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房媳婦死後,淳於毅家裏的把自己娘家侄女說給了鄭矢民,就在娶親的當天,迎親的轎子突然斷了轎杆,不祥的預兆再次籠覃在鄭家。果然,正當兩個人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的時候,一次猝不及防的意外又致使徐氏死於非命。家裏接連死了兩房媳婦,外麵到處傳言鄭矢民是妖魔“馬猴精”,而徐家也趁火打劫,用巧取豪奪的方式,奪去了鄭家在城裏的錢莊,鄭矢民也被當做妖孽而逐出了族門,隻身一人流落到了在德國統治下的殖民地城市一—青島。
死了二房媳婦
春天的料峭隻需要那麼一兩場雨,就會把殘留的寒氣給驅趕。兩場春雨後的膠州,天氣逐漸暖和了許多。
鄭家林村前的墨水河早已解了凍,清冽的河水衝刷著水裏的碎石,發出潺潺的喧嘩,平緩舒展地從鄭家林村前流過。雨後的清晨,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濃鬱的土地氣息,火紅的陽光灑在靜悄悄的墨水河上,映出一片燦爛輝煌的金碧,宛若流動著的金湯,順著河道蜿蜒地流向遠方。遠處,一群鴨子和幾隻白鵝在河水中伸長了脖子“呱呱”地叫著,與對岸小樹叢裏“唧唧喳喳”的鳥鳴相互呼應,打破了春晨的這種平和寧靜。陣陣春風吹拂著河邊一棵棵垂柳,剛剛抽出嫩黃色細芽的新枝,蜻蜓點水一樣輕輕地撥動著河水,在舒緩的水麵打出一個一個碎碎的漣漪。
鄭矢民一個人踏著春雨過後鬆軟的土路,沿著墨水河邊向城裏走去。這條路他已經不知道走過多少回了,路邊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打他結婚以後這還是第一次進城,一來過去看望城裏鋪子裏的夥計們,發個喜糖讓大夥都沾點喜氣;二來去打理一下近段時間的賬目,畢竟從忙活著娶親到現在還沒有去過。正走著,忽然從對岸的小樹林裏傳來一陣粗獷歡快的唱戲聲,斷斷續續地飄進他的耳朵:
趙匡胤手持一根盤龍棍,打關西闖關東,穆龍關前打韓通。
一打韓通來降順,二打韓通來進貢,打來的江山他不坐,他讓給大哥柴世宗,柴王爺坐八載,龍歸滄海。趙匡胤從此坐朝廷,韓龍進來的韓素妹,他龍顏封西宮,韓素妹灌醉了宋天子,傳旨斬了鄭子明。陶三春反進宮,怒斬黃袍氣難平。趙匡胤得了病,他二弟光義進了宮,燭紅搖影出人命。
誰都知道這是《趙美蓉觀燈》裏的一折,不過這原本是女戲,如今被這麼一個大老爺們兒扯著像破鑼一樣沙啞的嗓子給吼叫出來,卻成了另外一種味道,就像是浮在河裏的那些鴨子們抻長了脖子的叫聲。矢民聽著覺得特別好笑,似乎已經看到了那人在嘶吼時脖子上一根根凸顯的青筋。
應該說,再次婚姻給他帶來的是一種全新的精神麵貌,不僅僅是生理上的轉變,更重要的是心理上因張氏的死而給他帶來的沉重負擔得以釋放。連續幾天出門,他臉上始終都帶著笑,連走路的腳步都覺得輕鬆了很多。然而,當他一個人沉下心來的時候,免不了會受到迎親路上斷轎杆的事影響,想起此事就覺得自己心短氣長。不僅如此,隻要他聽到誰在議論與轎子有關的話題,都會讓他覺得有一種心慌意亂的敏感。這事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心底,既不敢開口說,更不敢輕易去問,竟成了他的一塊心病。唯恐因此再給自己添加一些羅亂,矢民總是謹小慎微地度過每一個白天。
昨天是新婚後的“望四日”,也就是新媳婦結婚後回娘家的日子。徐氏一大早就從炕上爬起來,早早地梳洗打扮,催促矢民趕緊動身。一路上矢民幾乎沒有說話,這還是他第一次獨自一人直接麵對新丈人一家,少不了些許緊張。頭天晚上,矢民娘就已經把所有去丈人家的看禮都備好放到他屋裏,和訂婚時的東西差不多,煙酒糖茶餑餑豬肉總共六樣,每樣都是六斤,這叫做六色禮,從丈母娘家往回走的時候,每樣再帶回來一半,說明兩家結了親,從今往後都有份。可早晨往外走的時候,徐氏在外麵催得急,矢民偏偏就把一刀豬肉給落下忘了拿。等到了丈人家,丈母娘接過看禮一點數,發現獨獨少了豬肉,臉色就突然變了,把徐氏拉倒一邊,小聲地質問她:“這怎麼才五樣?肉呢?你婆婆怎麼沒有給豬肉?”
徐氏也不知道老媽兒(老媽兒:膠州方言,媳婦對婆婆的稱謂)給準備的看禮都有什麼,昨晚矢民把這些東西拿過來的時候,她連看一眼都沒看,就讓矢民放到了一旁。如今經她娘這麼一問,自己也傻眼了,就過來趴在矢民耳朵上問:“娘問裏麵為什麼沒有豬肉?”
正在和老丈人說話的矢民本來就緊張,聽徐氏說到了豬肉的事,不由得打了個愣怔,抬頭驚訝地看著她,忽然想起走得急,竟然給忘了,猛地一拍腦袋,窘迫地說:“呀!我給忘了。俺娘都給準備好了,我夜來晚上還單獨放在一邊。都是今天早晨讓你給催的,到底給忘了個幹幹淨淨!”
丈母娘眼裏明顯地流露出了不滿情緒,她望著矢民不相信地撇了撇嘴。老丈人倒是顯得很大度,正襟危坐地在太師椅上抽著水煙袋,給矢民丈母娘使了個眼色,打著哈哈地給新女婿解圍道:“忘了就忘了吧,閨女女婿又不是成心的。再說矢民也是個老實孩子,如今都是一家人了,還在乎那塊肉?”
丈母娘依舊沉著臉,不依不鐃地道:“不是在乎不在乎那塊肉,咱家哪天沒有肉吃?這是爭競個禮道,是看看他們老鄭家眼裏有沒有咱們。”
老丈人徐老爺掃了一眼早已窘出一頭汗的矢民說:“心裏有就中了,不一定非得都做這些形式。隻要矢民能對咱閨女好,我看比拿什麼都強。你說是不是矢民?”
矢民見老丈人給自己扔過一個梯子,就趕緊接著,尷尬地點點頭連聲說是。丈母娘見老頭都這麼說了,盡管吊著臉還是老大的不樂意,可也隻好作罷。矢民也總算是勉勉強強地在丈人丈母娘跟前熬過了這一關。
然而,從結婚斷轎杆,到“望四日”沒有帶豬肉,這些看似極為平常的細節,卻都為鄭家在不久後出現的災難埋下了伏筆。
盡管矢民娘嚴令娶親隊伍中的所有人不得將斷了轎杆這出醜事給透露出去,可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畢竟人多嘴雜,出了這樣一件足可以轟動膠州的大事根本就捂不住,再加上中國婦女那種對別人隱私的高度好奇心在作祟,沒過幾天,這事就傳得沸沸揚揚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整個膠州都在流傳這粧奇聞,甚至添枝加葉越傳越神,隻要是鄭家人走過之處,必定有人會在背後戳戳咕咕地說三道四,鬧得大家心裏都不愉快。這話傳到了矢民娘的耳朵裏,更是把這個剛過門的媳子當做一個掃帚星,耷拉著眼皮不願正麵看她一眼,無論媳子做什麼都沒個好臉色。
徐氏也明白其中的宄竟,自己覺得剛剛進門,還沒有踩下鄭家這塊地勢,也就隻好忍氣吞聲,盡可能地做好自己的活,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公公婆婆,絕不敢在婆婆麵前流露出任何不滿情緒,隻有下黑上了炕以後,才敢悄聲地對矢民發幾句牢騷。
好在這事很快就過了風頭,漸漸地人們對這件家喻戶曉的奇聞己經失去了興趣,再加上徐氏己經懷孕在身,矢民娘的態度總算有所好轉。
鄭應勤兩口子自從有了矢民兄弟之後,就一直沒有再開過懷,尤其是大兒子死了之後,矢民娘如摘心揪肝一樣痛疼過度,連月事都時有時無,就更是沒了戲。眼瞅著家裏隻有矢民這一棵獨苗,鄭應勤就起了歪點子,找機會拐彎抹角地和老婆商議說:“他娘,咱們一天比一天老了,眼前就矢民這麼一個孩,是不是少了點?連孔老夫子都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意思是至少得有個仨倆的孩子。常言道一個眼不是眼,一個兒不是兒呀。你看,我這一把年紀的人了,是不是……”
矢民娘一聽他吞吞吐吐話裏有話地這麼一說,立刻就明白了鄭應勤的意思,瞪眼扒皮地說:“你這個老東西是不是還想三想四地要娶小?你吃一股吃二股,想個什麼吃脆骨!你那肚子裏的花花腸子還不少呢。我告訴你,隻要我活著一天,你就趁早死了這份子心,想娶小?門都沒有!”鄭應勤聽見老婆一句話就把自己的念想給斷掉,心裏就感覺很憋屈,發了狠地說:“你要是有能耐的話,倒是再生一個給我看看呀?我還真不信了,你這塊老幹薑還能再發出個嫩芽來?”
矢民娘就嗤笑地看著他說:“我是塊老幹薑?怕是你那個玩意早就懨莠得不出湯了吧?看看你那雙鞋就中了,全是些尿嘎啦。”
鄭應勤不服氣地說:“你可別吐舌子笑話個咬舌子,你倒是好,聽聽你尿尿的聲音就中了,嘩啦嘩啦滿地淌。”
矢民娘趕忙看了看左右,嗔怒地說:“你這個老不正經的老東西,也不怕媳子聽見。你要是真有能耐,別在這裏耍嘴皮子,等下黑上了炕我弄死你這個老東西!”
鄭應勤撇了撇嘴,不屑地說:“這事誰弄死誰還不好說呢。”
也可能是被老婆賭杠得來了勁,鄭應勤還就動了真格,那管老槍像吃了金槍不倒藥一樣杠杠地昂首衝天,在炕上天翻地覆地施展自己,讓矢民娘又是驚又是喜。沒過多長時間,矢民娘竟然也真的“嘔啊”地開始嫌飯了,和媳子一起挺著個大肚子裏外轉悠,把鄭應勤喜得做什麼事都格外有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