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蘊的事情，她一定要自己處理好。
她再一次去找了顧蘊，顧蘊一臉不耐煩地看著她：“你為什麼就是不肯相信我呢？我說了，我和沈星之間，不是你想得那樣。我們沒有交往，又哪來的分手？”
“這是你的成績單。”顧桐麵無表情地將成績單遞給顧蘊，“你的成績下滑了你知道嗎？你說你和沈星之間沒什麼，那麼這個分數怎麼解釋？你這個分數，根本上不了高中，你打算混個初中文憑就回家？你回家又能做什麼？像你這樣……”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顧蘊辯駁道，“姐你管好你自己吧，還有半年就要高考，你不是應該更努力嗎，哪裏有閑工夫來管我。爸媽都沒管我，你憑什麼管我？”
顧桐頓時怒了，她吼道：“就憑我是你姐！你不和她說，我親自去和她說！”
“你要做什麼？”看著這樣的顧桐，顧蘊心中隱隱浮上一絲不安，“你不會又要告狀吧，從小到大，你沒少在爸媽麵前告我的狀！”
“我沒你那麼幼稚。”顧桐說著，轉身往前走，顧蘊看著她離開，心裏始終不安，不過他猜不出顧桐的心思，隻好自己回了教室。
顧桐沒有離開，她去了沈星所在的教室，她讓人把她叫出來，然後在寒風蕭瑟的校園裏，告訴了她一個秘密。
5、
顧蘊是在學期末的最後一天，怒氣衝衝地衝進顧桐的教室的。
他手裏抓著一隻美麗的海螺，喘著氣看著顧桐，他說：“你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說著，狠狠將海螺摔在地上，海螺被摔壞了，破碎的殼兒四處飛濺，教室裏死一般的安靜，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顧桐和顧蘊的身上。
碎裂的海螺靜靜躺在地上，與這隻海螺一起碎掉的，大概還有一些別的東西吧。
顧桐蹲下身，將壞掉的海螺撿起來，這隻海螺，是她十三歲那年，第一次潛入深海采到的，她一直當做寶貝一樣。
“顧桐，你這麼做，太卑鄙了！沈星要和我絕交，他說以後都不會再跟我說一句話了！顧桐我討厭你！”顧蘊吼完她，轉身就跑出了教室。
就像他來的時候一樣，去的那麼匆忙。
“你沒事吧。”死黨將她從地上拉起來，“你弟弟……”
“我沒事，別管他，他有病。”顧桐冷冷地說，她緊緊抓著那隻海螺，抓得那麼那麼緊，以至於掌心都被海螺破裂的鋒口割破了。
她知道顧蘊一定會來找她，因為沈星肯定會跟他分手的。
三年前，她初三，顧蘊小六，在國慶放假前，他承諾送給沈星，他親手采集的，來自於深海的美麗海螺。
那後來，顧蘊當然也努力嚐試下海，可他失敗了，甚至一直到現在，他還是沒有辦法潛入深海，小六的時候，他送給沈星的那隻海螺，是她十三歲那年從海底采上來的那一枚。
他和沈星的感情，開始於那隻由謊言堆砌起來的海螺，像萬裏江堤毀於蟻穴一樣，他們之間的美好，始終深藏著難以啟齒的秘密。甚至顧蘊在沈星麵前，一直塑造著自己可以潛入深海自由穿行的形象。
因為沈星熱愛深海，他就讓自己變成了她喜歡的樣子。
她那天告訴沈星的，就是那隻海螺的秘密。
顧桐反複對自己說，她沒有錯，她隻是不讓顧蘊在人生的轉折點上走向歧路，她隻是不想爸爸的辛勞付出被這樣辜負。她不相信顧蘊的說法，而且如果顧蘊和沈星之間真的什麼都沒有的話，沈星為什麼會在她告訴她海螺的秘密之後，選擇和顧蘊絕交呢？
學期末的測試成績很快下來了，顧桐的分數不錯，排進年級前十，然而顧蘊的分數，卻變成了年級倒數。
他像是故意跟顧桐置氣，她要他怎樣，他偏不。
那個小時候總是跟在她屁股後麵跑的小不點，終於變成了如今，見了麵也不想與她說話的樣子。
寒假還是來了。
6、
“爸，這麼冷的天，別出去了。”顧桐喊住想出海的爸爸，“等天暖和點，再下海吧。”
“爸爸沒事，今天隻撈兩次就回來。”爸爸對著顧桐笑了笑，他看了在一邊削貝殼的顧蘊，無聲地歎了一口氣，他說，“你在家溫書吧，還有一學期就高考了。”
“我去吧！”顧桐抓住爸爸的手臂，她心裏很焦躁，她覺得自己沒有錯，可是為什麼顧蘊故意考倒數，她不知道，她想不明白。
或許下到深海，去到她最喜歡的地方，能夠讓她安靜下來，讓她想明白吧。
“讓我去吧，爸。”顧桐又說了一次，“你在船上拉繩子，我去撈。”
“可是……”爸爸並不想讓顧桐這麼做。
“就讓她去吧。”在一邊削貝殼的顧蘊忽然說，“她那麼喜歡深海，那麼喜歡海底，就讓她去吧。我也會去幫忙的。”
顧桐愣住了，她有些不明白顧蘊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因為放寒假以來，他們都沒說過一句話。
“我去幫你拿潛水衣。”顧蘊說著，丟掉貝殼走進屋裏。
顧蘊回來的很快，他手裏抱著她的潛水衣，爸爸裹上一件厚外套，去岸堤上整理漁船。顧桐從顧蘊的手裏接過潛水衣，顧蘊的手縮進衣袖裏，縮著脖子跟在她身後，一言不發。
回想起來，假如那天她沒有因為舍不得爸爸潛海，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
然而時光無法倒退，她阻止不了即將發生的悲劇。
她穿上潛水衣上了漁船，顧蘊坐在船艙裏，爸爸在外麵掌控方向。
“五分鍾就拉你上來。”爸爸說著，衝她比劃了一個勝利的手勢，“加油！小桐，去你最喜歡的大海吧。”
“好！”她無聲的，隔著氧氣罩說。
她噗通一聲跳入海水中，下墜、不斷的下墜……跟著她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她實在太冷了，那種深入骨髓的冷，並且她發現海水透過了潛水衣透了進來，她心中浮上一層恐懼，海水越來越多地灌進衣服裏，她用力扯著繩子試圖讓繩子另一端的人覺察到她的處境。
時間好像被無限拉長，她不知道她在海水裏掙紮了多久，隻有那種最原始的恐懼深深攫住她的靈魂，她戰栗到極點。就在她以為快要撐不住的時候，她看見一個黑點朝她湧來。
跟著她看到了爸爸的臉，他沒有穿潛水衣，沒有戴氧氣瓶，他就這麼潛了下來，他抓住了她的手，用力將她往上拽。
當她的腦袋浮出水麵的瞬間，她看到爸爸的臉色驀地一僵，跟著前一秒還緊緊抓著她手臂的那隻手，忽然鬆了，她看著他像一塊被丟入水中的硬幣一樣，緩緩往下沉。
足足有三秒鍾她才回過神來，她一把扯掉氧氣罩，她伸手想去抓住爸爸的手，她喊：“顧蘊，快救爸爸！快救爸爸！”
她喊得嗓子都沙啞了，她奮力地往下遊，她那麼那麼努力地想要抓住爸爸的手，可沒用，她什麼都沒能做到。
她摯愛的大海，就在她麵前，吞噬了她最愛的那個人。
7、
她懼怕大海，她討厭大海，她憎恨顧蘊。
他為什麼不救爸爸，要是那時候，在爸爸往下墜的一瞬間，顧蘊就抓住他的手，也許爸爸就可以被救活了。
那天是過路的漁船將爸爸救起來的，雖然很快送到醫院，醫生也將他救醒，可他原本身體就糟糕透了，加上肺裏灌進去不少海水，因此便一病不起。
爸爸是在來年的五月份離開的，那天是她的生日，他努力撐到了她的生日。
爸爸葬禮那天，顧桐不肯讓顧蘊給爸爸戴孝，她扯爛了他的白衣衫，她說：“顧蘊你滾，你給我滾！”
顧蘊像是忽然就長大了，他倔強地不肯離開，他跪在爸爸的墓碑前，任憑顧桐怎麼拉都不肯走。
“海水有那麼可怕嗎？爸爸就在你麵前滑進水裏，你為什麼不救他！”她大聲說著，眼淚怎麼也停不下來。她鬆開他的衣領，無助地蹲下身，“我又為什麼沒能救他……”
她說著緩緩站了起來，她往後退了好幾步，她說：“我為什麼沒有能救他，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應該滾的人，是我才對。”
她說完，轉身就跑，那急促的腳步聲終於找回了顧蘊的神智，他飛快地站起來，追著顧桐，是在岸堤邊上的桐樹下追到顧桐的，他用力拽住顧桐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