家林第一長官的指示。鄭順義不慌不忙地往煙袋裏裝了一鍋煙,飽經風霜的臉上布滿了溝壑,和藹中透著威嚴。他點著了煙抽了兩口,清了清嗓子叫了一聲:“矢民!”

矢民的心像突然被一根針給刺了一下,猛地抖動了一下懸了起來,身體也隨著一陣急促的顫抖,險些栽倒,聲音極低地答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