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不能走!”廚師又出來了,“你坐下!”
我遲疑地在飯桌邊坐下來。
“說點什麼!”他又命令我。
“我和哥哥租了小區的房子——”
“我早就知道了。”他打斷我,“不要說這個。”
“這裏真荒唐,怎麼會全是上坡,不能往下走?這不是要讓人發瘋嗎?還有,這張路線圖是你們印的吧?它的作用就是讓人走錯路!”
我發作起來了,我沒料到自己敢在這裏發作。
廚師起先一愣,後來哈哈大笑,笑得彎下腰去了。
“你這個瘋子,說得好啊!我要慰勞你吃煎餅!”
他衝進廚房,一會兒就端來了香噴噴的煎餅。跟在他後麵的是一位老廚師,還戴著白色廚師帽。我突然餓了,就開始吃煎餅。兩位廚師站在旁邊看著我吃。老廚師欣慰地感歎道:“瞧這小夥子多麼能吃啊!”
我吃完後便站起來感謝他們,可他們兩人都說我弄錯了,不應該謝他們,因為吃東西是我的義務。這時外麵有個聲音在含糊地呼喊,兩人同時說那是在喊我,我必須馬上趕過去。於是我就向他們告辭了。
當我走出食堂時,一大群小孩衝過來了。很顯然,他們是來吃飯的。
我繼續爬坡,雖然看不見山頂,但我感到離那裏還有很遠。先前呼喊的那個聲音又聽不到了,可見根本不是呼喊我。既然沒有人呼喊我,我也就沒必要急急忙忙往上爬了,我坐在這草地上休息一下吧。這裏的草有半人深,我往下一坐,竟然坐在了一個小孩的腿上。他“哎喲”了一聲。
“對不起,我沒看到,你也是往上麵去嗎?”
“不往上,還能往下嗎?你這人說話真奇怪。”他翻了我一眼。
“我是新來的。我不知道我自己正往哪裏去。”
“那不是很好嗎?你沒迷路嘛。”他說。
“原來是這樣。你呢?你知道自己往哪裏去,對吧?”
“不要來套我的話。現在休息夠了嗎?夠了我們就繼續走。”
這個小孩顯得精力很足,我幾乎都跟不上他了,而且奇怪的是,我覺得自己已經有了目標似的——他當然知道自己去什麼地方。這樣一想,我就振奮起來了。一路上一個人都沒遇見,我隻聽見我們倆的沙沙的腳步聲。由於走得快,我也沒有餘力去觀看周圍的景致,隻是看到樹叢後麵有一些房子而已。我在心裏期待著將要發生的事——那會是什麼樣的遊戲?
“你是我的向導嗎?”我邊喘氣邊問他。
“你才是我的向導呢,要不是你來了,我根本不知道該往哪裏走。”
“那麼現在你知道了嗎?”
“我告訴過你了,不要套我的話,你套不出什麼的。”
我們不說話了。我盡全力緊跟他——真累啊。幸虧一會兒他就停下來了,因為一堵岩石牆擋住了我們的去路,那牆高得望不到頂。小孩往地上一坐,顯得很懊惱的樣子。我也往地上一坐,但我感到無比的輕鬆。我終於可以休息了,而且我隻要不離開他,就不怕迷路。即使我隻能向上爬,我也會同他一塊爬回家裏去,這一點應該不會錯。
“我沒選好路,走到一條斷頭路上來了。”他終於開口了。
“還有沒有別的路呢?”我試探性地問他。
“當然沒有。你以為你是在下麵城裏的街道上走啊。”
我不敢往下麵看,因為太可怕了,我們好像被裹在雲裏麵了。我等待他行動,但他的心思好像完全不在眼前的事上,他的目光顯得漠然。但一陣一陣地,他好像在為什麼事焦慮。
“我媽媽等我回去吃蛋糕呢,今天我生日。”他突然說。
“那我們趕緊回去吧,不要讓你媽媽著急。”我心裏一喜。
“嗯。其實我家的房子就在你的公寓後麵。”
我很佩服這個小孩,他給我的感覺好像他是比我大一輩的人一樣。難道因為他是在這個紅旗小區長大的,所以才會這麼老練?我想問他又不敢問,我的問題太幼稚了,他不會回答我的。
“你休息好了了了嗎?”他問我。
“休息好了。這裏的空氣真新鮮啊,就像世外桃源。”我沒話找話。
“那我們滾下去吧。”
“滾下去?”
“是啊,閉上眼往下滾。隻能這樣下山。”他漠然地看著那些雲。
“天哪!我們會不會摔死?”
“不知道。我這就要滾了,你不和我一起滾嗎?”
我聽著他飛快地往下滾發出的聲音,在內心緊張地鬥爭著,快要發狂了。最後我心一橫,也閉上眼往下滾了。
“決心一下,就變得順順當當了。”
他居然在我旁邊說話。我不敢睜眼,因為速度太快了,我幾次被拋到空中,又跌回草地。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受傷,根本來不及體驗這種事。有一個後悔的念頭在腦子裏一閃。
我居然沒有死!我躺在我們房子下麵的草地上了。阿美正朝我走來。
“大熊,你的運氣真好啊!”他笑眯眯地說。
“我?運氣好?”
“同你一塊滾下來的是這個小區的天才少年,他腦子裏總有花樣百出的遊戲,我一直想找他玩。”
我明白了。我一明白,心裏就變得通明透亮。我忍著渾身的疼痛爬起來,高興地說;
“阿美,謝謝你給了我路線圖,我現在看得懂了。”
阿美若有所思地望著我。此刻我在心裏琢磨:我的哥哥對他的這個老弟有些什麼樣的期待呢?
“大熊,我們吃飯去吧。小馮師傅等著你去吃他的紅燒肉。”
“是那位年輕的廚師?我很喜歡他!”我說。
“他才不年輕呢,他化了妝化了裝,他的實際年齡是78七十八歲。他啊,什麼都懂,你沒有覺察到嗎?”
“沒有。我天生遲鈍嘛。”
我倆一塊去食堂吃中飯——當然是向上爬坡。阿美走得很快,完全不費力,可是我卻一會兒就喘氣了。我請求阿美停下來休息一會兒,因為那食堂還不見蹤影。阿美說不能歇下來,一歇下來就沒命了。我好奇地轉過身往下麵看了一眼,立刻腿一軟坐下了。阿美將我用力拖起來,我們繼續走。我看見的是懸崖,我們走過的山坡全部成了懸崖。有五六個人吊在懸崖上,身體懸空了,眼看就要摔下去!“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我邊走邊嘀咕。阿美回過頭來對我大喝一聲:“閉嘴!”他氣得臉都發紫了。
“你知道嗎,我們這會兒找不到食堂了。”他沮喪地說,“食堂也好,彈子房也好,都是根據人的意誌來定位的。你剛才的動搖把我倆害慘了,我們吃不上中飯了。幸虧我早上在家裏留了兩個窩窩頭。”
他說話間我發現那公寓已出現在我們上方。
我們上樓回到家,煮了一壺茶,將窩窩頭熱了一下,將就吃了個簡易中餐。我收拾飯桌時,阿美一直在盯著那張地圖看。他拿出的這張地圖同我用過的那張一模一樣,大概是複印件。我問阿美看出了什麼玄機,他回答說玄機可大呢。我求他告訴我,他又說沒什麼可說的,也說不清,隻能親自去做。“我倆下午一塊去做。”他堅定地說。
我朝他用力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