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hirteen——後宮·寵妖傳(2 / 3)

5、小滿

換了一張臉,換了一個容貌,甚至目睹了一個朝代的更替。

唯一不變的,大抵是祈神殿裏蕭條冷落的歲月。

端木樞來看她的時候,她正蹲在院子裏手中還捏著一把紅豆,看到端木樞來,興奮的朝他招手。

她笑了,端木樞愣了楞,心裏卻是一澀,他有多久沒有看過她的笑臉了呢。

“端木你看。”她稍稍偏著頭,笑容將春光潤了色,“去年滾落在這裏的紅豆,發芽了呢。”

端木樞緩緩走過去,蹲在她身邊,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就看到罌粟花下,一根根幼小的紅豆嫩芽破土而出,等到一歲枯榮,便又是一捧紅豆了吧。

“聽說皇後娘娘有喜了。”慕離聲音帶著幾絲笑意,“端木,你要當爹了。”

端木樞不知怎的,心裏一澀,抬手將她瘦窄的肩膀攏在懷裏,“你明知道的阿離,我最想要的,是你陪在我身邊。”

阿離低下頭去,額頭抵著他的下巴,歎息般的說,“我一直都在啊。”

端木樞的身子似是僵了僵,嗓子越發澀的厲害,“阿離你等著我,我一定會給你這世間所有女子都想得到的富貴榮華。”

慕離沒有再說話,她知道他向來說到做到,“我等你,你明知道,從一開始到現在,我等著的,便是你一個人啊。”

她說著,想起那一年那一夜,前任祭祀死的那一夜。

她站在桂花樹下看著渾身是血的端木樞,年少時候的端木樞麵對那樣的場景無法抑製的渾身顫抖著。他喘著氣對她說,“阿離你在這裏等著我,我會回來的,我一定不會讓你一個人呆在這吃人的祈神殿。”

她用力的對他點頭。

那天是正大寒,一年之中最冷的一天。

到底有沒有下雪,慕離已經記不起來,唯記得祈神殿外,那滿陌的荻花因著那人跑動而飛起來,視線就隻剩下滿目的白,那白究竟是雪還是荻花,慕離分辨不出來。

或者說那時候她根本就沒有去在意那場雪,她的世界從那時候起,便是等待。在喜歡上一個人之前,慕離先愛上的是等待他的那份心情。

後來過了七年,慕離十五歲那年,端木樞回來了。這七年裏發生了什麼慕離無從知曉,端木樞出現在她麵前的時候,已經是手握重權的端木大人,離皇位也不過一步之遙而已。他借她的手殺了很多人,她不在乎,隻要是他想要的,她無論如何都會幫他得到的。

因為不管怎樣,他終歸是回來了。

沒有留她一人在這清冷的祈神殿裏蹉跎歲月,這就很好了不是麼?

“阿離。”端木樞湊近她耳邊輕輕問,“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也許我根本就不會回來,或者在什麼地方回不來了呢?”

慕離手下頓了頓,捏在手心裏的紅豆,珍珠一般滾了一地。

她沉默了很久,緩緩說,“那我就一直等,等到我死了,奈何橋上也總歸能等到的。”

端木樞驀地站起身來,他像是有些煩躁,聲音都急了一些,“我到底有什麼好的呢阿離,值得你這樣念念不忘這些年?”

慕離還隻是笑,她笑著說,“不然呢?總歸要有一件事情持之以恒的走下去,你難道不記得了麼,那時候你站在我麵前,為了我而殺了祭祀大人。我這條命都是你的,等你幾年又算得了什麼?”

6、夏至

端木樞往後退開好幾步,他身後是疏密的陽光透過桂枝落在肩頭,就算是背著光,慕離也能看清他的臉上蒼白一片,他張了張嘴像是想和她說什麼,可最終他隻是轉過身頭也沒回的就離開了祈神殿。

“欸。”慕離歎了一口氣,低頭看著地上的紅豆,忽的就失去了興致。

剛剛回到後院躺椅上躺下,慕離還沒有來得及喘口氣,就覺得脖子一涼,低眼一瞧,那是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架在她的脖子上,慕離嚇了一跳,本能的喊了一聲,“誰?”

“為什麼……”冷冷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慕離偏頭望過去,那是紅著雙眼的明珠皇後,死死盯著她的臉,“不過是個祭祀而已,為什麼卻能得到他的眷顧!”

慕離有些發愣,眼底有茫然的神色,“皇後娘娘,你這樣,會動了胎氣的!”

“你閉嘴!”明珠眼神十分可怕,好似利刃從慕離心口剜過去,她咯咯笑起來,“胎氣?你在說什麼笑話!”

“誒?”慕離腦中一片混亂,她不解的望著明珠,不知道她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慕離,今天早上皇上差人送了一碗藥到我宮裏,你猜猜那是什麼?”

“是什麼?”慕離努力讓自己鎮定,可是話出了口,她自己都能聽得到話裏的顫音是多麼嚴重。

“那是。”明珠頓了頓,眼神更加冷了,她一字一字的說,“墮、胎、藥!”

“啊。”慕離倒吸一口氣,她瞪大了眼睛錯愕的望著明珠,“你在開什麼玩笑?”

然而不是玩笑,慕離知道的,從明珠的表情語氣眼神,她看得出來明珠沒有開玩笑。

“哈哈哈!”明珠猛地丟下手裏握著的劍,碩大的淚珠子砸落下來,她那麼無措的往後退,“為什麼,既然那麼喜歡,在一起不就好了麼?既然那麼在意,在一起!不就好了麼!”

“不是那樣的!”慕離想說,沒有喜歡。

可是沒有喜歡麼?若不是因為喜歡他,她怎麼會在這冷清的祈神殿裏等了這麼多年,若不是因為喜歡他,怎麼會去冒死刺殺先皇呢?她為了他連心都可以不要,隻要呆在這裏就好,隻要在他心裏是最特別的存在就好了。

無法否認。

無法否認啊。

“為什麼要害更多的人呢?”明珠吃吃的笑,眼神彌亂,她分明是快要瘋了,“你難道不知道嗎?除了你之外,皇上根本不想要任何一個人替他生下子嗣!”

慕離手腳冰冷,她渾身都止不住的顫抖著,她張開嘴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想給這個陷入瘋狂之中的女子一點點的安慰,可是全部的話都堵在嗓子口。

明珠大笑起來,她驀地從袖子裏抽出一方用紙包著的藥粉來,然後就這麼笑著望著慕離,緩緩打開了紙包。

“不要……”慕離撲過去企圖攔下她,可是她隻來得及拍掉她手中握著的空紙包。

明珠雙眼明亮的站在原地,血從她的大腿流下去,她卻渾然不知似的,“既然不想要這個孩子,我就送給你們,你記住,我不好過,你慕離一樣不要想好過!”

慕離雙手緊緊交握著,那血在慕離眼中無限放大,她渾身顫抖的越發厲害了,血,到處都是血。

祭祀的血流了一地,年幼的皇子手上都是血,甚至那一身華貴的袍子上,臉上都是血啊!

“不要……不要……”慕離顫抖的搖著頭,她的心在一瞬間收縮收縮,最終抵不過眼前的黑暗,渾身一軟,噗通一聲栽倒在地昏死過去。

7、白露

是的那一天,站在祈神殿外的她不小心碰掉了花盆,響聲引來了正在殿內偷歡的皇上和祭祀。她嚇的不知道該做什麼好,甚至忘記了要逃跑,隻能愣愣的站在原地發抖。

“不要怕。”一隻溫暖的手緊緊牽住了她的,屬於十三歲端木樞清貴嗓音,溫溫輕輕的刺破她混沌的靈識,直抵她心肺之中,“阿離,我會保護好你的。”

十三歲的端木樞,不過也是個未長成的少年,可是那時候他就已經站在她麵前,替她遮擋世上最可怕的腥風血雨。

“果然是不詳之人!”先皇滿目怒火的抽出長劍對著端木樞就要砍下去,慕離倉皇的將他推開,劍砍在她的手臂上,血噴在她臉上。血花之間,她看到端木樞握著匕首對著冷眼旁觀的祭祀刺下去。

先皇愣在那裏,他撲過去一把推開端木樞,顫抖的將祭祀抱在懷裏,那是慕離第一次看見一個男人哭,撕心裂肺的哭聲,忘不掉的,那是失去生命裏至真至愛的人才能發出的聲音。

她還沒有來得及再細看,就被端木樞拽著跑出了祈神殿。那一天的月色極好,好到慕離能夠看得清楚他臉上染著的每一滴血漬。

他將她擁在懷裏,反反複複說,“不要怕阿離,我會保護你,一定會保護你的。”

她的視線裏,隻有他被血染成青黑色的衣襟,好像聽著他這樣說話,心就能夠安靜下來了。

“阿離你聽我說,我必須離開這裏,這是能夠讓人癡傻的藥,是祭祀害我母後的時候用的那一種,你讓皇上吃下。你要成為大周國的祭祀,你在這裏等我,等我回來。”他說的極為認真,像是堵上了自己的生命一般對她承諾,“阿離,我們都是身在地獄的人,但是你放心,我一定會將你從地獄拉出來的。”

然後才隻有八歲的慕離,就趴在祈神殿外荻花叢邊上,望著端木樞飛快的跨過叢叢荻花,白色的荻花飛起來,變成不同於血的色彩,那是一種救贖的色彩,鐫刻在年幼的慕離心間。

以至於後來那麼多的黑暗和齟齬,她都還能咬著牙走了下來。所以無論現在的端木樞變成了什麼樣子,是在利用她也好,根本不愛她也罷,他曾將她從地獄裏拉出來過,這就足以讓她原諒他的一切了。

“大人,大人醒一醒。”宮人的聲音傳入她耳中,慕離緩緩睜開眼睛來,映入眼簾的不是祈神殿的景致,她不在祈神殿,她茫然的掃了周圍一眼,這是在宮裏。

“可是醒了。”守在一邊的禦醫大大鬆了一口氣,拉過她的手替她把了脈,“大人放心,胎兒也沒有危險了。”

“你說什麼?”慕離的臉順便血色盡失,她飛快的按住自己的小腹,“你剛剛說了什麼?”

太醫正要說話,驀地被一個冷怒的聲音壓了下去,“都給我滾!”

是端木樞,他踩著盛怒而來。

宮人禦醫頃刻間走的幹幹淨淨,偌大的寢宮裏隻剩下了慕離和端木樞。端木樞已經走到了慕離麵前,他眯起眼睛冷冷望著她的臉,“阿離,為什麼不告訴我?”

慕離心裏針紮一般的疼,她牽強的扯了扯嘴角,“告訴你什麼呢?我自己都不知道啊,還有明珠,她怎麼樣了?”

“那不重要。”他淡淡的說著,坐到她身邊,“重要的是你,從今天開始,不許踏出寢宮半步!”

“你想做什麼?”慕離瞪大眼睛望著他,“祭祀是不可以……”

“阿離你記住。”他站起來,冷冷望著她,“這大周國,便是斬盡世人口舌,我也要讓不可以的變成可以。”

8、霜降

慕離抱著膝蓋坐在窗口的軟榻上,她始終望著祈神殿的方向。

端木樞每天都會來,她的肚子也一天大過一天,她暈倒的那次,竟然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她有向宮人打聽過,明珠的孩子到底是沒有保住,整天渾渾噩噩的披頭散發,儼然將自己弄成了一個瘋婆子。

這消息不知道怎麼的傳入了夜郎國,野狼王自是震怒,當初端木樞登基,是有借助夜郎國的兵力,如今夜郎國公主被逼瘋了,野狼王豈肯罷休?

邊疆早就亂了套,雖然慕離沒有走出去,但是她都知道,大周國節節敗退,再這麼下去,被夜郎攻破是遲早的事情。

端木樞仍舊每天都來,他隻字不提戰事,隻是擁著她將耳朵貼著她隆起的小腹,“阿離,你想要什麼,隻要你說,隻要你說我就一定給你。”

“我要什麼,你不是一直都知道麼?”慕離輕聲說,“我要你的心,你給的起麼?”

端木樞沉默了很久,他聲音帶著一絲掙紮,“怎麼會給不起呢阿離,可是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一直在騙你,從頭到尾都隻是在騙你,你會恨我嗎?”

慕離心口一顫,握緊了他的手,“不會。”

“真的不會麼?”他抬起頭來小心翼翼看著她的眼角,久久久久笑了起來,“怪不得老了的宮人都說,這大周朝的皇子千萬不能看到祭祀,那是會萬劫不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