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仔細打量他,看見他穿一身皺巴巴的製服,赤著一雙腳,頭發也快掉光了。可是當他將目光轉向我時,我立刻感到這人的眉宇間有股不一般的定力。
“我姓宗,你叫我老宗吧。”他朝我伸出手來。
他的手掌握起來很硬,令我想起岩石。他說他早就聽說了我要來,還知道我的名字叫大熊。起先他在草地那邊看見我和阿美時,他對我們有成見,認為我們會爬不上這裏的陡坡,會打道回府。因為很多外來人都是這樣的。可是我們竟然住下來了,這可是一件大事,這讓他對我和阿美產生了一種責任感。他說話時一直在屋裏走來走去,當我的目光移到那三幅猩猩的照片上時,竟然發現它們都在對老宗擠眉弄眼。
“老宗,您認為我和我哥哥能在你們這裏紮根嗎?”
“紮根?你們不是已經紮根了嗎?”他揚了揚眉毛,“你,還有阿美,你們倆今夜在這裏唱主角,這台戲才剛開始呢!剛才我看到你破門而入的瘋勁,我就已經斷定你入戲了。好小夥子,小心蝙蝠!”
果然有什麼東西在我的額頭上啄了一下,額頭上立刻流血了。我有點慌張。
“你瞧,你多麼冒失啊!”老宗大聲說,“你撞著了它!”
“是蝙蝠嗎?”我狼狽地問。
“別管它了。你從我這裏出去,一直往上爬,會看見有趣的事。我們這裏有一個現象你注意到了嗎?沒有?我來告訴你吧——這裏的路全是上坡路,沒有下坡路,要費力。”
我覺得自己仿佛注意到了這個現象,又仿佛並沒注意到。可我不是一直在爬坡嗎?爬坡是一件美好的事,我願意做費力的事。我出了門,雖然看不見路,但隻要邁開腳步往上爬就是。聽了老宗的話之後,我比以前心裏有底了。我想找那顆粘在樹冠上的星星,沒想到我又變得眼盲了,連一棵樹都看不見了。
黑暗中有人在吹口哨。也許那人在為我引路?我跟隨那哨聲走,心裏一陣一陣地湧出暖流。這個人應該是那種熱心腸的人,就像老宗一樣。
“我的名字叫大熊,請問您是誰?”我朝著前方喊道。
口哨聲立刻停止了,周圍的寂靜令我發怵。真的有一個人在前麵走嗎?會不會是我的幻覺?我回轉身去張望剛才離開的房子。哈,我看到了,它在底下,已經離得很遠很遠了,像在黑古隆冬黑咕隆咚的溝壑裏一樣,微弱的光好像是從窗口發出的。那應該是我呆待過的房子。在短短的時間裏,我已經爬得這麼高了,這遊戲真不壞!
在前方,在上麵,有什麼事在等待著我?我已經按哥哥說的去過了蝙蝠洞,還被蝙蝠咬了一口。然而我很好,什麼事也沒出。我不知道這是因為我的聰明呢還是因為我的愚蠢。如果換一個人,會將那張門撞開嗎?蠢人有福氣。
“你這麼快就回來了,我以為你會天亮才回來呢。”阿美說道。
他拉我在沙發上坐下,端給我一杯熱茶。卻原來我已經回家了。阿美說天快要亮了,還說我如果沒睡足可以再去睡。
“阿美,你去過老宗家了嗎?”
“你是說大本營?有猩猩照片的那一家?我去過了。夜裏參加遊戲的人都要從他家經過。這個人非常了不起,他的家是大本營。”
後來我就聽不清他說什麼了,朦朧蒙矓中見他的嘴巴一動一動的。
我醒來時,阿美告訴我說我們已經來到這裏三天了。老宗和先前的那位向導老於都來看望過我,他們對於我的狀態很滿意。
“什麼叫‘很滿意’?為什麼天還沒有亮就已經過去三天了?”我問。
“他們仔細看了你的臉和額頭,他們說你在進化,令他們欣慰。你沒感到時間過得這麼快,是因為你身上有時差。我嘛,更能入鄉隨俗,所以我同小區的居民已經打成一片了。我現在不畫畫了,我參加活動。”
阿美的臉上煥發出一種光彩,連我都被他感染了。我跳起來到衛生間去衝了一個冷水澡。我從衛生間的窗戶向外看,發現自己的視力恢複了。我看見我們的房子的確建在很陡的斜坡上,但它並不給人一種危險的感覺,反而顯得很篤定。它就好像在說,房子就應該同周圍環境協調。有兩個小孩正從坡底下衝上來,速度之快就像兩粒彈子一樣。他們撞到了房子的牆壁上,被彈起老高,然後落在了草地上。
“大熊,來吃早餐吧。”阿美在叫我。
早餐有燕麥粥、鮮牛奶、烤麵包,還有水果。阿美說紅旗小區的夥食是免費的,到食堂去領就是。
“你隻要像我一樣全力投入活動就行了。我想,你一定會這樣做的,因為太有趣了。你說是嗎?”阿美說話時緊張地盯著我的臉。
“是的。”我邊吃邊回答,我實在是餓壞了。
“那就好,那就好。”他鬆了一口氣。
我在心裏嘀咕,阿美這家夥怎麼這麼快就成了我的導師了?他以前可不是這樣的。看來我得努力學習,不要落在他後麵太遠,被他嫌棄。因為我現在也舍不得離開這個好玩的地方了。
為討好阿美,一吃完我就主動地站起來收拾桌子,打掃廚房了。
“阿美,我看得見了!”我從廚房裏伸出頭對他說。
“現在我們倆都適應了。不過有件事我得提醒你:這裏的每樣東西都可能不是它看起來的那樣,你得提高警惕。”阿美嚴肅地說。
他的話讓我想起了剛才那兩個小孩。如果我也像他們那樣往牆上撞,說不定會粉身碎骨吧?我看到的或許是假象?
我收拾好廚房出來時,阿美已經出去了。桌上放了一張路線圖,標明了去食堂和彈子房,還有賭場的路線。卻原來食堂離得不遠,24二十四小時開放。這意味著我隨時可以去飽吃一頓,也可以將食品帶回家。彈子房是在和食堂相反的方向,離得也不遠。隻有賭場最遠,在山頂上。不過我對賭博不感興趣。我忽然想起了阿美的警告,這張路線圖會不會騙人?
為了證實,我先去找食堂。我首先嚐試了一下往下走,但我立刻摔倒了,滾出好遠。看來老宗的話還得聽,不然會闖禍。我轉身爬坡,身體便平衡了。我發現這裏沒有路,或者也可以說到處都是路,隨便走。爬坡雖然累,但腳踩在草地上很舒服。遠遠的可以遠遠地可以看見幾棟矮屋和一棟樓房,這些坡上的建築都被大樹掩蔽著,在風中時隱時現。
我覺得我已經走了很久了,可是還是沒有看到前門上有一顆紅星標誌的食堂。我覺得我應該去那邊那棟兩層的灰色樓房裏問一下。
灰色樓房建在特別陡的坡上,我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中途還幾乎被什麼東西絆住了腳,差點摔下來了。我剛一在大門前站穩,裏麵就有人說話了。
“這裏是食堂,您要吃點什麼?”小夥子問。
“不,不要。我剛吃過,隻是來認一下門。”我說,心裏有點緊張。
“剛吃過就不能再吃了?那你的胃口不大嘛。”他似乎很失望,“我是廚師,我喜歡胃口好的人。或許你在這裏住得久了會有所改變。”
“也許吧,”我含糊地說,“我是一個一般的人……”
“這裏沒有一般的人。”他正色道,“一般的人不會來我們小區。”
“啊,為什麼?”
“不為什麼。你不是都看見了嗎?”
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站起來到廚房裏去了。這時我才看清了這是一個大堂,擺滿了桌子。此時一個吃飯的人都沒有。我覺得自己在廚師麵前說錯了話。我弄不清他的意思。那麼我現在隻好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