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愛看宮鬥劇,我說鬥來鬥去,最重要的那個人,卻還是不愛你。你抱著枕頭在床上打滾,你說我不聽我不聽,我就知道記憶中的小姑娘,她還在等著她的少年郎。
1、大寒
“祭祀大人,端木大人在後殿等著您。”宮女的聲音怯怯傳入慕離耳中來,她收回遊走的心神,淡淡應了一聲,“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身後是宮人腳步聲漸遠的聲音,慕離在原地又站了一陣,祈神殿外種著一顆桂花樹,渾圓的月掛在樹頂,清明如霜的月光好像落了滿庭的雪。
“阿離。”端木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跟著她的腰被人環住,一雙有力的手緊緊將她扣在懷裏,“我很想你。”
慕離從他懷中退開,昏暗的琉璃燈盞之下,端木樞的臉孔隱在黑暗之中。
“看看我給你帶了什麼來。”他說著,有宮人抬了一隻半人高的籮筐上來,他揮了揮手示意宮人都退下去。
厚重的殿門從外麵闔上,月色被阻隔在外,隻有冷白的琉璃燈落在殿心。
慕離走到那籮筐邊上,裏麵是整整一筐紅豆,粒粒飽滿泛著柔光。慕離伸出手來,十指尖尖插進紅豆裏去,紅豆在掌心拽緊,冷意在心裏淌過。
“阿離,你喜歡不喜歡?”他一把握住慕離的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身子碰到籮筐,頓時紅豆潑灑出去,滾了整整一地。而他也終於忍不住,一把將慕離按倒在地,冰冷的黑曜石地麵熨帖著她的心,慕離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我想你。”端木樞說著,抽開了她的腰帶。
慕離沉沉歎了一口氣,鬆開緊握著的拳頭,握在手裏的紅豆滾了出去。
第二天慕離睜開眼睛,端木樞已經走了,隻剩下滿地的紅豆和她散了一地的衣裳。她推開殿門,頭都沒有回的走進後殿。
“幫我準備準備,我要去見皇上。”她說著,關上內殿的門,抽出一件寬大的羽衣披在身上,將散亂的發挽好,擦了胭脂描了眉,像是在準備一場盛大的道別。
身為大周國的祭祀,出入皇宮自然不必通報。
慕離踏進大殿的時候,已然癡癡傻傻的皇帝正蹲在殿心看螞蟻搬家,慕離緩緩走過去,長長的衣擺在地上拖行,皇帝看到是她來,立馬笑了起來,“阿離阿離你給我的螞蟻真好玩兒。”
慕離勾了勾唇角,琉璃似的眸子似乎隱了一絲笑意,她藏在袖子裏的手,猛然朝前刺去。癡傻的皇帝顯然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隻是低著頭看著心口被刺破的地方,不停的往外流著血。
“阿離,你又變了什麼把戲?”皇帝踉蹌的往後退了一小步,接著整個人往後轟然倒下去。
“對不起。”她握著匕首站在原地,眼神慌亂無措,“你去死吧,去死吧……”
“皇上駕崩了!”送點心進來的宮人,迸發出可怖的尖叫聲,跟著外麵就翻了天似的亂了套。端木樞便是在這個時候帶著三千精兵殺進來的,他長劍直指她心肺,“大膽妖女謀刺皇上,押入天牢聽候處置!”
她就被一群士兵押著往外走,路過他的時候,似乎聽到他輕聲說,“阿離,我會救你出去的。”
同昨夜,他湊在她耳邊說,“阿離,你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讓我坐上王位呢?”
語氣分明是一模一樣的。
涼。
2、立春
從天牢的左邊走到右邊,一共要走七步,從門口走到牆裏邊,還是七步。這方寸之地,她已經不知走了多少遍。
血漬在手上似乎生了根,慕離沒有擦掉手上染著的血,她隻是要提醒自己,這樣的慕離,心狠手辣沒有心肝的慕離,對於端木樞來說,還是有那麼一點利用價值的。
端木樞其實那天來過了,他是挑在半夜的時候來的,一身黑袍黑兜帽,他用力將她擁在懷裏,他說,“啊離,對不起讓你委屈了。”
不知怎的,已經冷掉的心,莫名一熱,竟然有些想哭,她狠狠在他肩頭咬了一口,端木樞悶哼一聲沒有推開她,好一會兒她才鬆口,“端木,你到底有沒有心?”
端木樞眼神一晃,低低在她耳邊道,“阿離,我們這樣的人,是不配有心的。”
他說完,狠心將她推開,徑直走出了牢門,慕離驀地大聲問他,“那麼端木,你會愛我嗎?”
他的腳步頓了頓,輕聲說,“我連心都沒有,又何談愛你呢?”
她眼圈一紅,再也忍不住趴在牢門上哭了出來。
她就想起來,那是十年前的隆冬。同今年一樣,那個冬天冷的慕離不想去回憶。隻是這樣呼吸著,都能嗅到刺骨的冷。
那一年慕離八歲,被送進祈神殿成為上一任祭祀的女弟子,沒有人知道,這冷寂的祈神殿裏到底發生了怎樣齟齬齷蹉的事情。性格孤僻的祭祀,唯一樂事便是辱罵責罰她,她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她是被送進祈神殿的第十七個孩子。
她以為她肯定活不過那個冬天了,那天她因為抄錯了梵文而被罰站。
祈神殿外的桂花樹下,她隻著單衣,冷的渾身幾乎沒有了知覺。就是在那個時候,還是十二三歲的端木樞,解下身上的披風搭在了她肩膀上。
她倉皇抬起頭來,月色迷離,少年清潤的眉目就似刀刻一般存在了她心裏。
自後,無論霜月風華,那一絲溫柔和憐惜眷顧,總能在最絕望的時候讓她支撐下去。
“我們殺了她吧。”黑暗中,少年的聲音還帶著一絲顫抖,那時候他一定還沒有失去人性吧,慕離想。
後來她才知道,那個少年是大周國的大皇子,因為祭祀大人說他會給大周帶來災難,所以被祭祀蒙蔽的帝王,將大皇子送進了祈神殿。
也是那時候她才知道,這大周國的祭祀和皇上,到底是怎樣一種關係。昏暗的祈神殿,滿目情欲的帝王將祭祀身上的衣袍褪盡,那畫麵羞得八歲的慕離紅了臉,什麼祭祀呢,不過也隻是帝王的一個禁臠。
“告訴你個秘密。”年少的皇子湊近她耳邊說,“當今二皇子,其實是祭祀所生,她想讓自己的孩子繼承王位,所以千方百計的想殺死我。”
慕離聽到這個秘密,驚得白了臉,這大周國到底隱藏了多少密事是世人所不知道的呢?
“祭祀是不能嫁人的,進了這祈神殿,就隻能一輩子老死在這裏。”他的聲音裏有一種奇異的瘋狂感,“而你,也會變成第二個祭祀的。”
慕離嚇得往後退了好幾步,身後的花盆哐當一聲碎在幽冷的夜色裏,祈神殿裏驀地一靜,她聽到皇帝憤怒的聲音,“誰在外麵!”
3、驚蟄
後來呢?她揉了揉有些疼的額頭,努力回想。
後來啊,慕離趴在天牢的欄杆上吃吃的笑,後來她就成為了大周國的祭祀。
慕離成為祭祀,是她踏進祈神殿的第一年寒冬,才八歲的慕離,是大周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祭祀了。
因為前一任祭祀暴斃,皇上又在一夜之間變得癡癡傻傻,沒有人敢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祭祀說不。除了她和變成了端木樞的大皇子之外,沒有人知道在祈神殿裏究竟發生了什麼。
“吃飯了。”牢頭將一盤做法考究的飯菜遞到她麵前,不敢有一絲怠慢。
慕離接過飯菜,忽然的就笑了起來,笑的眼淚都落下來了。
那天之後,端木樞再也沒有來過天牢。她不知道刺殺皇上這樣的罪名他用了什麼手段壓了下去,後來輾轉聽說他隨便找了個人頂替她在菜市口斬首示眾。
再後來聽說他認祖歸宗登基為皇,登基的同一天還娶了南國夜郎國公主明珠為皇後。他就好像徹底遺忘了她,由得她被關在這不見天日的天牢裏,連蹉跎了多少日子都不知道。
直到驚蟄那一天,守備森嚴的天牢不知何故燒了一場大火。那時候正是半夜,等到所有人醒來,火勢已經無法控製了。
她站在天牢裏,望著滔天的大火席卷而來。熱浪甚至燒著了她的發她的衣衫。
沒有人來,除了嗆人的煙火,她的神智似乎開始渙散,她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恍恍惚惚之間,似乎有人踏著火海朝她走來,火光之中她看到他的臉,她狼狽的抬起手擦了擦臉,她說,“端木,我很想念你,你有沒有很想我呢?”
她說完,整個人朝著他倒去,端木樞沉默著將她擁在懷裏,踏著洶湧的火勢衝出了天牢。
慕離以為那隻是她的一個夢,被燒死之前,最絢爛的夢境。
直到聽到春天第一聲悶雷滾過,慕離睜開眼睛,看到的是祈神殿外熟悉的桂花樹。她喘著氣坐起來,才偏頭便看到手邊架著一隻銅鏡,慕離眼神迷離的看著鏡子中的那個人。
陌生的眉眼,不是她的樣子!
她湊近了顫抖著瞧了又瞧——
不是不是不是!他對她做了什麼?將她丟在天牢裏不聞不問的端木樞,到底在她昏睡的那段時間裏,對她做了什麼!
“啊!”她尖叫一聲掃開了銅鏡,她踉蹌的站了起來不顧宮人的阻攔,赤著足跑進了皇宮,沒有人敢攔著她,她是端木樞親自從火海裏救出來的人,誰敢阻攔?
她就一口氣跑進了內殿,看到端木樞氣定神閑的坐在軟榻上,新封的皇後手中捏著一顆櫻桃湊在他唇邊。
“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她睜著大大的眼睛望著他,“端木,我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再失去了!”
4、清明
“你先下去。”端木樞拍掉了明珠皇後手上的櫻桃,看都沒有再看她一眼,年輕的皇後瞬間白了臉,怨懟的看了慕離一眼,卻不得不聽話的退了下去。
內殿裏就隻剩下了慕離和端木樞。
他緩緩走近她,雙膝驀地一軟跪在了她麵前,他緊緊環著她的腰,將臉埋在她臂彎裏,“阿離,對不起。”
他說阿離對不起,這之間又有幾分真意?
慕離忽的笑了,“端木,我在你心裏,到底算什麼?”
端木樞沒有說話,他嗓子裏宛如一隻困獸一般發出低低的哽咽聲。
“你說像我們這樣的人,都是沒有心的。”她緩緩蹲下身,雙手捧起他的臉來,湊過去吻了吻他的唇,“如果我用我的心換你一顆心,你要不要?”
“不,不可以,阿離,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唯獨心,唯獨這顆心……”端木樞整個人都顫抖起來,他眼底有深深的掙紮之色,他將她緊緊擁在懷裏,慕離的耳朵就貼著他的心口,他說他是沒有心的。
可是他的心,分明跳的那樣厲害。
“沒關係。”她驀地笑了,她反手抱著他跪在冷硬的殿心,濃密的烏發落下去,“端木,不管發生什麼,我都不會恨你的。”
“阿離。”他輕輕喚她名字,一把將她從地上拉起來,攔腰將她抱進寢宮,火紅的沙曼之下,身體貼合那樣近,可是心卻在深淵裏,彼此都無法捉摸。
沒有人看到,寢宮的門口,一身宮衫的明珠,雙手攏在袖子裏,眼神沉的可怕,她唇齒之間咬出可見骨血的兩個字,“慕離。”
宮燈熄滅,忽明忽暗的星火,照不亮這汙穢的大周皇宮。
慕離睜開眼睛,端木樞並沒有離開,他沒有防備的睡在她身側,她就這麼靜靜的望著他的側臉,若是她想殺死他,那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隻可惜,她要的不是他的命。
“你有兩個選擇。”端木樞緩緩說,“成為大周國的祭祀,或者納入我的後宮成為我的妃。”
慕離從床榻爬起來,她長久且靜默的站在窗戶邊上望著祈神殿的方向,然後在他沉寂的眸光裏撿起滿地衣裝,她說,“這大周國的妃子可以有千千萬,可是祭祀,卻隻有一個。”
她說著回頭對著他笑了,端木樞眼前一晃,好似看到了多年之前,還沒有長大的慕離,她靜靜站在祈神殿外的桂花樹下,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怯怯的望著他。這之間隔著的山水浮塵,好像根本從未發生過一樣。
她仍是當年慕離,可是他自己又變作了什麼模樣呢。他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可是他更知道,她所要的,是他這輩子也無法給與的。
從皇宮到祈神殿並不遠,鉛色低回的天空緩緩飄起細碎的雨花來。又是一年清明將至,慕離將兜帽翻下,讓纏綿雨絲打濕她的鬢角,她彎腰折下一朵雪白色的花別在耳邊,打眼望過去,好似一夜之間白了的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