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服了自己研製的一種抗毒藥,危險已經過去了,現在還在昏睡,總要一個星期才會好轉吧。對了,他還要我告訴你待在家中不要亂動。”
“家裏怎麼會有毒蛇進來呢?太離奇了!”
“那條蛇是他自己養的,都好多年了,天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們家裏的人都不管他的事,太複雜了,搞不清。”
大姐幫我取回了藥。
“你的事我肯定是要管到底的,”大姐說,“等一會兒我叫你姐夫來,我們幫你搬家,搬到我那邊去,我們不能眼看那個庸醫把你毀了。外麵有種傳說,說那個庸醫專門愛接收患了不治之症的那些病人,接收了之後並不好好給他們治療,隻是將他們引入歧途,這是他的一種嗜好。我想,你的病並不是不治之症,隻是落到了他手中才一天天厲害了,要是脫離了他,就會有新的轉機。”
“我死也不會到你家裏去的,你怎麼就不明白這一點呢?”我硬邦邦地對大姐說。
大姐就哭著跑出去了,我心裏倒鬆了口氣。
她走了之後,我就想起張醫生的事,一想就全身亂打戰,好像病又要加重了。我趕緊控製自己的思維,什麼都不想。
病好後待在家中沒事幹,我又縫製了好幾個黑布筒,好幾雙黑布手套,打算出門時穿的。近日裏,皮膚的疼痛已減輕了好多,有時竟不大感覺得到了,隻要不做激烈動作,不出汗,簡直就沒有太大的妨礙了。也許如張醫生說的,我已經開始適應了?從最初的劇烈疼痛到現在,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或許這才是希望吧。這些日子以來,我不再習慣於像常人那樣行動了,我成了一個謹小慎微、行動遲緩的人,一出門就左右環顧,縮頭縮腦,兩步化作三步走。我這種轉變於病情是十分有利的,就是偶爾撞上了別人,或摔了一跤,隻要在傷口處撒上張醫生的藥粉,然後倍加小心,疼痛也會很快減輕。我遵照張醫生的囑咐,除了上街買些生活用品以外,待在家中哪裏也不去。大姐和二姐又來過好幾次,可她們是枉費心機,打錯了算盤。她們在門口晃來晃去的,不知想些什麼主意,而我巋然不動。
我去看望了張醫生,我身著黑布筒、黑手套、厚襪子,打一把大黑傘頂著太陽走到了他家裏。
他說他剛剛能走動,但經常眩暈發作,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我看見他那條左腿仍然腫脹發紫,上麵毒蛇的齒痕清晰可見,我瞟了傷口一眼趕緊移開了目光,對他說些別的事,我的全身在黑布筒裏抖個不停。
“最近又研製、製了什、什麼新藥呢?”我結結巴巴地問他。
“我已經不搞中藥了。”他幹巴巴地說,“原先搞的那些藥在很大程度上有欺騙性質。你是知道的,我有點喜歡騙人。”
我又問了他一些有關我自己的問題,他越來越懶得回答,也不詢問我的病情,樣子顯得很無聊,很空虛。一會兒他兒子進來了,惡狠狠地對我瞪眼,我隻好起身告辭。我走到外麵回過頭去,看見他家門口那塊“張記診所”的牌子已經取掉了,那土磚小屋顯得更加頹敗了。我想起他最後對我說的話是:“其實我早該告訴你,我一直在欺騙你,你信以為真。像這種黑布筒是不能最終解決問題的,你仔細想過了沒有?”
我回到家裏仔細地想了一天一夜,這可不是一個一般的決定。我又有什麼其他的辦法呢?我不會遊泳,張醫生將我拋進河裏就不管不顧了。“你劃吧。”他就這樣說,然後走開了。
我赤身裸體地出現在馬路上,所有的人都嚇得落荒而逃,就連車輛都給我讓道。直到這時我才明白:我的新皮膚並不怕光線,甚至不怕太陽曬,最初的疼痛過去之後,幾乎就沒有什麼感覺了。這樣做了之後,衣服便不能再穿了,棉布與皮膚的接觸使往日的疼痛又會回來。我還用力做了幾下操,皮膚也沒有裂開。
由於我的出格的舉動,我的兩個姐姐再也沒來過家裏,就連熟人也不來了。
我又去過一次張醫生家,他正坐在那裏閉目養神,由於我的到來打擾了他,他很生氣,理都不理我,對於我的裸體視而不見。後來我和他告辭他也不看我一眼,而是從鼻孔內冷笑一聲,掉過頭去不理我。
我想我是沒有必要再找他了,現在不是連商店營業員都已經習慣了我的奇怪裝束,乖乖地賣東西給我了嗎?剛開始的時候,他們叫來了警察,我麵對警察力陳我的理由,我說得唇幹舌燥,我的說話的方式使大家懷疑起自己的判斷力來。最後他們覺得這種事少管為妙,就默認了我這種離奇的做法,因為反正又不礙他們的事,我這樣搞,說不定有什麼深奧的理由,如果是那樣,反而給這個城市增加了一道風景呢。
我就這樣赤身裸體坐在自家門口,鄰家的小姑娘過來了。這是一個十二三歲的、異常嚴肅的小姑娘,嚴肅得與她的年齡完全不相稱。她手裏捧著一本書,假裝邊走邊看,實際上不斷地從書頁旁對我進行瞟視,我的體內有什麼東西蠢蠢欲動了。
“喂,”我說,“不過來談一談嗎?”我的聲音不無猥褻的意味。
小姑娘站住了,正好站在我的對麵,她放下了手中的書,直視著我說道:
“不穿衣服特別好玩吧?”
她說完就以得勝者的姿態,雄赳赳地從我麵前走過去了。
我的臉在發燒!這麼一個裝模作樣的小姑娘,輕易地就使我難堪了,我有點垂頭喪氣。看來我的心理上有個誤區,我總幻想著“一了百了”或“一勞永逸”。
原載於《新創作》1997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