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hirteen——後宮·寵妖傳(3 / 3)

慕離就笑了起來,她問,“那麼端木,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這句話,是藏在心底,走過一個寒暑又一個寒暑的秘密。多少次想問問他,多少次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

端木樞笑了,這樣的端木樞同記憶裏的那個少年重合起來,他吻了吻她眉心,認真而慎重的說,“若不是喜歡你,我又怎麼會爬上這皇位。”

少年藏在心底的話,熨燙了心肺,燒灼了心肝,到底是破開重重阻礙,徹徹底底傳達進了,想傳達的那個人心底。

若是懷著這樣的心情,不論真情還是假意,都能讓她安安心心的將這個孩子生下來吧。

慕離開始胖了起來,肚子裏的孩子再有一兩個月就該臨盆了。她沒有過問戰事,但是從宮人偶爾睇來的怨恨眼神,慕離猜得出來一定很不樂觀。

這個猜想在冬至那一天,原原本本的撕開在她眼前。

“大人。”宮女跪在她麵前,顫巍巍的說,“夜郎國傳來口信,說是隻要把您交出去處死,就從大周撤兵。”

慕離沉默了好一會兒,她輕聲問,“士兵——攻到哪裏了?”

“已經,兵臨城下了。”

“多嘴的奴才!”端木樞氣急敗壞的將那宮女一腳踹了出去,他將一切不好的消息都阻隔在她的世界之外。

慕離轉過頭去,淡淡說,“你又能瞞我多久呢。”

端木樞笑了笑,“不用多久的阿離,這大周國的王位是誰的,都不重要。”

“把我……交出去吧。”慕離認真的看著他的眼睛,“我們都在自欺欺人而已,端木,你其實並沒有你說的那樣喜歡我。你從一開始,要的不就是這個皇位麼?”

端木樞緩緩收了笑意,他背過身去,好一會兒才開口,“可是阿離你知道麼?”

他轉過身,定定看著她的臉,“我踏上這個王位,隻是為了保護你啊。”

9、冬至

端木樞已經連續好多天沒有踏進慕離寢宮了。

宮人不敢再和慕離多話,因為那天和慕離說話的小宮女被拖出亂棍打死了。每個人看她的眼神都是懼怕和憎恨的,無數人叫她妖女,視她為不祥之物,若不是端木樞一意孤行的護著她,怕是她早就被人碎屍萬段了吧。

“哈哈。”一個癡狂的笑聲傳入慕離耳中來,她偏頭望了一眼,隻見瘋了的明珠正一動不動的站在她寢宮門口盯著她瞧。

“明珠?”慕離站起身來,她的肚子已經很大了,走起來沒有以前那麼方便。

明珠咯咯傻笑著看著她,藏在背後的手忽的伸出來,當頭朝慕離丟過去一樣東西。慕離本能的接在手裏,那是一隻明黃色的布包,被拋在空中的時候,包袱上打著的結散了開來,裏麵卻是一件厚重的袍子當頭朝慕離罩了過來。

慕離下意識的接在手裏,慕離低頭看向那袍子的一瞬間,心口驀地被人刺了一劍似的生疼。她倒吸一口氣抬頭看著傻笑的明珠,她顫著聲音問,“明珠,你從哪裏拿來的這件衣服?”

明珠眼神有些茫然,她傻傻的笑,“打球球,打球球。”

她邊說邊往前走,慕離一咬牙拽緊那件衣袍跟著明珠往前走。

因為夜郎國的士兵已經攻到了城下,宮裏很多宮奴都已經逃走了,這樣一來這諾大的大周皇城頓時就更顯得空曠了。也因為這樣,才沒有人來攔著她。

跟著明珠繞過一道又一道回廊,明珠走的特別快,她氣喘籲籲的跟著。明珠看她走的太慢,索性拉著她的手往前跑,慕離走的滿頭是汗,小腹之中傳來一陣一陣的痛意。

最終明珠拉著她停在了冷宮前麵,冷宮裏寂寞無聲,住在冷宮裏的妃子們已經都逃走了,這個皇城岌岌可危,到處都是頹敗的氣息。

明珠拉著她走進去,推開一扇破敗的門,慕離看到門後麵是一張褪了漆的桌子,桌子上有一個圓形的觸手機關,明珠說的球,大概是這個機關吧。許是癡傻的明珠一個人跑來這裏玩,無意間發現的。

她顫抖著抬起手旋了旋機關,一陣悶響之後,密室的門開啟。她走進去,終於在最裏邊看到了叫她震驚錯愕的東西。

那是一尊牌位,邊上的衣冠塚已經被打開,裏麵的東西大概就是被她抓在手心裏的這件衣袍吧。

她死死望著牌位,像是要將上麵的每個字都鐫刻在眼底。

為什麼呢?

她覺得呼吸急促,她輕輕將那牌位抱在懷裏,還沒有張嘴,眼淚就先落了下來。

——崇禎太子趙禎,卒與壬辰三年臘月初十八。

他踏過荻花那一年,正是壬辰三年的大寒。

而他本來的名諱,便是趙禎。

10、小寒

可是如果這個是趙禎,那麼陪在她身邊這些年的端木樞又是誰呢?

慕離心裏亂成了一團,她將那件衣衫看了又看,衣襟上青黑色的血漬仍在,她記得那麼清楚,月色之下,他的心跳聲有這奇異的安撫作用。

“你看到了?”端木樞的聲音幽幽從耳後傳來。

慕離沒有回頭,她隻是緊緊抱著那個牌位,啞著嗓子問,“是不是真的?你不是端木樞,對不對?”

端木樞沉默了很久,最終緩緩說,“是,我不是什麼端木樞。”

“那你是誰呢?”她驀地轉身,直生生望著他,“你到底是誰,端木樞去了哪裏,他說一定會回來的,他答應我會回來的。”

“回不來了。”端木樞勾了勾唇角笑的很輕,“他回不來了啊慕離。”

慕離猛地想起來,他之前反反複複的問她,假如有一天發現他其實一直在騙她,她會不會恨他,她本以為他所謂的欺騙,隻是騙她說喜歡她,從未想過是這樣的欺騙!

“他到底去了哪裏!”她大聲喊叫,“你把我的端木……還給我啊。”

端木樞雙膝一曲,跪坐在她麵前,他輕輕抬起手來無比憐惜的替她擦掉臉上的淚水,“對不起阿離,我可以給你我的心,可是唯獨趙禎的,我永遠無法還給你。因為親手殺了他的人,就是我啊。”

“你說什麼?”慕離呆呆看著端木樞的臉,這張臉同記憶裏的那張臉分明有了七分相似,可是為什麼他不是他!

“阿離,我本是大周朝的二皇子,上一任祭祀同先皇的子嗣。”他笑了起來,“我本想騙你一輩子的,對不起,到底還是讓你知道了呢。”

慕離吃吃笑了起來,早該發現的不是麼?明明記憶裏的少年那樣溫暖,明明眼前的這個人殘酷成這樣,他總說阿離,我什麼都可以給你,唯獨這顆心不可以。

他不是趙禎,他哪裏能給與她屬於趙禎的真心呢?

“真傻。”慕離喃喃著,也不知是對誰說的。

“那天,我奉命追殺出逃的大皇子,他死在我的劍下。”他緩緩的對她講關於趙禎的死亡,“不過他沒有立刻死去,他求我說不要告訴慕離我已經死了,替我照顧好她,就算利用她也沒有關係,隻要讓她知道,就算這個世界沒有人要她,我也會保護她的。”

慕離的心口剜心的疼,她緊緊將那件染血的袍子抱在懷裏,就像曾經少年就在這裏。

“那時候的我並沒有什麼野心,我隻是對他說起的那個慕離無比好奇。是什麼樣的女孩兒,能讓身為大皇子的趙禎這樣在意呢。”他低低笑了笑,“我偷偷站在祈神殿外看你,你知道嗎?在你站在桂花樹下等著趙禎的那些日子裏,我藏在荻花深處看著你。”

“不要再說了!”慕離用力將他推離,眼神裏滿目憤恨,“你走,你走啊!”

端木樞沒有走,他隻是靜靜的往下說,“因為喜歡你,所以想給你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東西,所以才拚命的得到了這個皇位。我甚至改了你的容顏,想讓你名正言順的站在我身邊。可是得到了我才知道,原來這世上你最想要的東西,已經被我親手毀掉了。”

慕離抱著衣衫和牌位坐在地上,像是根本沒有聽端木樞再說什麼。

她艱難的站起來,她抱著牌位往外走,端木樞揚起手在半空想要攔住她,卻在看到她的眼睛的時候,又狼狽的落了下去。

11、大寒

她仍舊記得,那一年的大寒來的那樣的快,她站在祈神殿外荻花叢邊看著他踏著滿陌的荻花走遠了。

他青色的衣擺消失在荻花之中,滿目的白白白。

那一天應該是下雪了的。

雪花混著荻花,將她整個生命都凍結成冰。

原來她要等的那個少年,其實在那一年的寒冬裏就死去了。

一個大寒,另一個大寒。這之間隔著的十個年華,她在祈神殿裏寸步難移,滿心滿心的等著一個眉目溫柔的少年,他曾牽著她的手將她從地獄帶到人世間,讓她學著喜歡,學著等待。到現在學著心碎,學著心如死灰。

她踉蹌的走著,宮城寥落孤寂,宛如她呆了一輩子的祈神殿,她踏過荻花走回祈神殿,神殿裏空無一人,隻有紅豆瘋長著,枯萎的豆莢,風一吹便落下一地的相思豆。

這麼多年來,她幫著殺死他的仇人奪皇位,甚至現在還懷了他的孩子。她無措彷徨,她不知道究竟該怎麼辦才好,甚至她根本已經辨別不清,她愛著的人到底是誰。

是昔年溫柔的趙禎,還是如今的端木樞,她隻是難過。

這種難過,好像永遠都好不起來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她跪坐在那顆桂花樹下,曾經就是在這裏,他解下自己的披風搭在她枯瘦的肩膀上的,“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我一直在等你,你知道嗎?”

12、雪冬

端木樞追到祈神殿的時候,天空開始飄起雪來。大風吹起滿陌的荻花,和著雪花打在臉上,混合成一種奇異的觸覺。

他放輕了腳步聲踏進祈神殿,像是害怕驚擾了這神殿裏某個沉睡了的靈魂。

他是在桂花樹下找到她的。

她背靠著桂花樹的樹幹,隻穿了一件中衣,走近了才發現她是將自己的衣衫全部裹在了懷中嬰兒的身上了。

那一瞬間,不知怎的,年輕的帝王心口劇痛,嗓子口一甜,竟生生吐出一口血來。這世間,名利欲望數不盡,卻獨獨一個情字最傷人吧。他緩緩蹲下身,眼前的女子小小的,宛如隻是睡著了一般,她懷裏的嬰兒在衝他笑。

他抬起手輕輕觸了觸她的臉,已經涼透了。

明明不過是個祭祀,不過是被他利用的一顆棋子而已,莫不是情話說多了自己也當了真?他的心很難受,刀割一般的難受。

他想起第一次見她的情景來。

那是他因為好奇躲在荻花深處,搖曳的荻花之間,他隔得有些遠,隻看著她靜靜的站在桂花樹下麵等著誰。他想他其實從一開始便是嫉妒的吧,這世上有人這樣耐心的等,不分寒暑沒有一絲怨言的等,還未學會喜歡就先學會了等待。

他其實從一開始就輸了,因為她愛的人始終是趙禎,而他一開始愛上的便是她。因為愛,所以才會介意她愛的人不是他,也永不會是他。

他想,若是時光可以鬥轉,若是一切可以重頭再來,他一定寧願自己去死也不會讓她等待成空的。

“呐阿離。”他靠著她坐靠在桂花樹下,她讓等待畫成一個圈,在最初也是最後的地方死去,留給他的隻有肩膀上的齒痕滿心的傷痛和懷裏的小小嬰兒。

“就算你恨我,可是——”他頓了頓,“我仍舊不想你一個人。”

雪更加大了,隻有風雪的聲音嗚咽在這寂滅的祈神殿裏。漸漸的嬰兒開始啼哭起來,嘹亮的哭聲打破這死寂,一道沙沙腳步聲緩緩朝著這邊來了。

走得近了些,便看得清那是一盞琉璃燈籠,一身狐裘的明珠停在了桂花樹前,她長久的站立著,眼神幽冷麵無表情,但她最終敵不過嬰兒的哭聲,彎腰抱起嬰兒來,沿著原路又走了。雪蓋過了腰際,他就這樣擁著她坐在桂花樹下,像是在等待一個美好的黎明與春回。

荻花飛舞,風雪肆意,這寒冬冷過了任何一年。

大周壬辰十三年大寒,夜郎攻破帝都,大周覆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