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裏玩鬧得再累、再大汗淋漓,也沒這般提著小心肝、小心警慎地陪著笑臉累。
公孫度風一般地出現在我的麵前時,我依舊坐在台階上,雙手托著下巴,看著石板路上的裂紋發呆,那裂紋彎彎曲曲,蜿蜒而延伸出去,直到一雙墨底雲紋的靴子腳下。
我抬眼瞥了眼來人,目光呆滯地看著他,“二哥,我不想進宮。”
公孫度在我身側坐了下來,一把將我的頭摟在了懷裏,捏了捏的鼻子,勉強扯出一個笑意來,“二哥也不想你進宮,等你進宮了,二哥想看看你了,還得去求金滄月那小子,借了他東宮的令牌,才能混得進去,你說多麻煩啊。”
我睜大著眼睛瞪著他不說話。
“楚楚,二哥舍不得,”公孫度的聲音陡然間低了下去,我隻覺得鼻間隱隱一酸,眼前便漸模糊了起來。
初十五日,石榴木金執位,吉,宜嫁娶破土。
也宜入宮。
那一日風和日麗,陽光不薄也不厚地灑落在府前的街道上,透過寬大葉子的梧桐葉,在車轎前落下斑駁的光影,金幡鳳尾傘鑲嵌的流蘇珠排在微風中清脆悅耳,響動數裏。
我在車轎前停了下來,回頭掃了眼府前石獸兩側跪著相送的家人,卻是目光來來回回梭巡了三遍,也不見公孫度的身影。
青蘿在一旁催促的時候,我隻覺得鼻尖一酸,矮身鑽進了車馬裏,淚水便“嘩”地一下淌了下來,所幸錦綢的簾子適時落了下來,車馬已然開始啟程,我痛哭流涕的樣子方沒能被人瞧了去,抬了衣袖擦拭著眼淚,就見車簾一閃,一個青藍色的身影已出現在眼前。
是太子金滄月。
我怔了怔神,也忘了繼續擦拭著眼淚,豆大的淚珠就無聲地順著臉頰滾落下來。
“怎麼?舍不得離府?還是怕入了宮,我會吃了你去?”金滄月勾了勾唇,眉眼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仿佛我掛在臉上的淚珠隻是個擺設,顯露不出我一絲的傷心,他也沒有一丁點的憐香惜玉,“哦,是不是公孫度那小子沒來送你?”
我恍了恍神,在我的記憶裏,太子金滄月素來是個不苟言笑的人,我從不曾知曉他笑起來的模樣,足以讓我忘記了一切的煩惱,我就那麼瞪大著眼睛看著他,忘了我為何哭泣。
“公孫度就坐在府門口的那株梧桐樹上,一直目送著你的車轎消失在巷子口,我猜,他是不忍和你分別,”金滄月伸手撫了撫我的頭,順手扶正了一枚被馬車晃得歪斜了去的簪花,淡淡地說了句,“你們還真是兄妹情深,昨夜裏可拉著我叮囑了好久。”
我終於記起了我是為公孫度沒來送我而哭泣,隻覺得鼻尖再一酸,想扭過頭去看那府門口的梧桐樹,卻偏偏被金滄月擋了視線,手被金滄月拉著,又沒法去掀開簾子,隻得無比委屈地哽咽道,“哥哥會從樹上摔下來的,小時候他上樹替我抓會唱歌的黃酈鳥,就從樹上掉下來過,還摔斷了腿。”
“他爬那樣高,興許隻想多看你一會兒,”許是金滄月從不曾見過我這般放廝地哭著,怔了怔,終抬起自己的衣袖擦拭著我淌在臉上的淚水,小聲地勸慰道,“你知道父皇今日派了多少人來接你麼?”
我搖了搖頭,我隻記得上車轎前看到府門口黑壓壓的一片人,西涼皇室金色鑲邊的旌旗在半空裏密密麻麻的如雲般招展。
“半個公主的儀仗,外加半副君王的儀仗,”金滄月聲音的低了低,“我西涼自建國伊始,從不曾出過太子妃,你是第一位,因此這儀仗的陣式,是父皇親自下令的。”
縱使我再混沌,此刻也清楚地記起入轎前見的那架隻有禦前才有曲柄華蓋和兩對鑲金旗,我抬頭不解地望向金滄月,卻見他淡然一笑,“今日,本殿沾你的光,也享受一回這半個天子的待遇,卻不料你這小丫頭還哭鼻子,哭得臉都花了,若是讓他人瞧了去,指不定會編排出什麼事端來呢。”
我欲抬袖抹去臉上的淚水,卻見他遞過一方柔軟的帕子來,“我答應過公孫度,要好好地待你,若讓他知道你這般哭哭啼啼地進了宮,回頭非將我踢下馬不可。”
我強忍著收了淚,緊咬著唇不說話。
車轎外傳來說話聲時,金滄月一掀簾便閃身出了去,我再一回眼,就見青蘿一手拍著胸口,一手緊緊地摟著懷中的小包袱出現在我的眼前,“嚇壞婢子了,太子殿下一抬手就將婢子給扔了上來,嚇壞婢子了。”
我瞪著青蘿,直到她長久地緩過勁兒來,回了神,方盯著她懷中的小包袱,恨恨地問,“我讓你帶的東西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