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貝的表哥是我們城市裏的蜘蛛人。但他既不是玻璃幕牆的清潔工,也不是高樓外牆或設備的維修工。他做蜘蛛人隻是他的一種業餘愛好。他有份工作,是做審計,工資很高。這位表哥已經四十多歲了,還沒成家。據馬貝說他表哥是因為自己的愛好而耽誤了結婚。因為那不是一般的愛好,而是有點瘋勁。一旦他的癮上來了,他就不管是半夜還是黎明,在那些高樓的外牆上走來走去,讓人看著毛骨悚然。他的確是身懷絕技,這是我們這裏的人們都看到了的——既不需要任何防護,也不需要穿工作鞋,隨隨便便,在高空就同走平路一樣。

“我從來也不敢盯著他看,”馬貝有點厭惡地說,“我隻要想一想他的樣子都會頭暈。我沒法理解這個人。”

表哥兒時得過腦膜炎,病好之後,視覺就發生了改變。究竟變成了什麼樣也沒人知道,因為他從來不說。他隻是老用手掌擋住光線。後來有一天,他同媽媽一塊去百貨大樓買球鞋。母子倆走出大樓時,表哥讓媽媽等他一會兒。幾秒鍾之後這位媽媽就暈倒在地。表哥從大樓的高牆上走下來,撥開圍觀的人群,將媽媽背回了家。

“細仔,細仔……”媽媽眼淚汪汪地喊著表哥的小名,“你對自己今後的生活有了安排嗎?”

“我——”表哥猶豫地說,“我不知道。走著瞧吧。”

出乎他媽的意料,表哥的生活過得很平穩。他同大多數人一樣在學校認真讀書,畢業後還找了份薪水不錯的工作。唯一讓他媽感到不安的是,他的飛牆走壁的愛好一直堅持了下來。

馬貝問過表哥是否在高空行走感到過害怕。

“不,不會的。”他想了想說道,然後突然提高了嗓門:“怎麼可能呢?我早就說過,我同你們的視覺不一樣嘛!”

當時兩人在食堂吃飯,因為表哥提高嗓門,很多人都瞪大眼看著他倆,馬貝的臉漲得通紅,表哥卻若無其事。他吃完了,拍拍馬貝的肩說:

“不要自卑嘛。”

“我哪能同表哥比啊。我上體育課跳木馬都害怕!我最怕身體受傷害,老覺得一不小心就會喪命。”馬貝不好意思地說。

“哈,我也同你一樣。不過談到做蜘蛛人,這就是另一回事了。我的視覺同大家不一樣,所以我在高空時完全沒有危險。”

他倆走出食堂時,表哥還在大聲談他在高空的感覺。好幾個人都在好奇地尾隨他們,馬貝一陣一陣地臉紅,但表哥一點都不在乎。

時光飛快地溜走,現在馬貝已經三十多歲了,成了家,有了兒子,過著平凡的小日子。但表哥還是那個表哥,動不動就在城裏的某座高樓上來一番表演,底下圍一堆人觀看。

馬貝注意到,表哥的觀眾如今仍不算少。雖然城裏的每個人都知道蜘蛛人,但這些市民還是要圍觀,就好像是一種生理需要一樣——他們臉上的表情急巴巴的。而他的表哥,從來也不裝腔作勢。他知道這些人在看他,他要努力讓他們愉快和激動。他的動作好像在說,在牆麵上行走並非難事,如果真有興趣,大家都可以來試一試。瞧我這腳,你們可以將它們想象成自己的腳,關鍵是要聚精會神。一腳踩到牆上就會產生定力……

下麵的觀眾頭昏眼花,當然沒有人敢嚐試。不過大家的興趣每次都被激發起來了,有的人暗自思忖,是否先在自家臥室的牆上試一試?

表哥對下麵的人群喊道:

“現在注意啦,我要做‘蝴蝶展翅’了!”

但是他並沒有做蝴蝶展翅的動作,他將雙手插進褲袋,慢悠悠地往樓頂上走去,所有的人都隻看得見他的背影。大家不滿意了,嗡嗡嗡、嗡嗡嗡地議論著,言語之間帶點責備的味道。馬貝想為表哥辯護,可是一抬頭,發現表哥已經不見了。

“他到頂樓的水箱裏洗澡去了。我有回看見他玩這種把戲。”

說話的是街口開米粉店的阿四,他的口氣很得意。

等了一陣上麵沒有動靜,眾人就慢慢散開了。馬貝一個站在樓下,感到很無聊。他當然不相信表哥會去水箱裏洗澡,他應該不會幹這種缺德的事。馬貝剛要轉身離開,背上就被人用力拍了一下,是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