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帶你去海邊，你說日光傾城，思念滿溢。我就在你身邊啊，可是親愛的，你心裏在思念著誰？想到曾有個人住在你心上，我的心就隱隱作痛。
清明那場桐花雨，它從記憶的盡頭，一路洋洋灑灑開到今朝。
你原諒那片海了嗎？
我原諒你了。
楔子、
顧蘊的來信，混在一堆沒用的信函中，被塞進顧桐的信箱裏。
信封裏其實隻有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陽光帥氣的少年，他頭發理得很短，上麵綴著水珠，陽光下熠熠生輝。他有海邊居民慣有的小麥色皮膚，眼睛黑亮，笑容燦爛，白白的牙齒，像是深海裏的小貝殼一樣整潔。
他穿著緊身潛水衣，身後是一片汪洋大海，他的手裏握著一隻大大的海螺。她盯著照片看了一會兒，翻過背麵，隻有一行字：第一次成功潛入了海底，這是戰利品。
她心裏閃過一絲尖銳的痛，像一根針飛快地從心髒表麵劃過去。
窗外桐花開得正好，風卷著一朵桐花落進窗裏來，顧桐站在原地，下意識地回頭望向窗外，粉白色的桐花雨一般地落。
時光在指尖倒退，眼前的桐花，忽的與多年之前的那場桐花雨重合起來。
那場從她出生就不停歇的桐花雨，似乎穿過了年輪，一直下到了現在。
1、
她出生於東海海邊的一個小漁村，離大海非常近，村裏的人都以打漁為生。顧桐喜歡大海，一直幻想著像爸爸一樣，穿著潛水服下到深海去采集大大的海蚌。可惜爸爸一直不肯讓她靠近大海，她纏著父親問，什麼時候能夠去海邊呢，爸爸想了想告訴她，等到媽媽給她生個弟弟，她就可以去海邊了。
在顧桐三歲那年，媽媽給她生了個弟弟，這個弟弟就是顧蘊。
但是顧桐討厭他，討厭這個膽小鬼弟弟。
和顧桐相反，他害怕大海。小時候帶顧蘊去海邊玩，海浪從腳背沒過，他都要鬼哭狼嚎。
“男子漢竟然害怕大海！沒出息。”顧桐十分瞧不起顧蘊。
顧蘊不服氣地反駁她，“喜歡大海的怪胎！真搞不懂，那種可怕的地方，有什麼好去的。”
“顧蘊你別忘了，爸爸就是從那麼可怕的地方，采集海貨養活你的。”顧桐瞪了他一眼，她正在穿潛水服，今天是她十三歲生日，爸爸要帶她進行人生中，第一次潛海。
“那是因為他是爸爸。”顧蘊不服氣地說，“你一定不行的！”
顧蘊不相信顧桐能夠和爸爸一樣，然而那天，顧桐真的做到了。
“顧蘊你看！”十三歲的顧桐站在漁船上，臉上的水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她高高舉著雙手，手裏是那隻大大的海螺，她看上去那麼快樂，眸光亮得驚人，“第一次潛海的戰利品！顧蘊你這個膽小鬼，你說我到底行不行！”
“了不起啊！”顧蘊嘟噥了一聲，但他看向那隻大海螺的目光裏，卻帶了一絲羨慕。
“大海，真的那麼好嗎？”他嘀咕了一聲。
顧桐得意地說：“當然了，男子漢的征途，是星辰與大海。”
2、
顧桐覺得顧蘊一定是瘋了，因為一向討厭大海的顧蘊，竟然開始看起了與海洋有關的書籍！而且還開始跟著媽媽一起，上漁船幫忙。
這一年顧桐十六歲，顧蘊十三歲。
放學的時候，顧桐去對麵小學找顧蘊一起回家。
走到顧蘊教室門口的時候，她發現顧蘊正有些扭捏的跟一個女生說話。
“我姐是十三歲的時候第一次下海的，我也十三歲了，我也會像姐姐一樣下海的。”顧蘊說。
顧桐停下腳步，她一時間以為自己幻聽了，一直覺得她是女瘋子的顧蘊，難道一直拿她當做榜樣嗎？
“你姐姐真厲害。”那個小女生的眼睛裏滿是羨慕，“我也好喜歡大海。”
“那個……沈星。”顧蘊耳朵紅紅的，顯然很緊張，“我也很厲害的，我也能下海了，你有想要的東西嗎？”
“海螺吧。”名叫沈星的小女孩兒從筆袋裏掏出一隻很小的海螺，“我從小喜歡收集海螺，可是沙灘上的海螺都好小，我喜歡大海螺，湊近耳邊可以聽見海浪聲的那種。”
“海螺啊。”顧蘊嘀咕了一聲，隨後將胸脯拍得很響，“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顧桐頓時恍然大悟，怪不得顧蘊忽然發了瘋地強迫自己接受大海，難道是因為這個叫做沈星的小女生嗎？
回家的路上，顧桐一直打量顧蘊，“那個女生真可愛，她是誰啊？”
顧蘊的臉騰一下就紅了，他結結巴巴地說：“你、你說誰啊？”
“就是那個喜歡收集海螺的沈星啊。”顧桐打趣他，“喂，我說顧蘊，小小年紀不學好啊。”
“不是啦，姐。”顧蘊急忙說，“她是同學，她好可憐的。她都沒有朋友，因為她有病，大家不敢靠近她，說是會傳染。”
“傳染？”顧桐愣了一下，“她什麼病？”
“她是心髒有問題，不會傳染的，我查過好多書，書上都是這麼說，可是大家都不相信我。”顧蘊有些沮喪，“她跟姐姐一樣，可喜歡大海了，我覺得她太可憐了，我想跟她做朋友。”
“那就采一隻最大最美的海螺送給她吧，她一高興，就會跟你做朋友的。”顧桐笑著說。
3、
顧蘊央求她別告訴爸媽，他想潛水的原因，顧桐看在他十分有誠意的貢獻上自己本月零花錢的份上，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然而三年後，顧桐卻十分後悔，如果那時候沒有心軟妥協，沒有替他隱瞞，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了。
三年後，顧桐十九歲，念高三，顧蘊十六歲，念初三。
聽到有關於與顧蘊和沈星的傳聞，正是高三第一次模擬考試剛剛結束。她的死黨衝進教室裏，一臉八卦表情地看著顧蘊，她說：“顧桐，你弟弟可以啊，品學兼優的好學生，竟然還偷偷戀愛啊！”
“你說什麼？”顧桐頓時就震驚了，“這不可能吧！”
“不是吧，你竟然不知道？”死黨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就是初中部的那個病美人沈星啊。”
顧桐隻覺得腦袋裏，轟隆隆響起一道悶雷。
她用最快的速度衝進初中部，然後將正在座位上做習題的顧蘊拽出了教室。
“姐？”顧蘊不解地看著顧桐，“你發什麼瘋啊，我馬上就要上課了。”
“這句話該我來問你！”顧桐稍稍仰頭看著顧蘊，十六歲的顧蘊已經比她高出了大半個頭，“顧蘊你給我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和沈星在談戀愛！”
顧蘊眉心皺了起來，他質問顧桐：“你聽誰說的？”
“你就回答我是不是！”顧桐怒極反笑，“顧蘊你可以啊，你的豐功偉績都傳到高中部去了你知道不？”
“姐，我們沒有，我和沈星隻是好朋友。你別聽那些人胡說。”顧蘊淡淡地說。
“你還說謊！”顧桐卻不聽顧蘊的解釋，“大家都在傳，難道所有人都誤會了嗎？爸爸那麼幸苦的賺錢給你交學費，是為了讓你在學校好好念書，不是讓你來跟人談戀愛的！”
“姐，我跟沈星……”顧蘊急忙想要解釋。
“你給我閉嘴，以後你給我離沈星遠一點！”顧桐打斷他的話，她在氣頭上，根本不想聽他解釋。
“姐。”顧蘊低低喊了她一聲，他聲音十分堅定，他說，“我沒有做錯，沈星身體不好，我隻是多照顧了她一點。這一次，我不會聽你的！”
4、
顧桐怒氣衝衝地跑回家，她說不通固執得像頭牛一樣的顧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去告訴爸媽，讓他們來阻止顧蘊做傻事。
然而她才到家，還沒有進門，就聽到爸爸的咳嗽聲。
常年的深海勞作，冰冷的海水凍傷了他的肺，這兩年，他咳嗽得越來越厲害。
前段時間，她陪爸爸去看醫生，醫生提議爸爸減少潛水次數，最好是不要再做這樣的工作了，可爸爸卻拍著胸脯表示自己沒事。
她知道，爸爸是為了替她和顧蘊攢學費，他最希望的事是顧桐和顧蘊可以像候鳥一樣飛離這裏，去更大更美麗的城市，看看比海洋更美麗的風景。
所以她才那樣生氣！
她在門口站了很久很久，最終沒有踏進家門，她像是沒有回來過一樣，悄無聲息地又回到了學校，她不想讓爸爸再費心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