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花匠?您一定看到了吧,這兩個人有多美!我站在這裏就有兩股愛情的波衝擊著我,我說不出自己有多麼激動!”
“你姐姐很美,可是那個人不太美。”花匠說。
“不要說這種話,不要以為您看得見就有什麼了不起。他是保險公司的電工,我們上麵的那顆紅星就是他安裝的。您不是很喜歡紅星發出的電波嗎?”
“啊,您怎麼知道的?!”
“因為沒有人不喜歡。哈,他倆上樓去了。他在樓上有一個房間。”
盲妹轉身朝地下室的大門走去,花匠覺得她的背影浸透了深深的悲哀。大門那裏站著地下花圃管理員,老頭一把摟住盲妹,他倆消失在黑暗之中。
在物業辦公室外麵的走廊上,他和經理撞了個滿懷。
“哈哈,我們的護花天使,思想問題解決了嗎?你氣色好多了!”
經理推開他,急急忙忙往外走去。
物業辦公室裏空空的,隻有管道工在長椅上睡覺。花匠的到來驚醒了管道工,他揉著眼坐起來,對花匠說:
“你挨到現在才來,經理罵了你一早上,說你是寄生蟲。我聽不太懂,為什麼說你是寄生蟲?莫非你偽造了賬單發票?”
花匠不想理他,走到角落裏拿了耙子、鏟子和一小捆做支架的竹子,他要將這些東西放到樓上去,免得被人偷走。
他出門時聽見那管道工衝著他的背影說:
“我們這裏可不是養老院!”
他想,經理到底為什麼事對自己不滿?花園打理得很好,景觀幾乎無懈可擊,除了今早這一次,幾年裏頭也從未生過毛毛蟲。
一想到毛毛蟲,他就著急起來了。他背起殺蟲劑罐子跑進花壇,可是經理又坐在花壇邊上了。經理一臉假笑,說道:
“沒必要吧,你看看哪裏有蟲子?”
他定睛一看,芍藥全都精神抖擻地盛開著,毛毛蟲們已不見蹤影了。
“我早就想找你談一談了,關於你的工作態度問題。我委托了管道工小李來同你談,你卻拒絕了他。你有沒有這山望著那山高的毛病?”
經理邊說邊示意他放下殺蟲劑的罐子。他緊繃著小方臉,仿佛內心充滿了焦慮。突然,他用手指著天,叫花匠抬頭看。天上陰沉沉的,並沒有什麼東西好看,花匠就在心裏想,也許他是想試探自己是不是聽他的指揮。
“你再仔細看,不但看,你還要仔細聽!”他執拗地指著那個地方。
花匠不敢違抗,就仰著頭看呀看的。當然,什麼出彩的景致他都沒看到,可是到後來,他的確聽到了夜裏聽到過的那種電波,隱隱約約,持續不斷……
“那是盲姐和保險公司的人在發電!”
經理難看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你到底願不願意成為這棟樓裏的一員?”他的臉又板起來了。
“我?當然,當然!我渴望……”
“你就別渴望了。”他不耐煩地打斷花匠,“你要將思想落實到行動上!”
他氣衝衝地走了。花匠又聽到電波的聲音。他想,原來電波真是有聲音的啊。可是那陰沉沉的穹窿裏除了雲什麼都沒有。經理說盲姐和保險公司職員在大廈裏麵發電,這是一種比喻嗎?他回想起夜裏看到的奇幻美景,身上突然起了雞皮疙瘩,職員那多毛的小腿幻化成那些箭一般的光體,在腦海裏的空中亂射。他為自己的發現既興奮又有點沮喪。他進入了一條黑暗的思路,當他用力思考之際,他的腳步就不由自主地邁向了地下室的大門。
但是有人把守著門口,是一位蒼老的東北漢子,說話吐詞不清。他不讓花匠通過,他說裏麵的工作出現了“紊亂”,現在正在清理進出人員的身份。於是花匠的思路就斷了,他仔細打量這位老頭,說道:
“您是不是在林場工作過?”
老頭立刻說了一大通。可是他一句也沒聽懂,隻聽出了兩個重複頻率很高的詞:“堅持”和“放棄”。這時花匠突然記得這個人是伐木工,好像姓宮。那時候,他每伐倒一棵大樹,林子裏就會響起他那洪亮的狂笑。他沉默,粗野。
他匆匆地離開,來到大街上。城市在白天是平庸的,人來車往,俗氣的色彩,俗氣的氣味,這些年裏頭,他從來就不耐煩逛街,逛街給他的感覺同剛來那一夜行走在管道森林中的感覺是一致的。他愛這個城市,隻限於夜裏。
“寶石大廈隻為腳踏實地的人提供機會,她並不要求員工自身素質完美,哪怕是盲人和聾啞人,也可以在這裏充分發揮自己的能力。”
說話的是管道工小李。花匠聆聽著他的弦外之音,心裏暗想,自己從前真是小看了這個小夥子。他遲疑地問小李:
“那麼,你覺得這個花園有沒有達到要求?”
站在花園正中的花匠籠統地用手臂在空中畫了一個圈,加強自己的語氣。
“這是另外一個問題了,寶石大廈不會憑外表判斷一個人。”
“可是經理要我將思想落實到行動上。”
“是這樣。但那並不是說要你將花園打理成什麼樣子。寶石大廈不在乎這個,她隻在乎那些在空氣中遊動的東西。”
花匠注意到他說起寶石大廈時就像在說熱戀的情人一樣。
“原來這樣。我也有點感覺到了。但那是什麼呢?”
“你很快就會知道的!”
小李說這句話時興奮地漲紅了臉,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很大,直視前方。花匠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看見盲姐正從大樓裏走出來。小李朝那邊努了努嘴,說:
“她是我的情婦,我們的關係快三年了。”
“這個女孩很奇怪。”花匠幹巴巴地說。
“我知道你指的是保險公司的那些人。她有一個綽號叫‘公共汽車’,你聽說了嗎?”
小李用迷醉的眼光尾隨著她,直到她轉了個彎,消失在街角處,他才回過神來。
“我從未見過比她更有魅力的女人,怎麼能不愛她?”
他像是問花匠,又像是問自己。
“盲妹也很有魅力。”花匠故意說道。
“盲妹?哈,那是另外一種類型。我隻為盲姐神魂顛倒。你一定在夜裏聽過電波吧?嘀、嘀、嘀……每一棟大廈裏都有一個盲姐這樣的發電工。你瞧,你的答案來了。”
原來是老母親拄著拐杖過來了。她來幹什麼?
“在家裏坐著很悶,出來看看。等一會兒我就要回去了。”
她坦然地往花壇邊一坐,兩隻手扶著拐杖。花匠注意到小李立刻溜走了。
“有人在逼我的兒子。城裏人都很壞,很奸詐。要不我們一塊回林場去吧?原先你的那兩個苗圃,我又去看過了,興旺得很!那才是土地,這裏的土算什麼土?”
他謝絕了母親的邀請,說自己已經對土地啊植物啊這些東西不感興趣了。
“那你對什麼感興趣?”
母親抓住他的一隻手,逼視著他的眼睛。
“我也說不清。可能是電波吧。我以前不知道電波還有聲音。”
“你在敷衍我。我這就走了,祝你好運!”
她的背影依然像鴕鳥,她有超出常人的旺盛精力。
花匠仰著頭再看天時,便看到亂雲在狂奔。天空中的景象令他回想起小李剛才說過的“答案”。那麼寶石大廈會不會為他這樣的人提供機會呢?他需要什麼樣的機會?昨天夜裏他居然逛街了!那叫什麼逛街啊,到處全是一式灰蒙蒙的,整整半夜,他都在那些沒有出口的胡同裏鑽來鑽去,某些角落裏總是有物業部的人在竊竊私語,待他一走近聲音就消失了。霓虹燈是絕對沒有的,胡同裏隻是有一些蒼白的街燈,一盞一盞隔得遠遠的,至於商店就更沒有了。胡同旁的那些矮房子裏都不像住了人的樣子。其實他一出寶石大廈就後悔了,就想著要趕快回去,他越是想辨認自己熟悉的路,就越沮喪。最後他幹脆任其自然了。他走走停停,兩條腿酸得要命。有一刻他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垂柳下梳頭,他又驚又喜。那是他在林校的一位同學,學林業機械的,過去他們叫他“羅大漢”。他向他打招呼,走攏去寒暄,提起林校的事。大漢瞪著那雙泛出綠光的眼睛,對他提起的那些事一律沒有反應,最後大漢嘲弄地說:“有那麼些人就像蝸牛一樣,對陳腐事物有特殊嗜好。”花匠感到臉發燒,他一定是臉紅了。他匆匆離開這個人,拐進另外一條胡同。
他想不起後來是怎麼回到寶石大廈的了,但他此刻依然記得他在後來的睡夢中有種奇恥大辱的感覺,好像還哭了。母親能理解他那說不清的心願嗎?他沒有把握。母親和經理大概是一類人吧,他永遠對這類人沒有把握。那麼,他對什麼事情有把握?好像沒有任何事。如今就連他培養出來的牡丹花,顏色也變得很古怪了,而他從前最喜歡的蠟梅花,也在寒冬中溢出一股土腥氣。
盲姐朝他走過來了,她微笑著,苗條的身子穩穩地向前運動。她從來不用手杖,在外麵大概很少有人看得出她是盲人。他輕手輕腳地讓到一旁,不願讓她發現自己。他覺得自己成功了,可見盲姐也不是無所不能的。她一路走過去,走到了柳樹下,站住了。她的裙衫飄逸、舒展,色彩如夢。一個盲人怎麼會有這麼好的色彩感覺?花匠不得不承認,他此生從未見過比她更美麗的女孩。她具有一種讓人過目不忘的美,如同他在夜空裏看見的那些發光體。他想到了一個形容:“電波般的”。對,的確是電波一般的美。
“您好,花匠先生!您幹嗎躲起來?”她突然大聲說話了。
他紅著臉回到小路上,他看見一些藍蜻蜓在他前方紛紛落地,空中還有一些蝴蝶在倉皇逃竄。他鼓起勇氣問盲姐:
“小姐,您在發電嗎?”
盲姐點了點頭,用一個手指朝他勾了勾,示意他到她麵前去。
“為什麼您這麼怕我?這是個錯誤!經理不是已經指出了您的錯誤嗎?難道您是不服氣?經理是個受人尊敬的人。”
“您太美了,小姐!我不是怕您,我看見您就慚愧。我是有錯,可是我想不出我錯在什麼地方……您能告訴我嗎?”
“不能。隻有經理有資格指出您的錯誤。”
她的眼睛像湖水一樣閃著,花匠不敢注視那雙眼睛。
“我要去換一身衣服幹活了。您的花園真美,氣味真好聞。啊,我還是更喜歡我的園子,那底下更自由,您說對嗎?”
“我也覺得是這樣。您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
“不能。”
她離開時從他身邊擦過,她身上散發出野蜂、山菊,還有丁香的氣味。
花匠注意到墜落在小道上的那幾隻藍蜻蜓全部飛走了。一股寂寞感從心的最黑暗的處所升起,他嘴裏湧出野葡萄的酸味。他突然記起老母親的火車是下午三點出發,也許他該去送老人,世事莫測,說不定會是永別呢。
他立刻上樓去換了衣服,他換衣服時才想起,母親沒有到他房間裏來。她好像不感興趣,又好像有另外一處她感興趣的地方可以去。那是什麼地方?
他向經理請假時,經理嚴肅的臉上浮出一絲笑意。
在趕往火車站的路上,城市恢複了本來的麵貌,到處是人流和車流。他在路上遇見了好幾張熟麵孔,隻是一時想不起名字,於是就不打招呼,頭一低向前衝過去。衝過去之後卻又聽見熟人在背後叫他的名字,於是更尷尬,腳步邁得更快。這樣反複幾次就大汗淋漓了,幸虧車站也到了。
候車室裏去家鄉方向的旅客不多,他一眼就看見了母親。母親將腦袋靠在椅背上,正在假寐。老人的神色顯得很安詳,花匠很羨慕她。他一來到她麵前她就睜開了眼,並且張開沒牙的嘴笑起來。
“我兒待在城市裏,我就放心了,城裏比我們那小地方好啊。”
母親這麼老了,目光還像湖水一樣一閃一閃的。他記起來另外的人也有這樣的目光,不由得大大地震驚起來。這時火車要開了,母親提著小包袱去上車,她那鴕鳥似的身體走起路來很有節奏。他在柵欄那裏同母親告別,母親頭也沒回一下,好像沒聽見他的聲音。她就這樣走了,他聽見那陰險的火車啟動的聲音,想象著車廂在穿過叢林時發出的怒吼。好多年過去了,他還記得剛來時火車在原始森林中穿行的情景。那時列車從原始森林鑽進暗無天日的隧道,他的知覺完全消失了,隻剩下劇烈的頭痛。他們在地底下整整行進了一上午,他的頭也痛了一上午。當時他就決定了:從此以後再也不回家鄉。那麼,母親的旅行會是什麼情形呢?她怎麼可以一趟又一趟地往城裏來?
回寶石大廈的路上遇見了小李。小李扯著他停下來,要他聽空中的一種聲音。他聽了一會兒,什麼都沒聽到,周圍太喧鬧了。小李臉上顯出失望的表情,不相信他聽不到,還說這樣美妙的聲音人人都可以聽到。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不厭其煩,站在人流中不動,還用雙手打拍子。花匠心裏很慚愧,而且又被行人推著擠著,站都站不穩了。那些人還咒罵他擋道,弄得他一臉通紅。最後,他一狠心,撇開小李獨自走了。他聽到小李在背後大聲說:
“那是寶石大廈給員工發出的信息啊!”
但他耳邊轟轟轟地響著大型卡車的聲音,任它什麼信息都聽不到。他跑回大廈,上到頂層,進屋躺下。他的心變成了一個可怕的空洞。
他明明記得自己臨睡前閂好了門,這個地下花圃管理員老吳是怎麼進來的呢?起先他驚出了一身冷汗,後來聽出是他的聲音,才慢慢平靜下來。老吳就坐在床的那一頭,黑糊糊的一團,有點像岩石。
“您是來觀察霓虹燈的嗎?”花匠問他。
“是啊。您這裏是最佳位置了。先前住在這房裏的那一位常常徹夜不眠。”
“我們打開門到外麵去吧。”
“不,用不著。在這黑地裏可以看得更清楚。您猜猜看盲姐在幾樓鬼混?”
“我猜不出。”
“她啊,在二十三樓,同小李在一起。您聽,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啊!那麼,先前那一位,他怎麼不住這裏了?”
“他啊,他走火入魔,爬到塔外跌下去了。這是一般的說法,不過誰也沒看到屍體。我的看法是,他就躲在這大樓裏頭。您想,這裏員工這麼多,都穿著一種式樣的製服,他要混跡於他們當中還不容易?”
“可是製服的式樣並不相同啊。保險公司的和銀行的不同,外貿部的又同石油部的不同,還有很多種……”花匠說這些話時內心升起焦慮感。
“噓,小聲點!那全是表麵現象,您沒注意到製服兩肩的黑色圖案嗎?這就在於一個人的眼光了。您看見的是雞毛蒜皮,我看見的是製服的真實功能。我剛才說到哪裏了?對,是說先前那一位。您就從來沒同他邂逅過?”
“他是不是勤雜工?”
“是啊。這麼說您同他見過麵了。”
“是在我剛來的時候。他說他不光做勤雜,還要巡夜。”
管理員撲哧一笑,在床上拍了一掌,說:
“他這種人總是忙得不得了的,他才不會讓自己閑下來呢。他胸膛裏有五十隻兔子在賽跑!要不然他怎麼會爬到塔上去?”
管理員站了起來,他要去取掛在牆上的雨衣和那頂帽子。花匠想起那雙鞋子化成灰的事,不由得發出一聲驚叫。但是管理員從容地取下了雨衣和帽子,他將帽子戴在頭上,窸窸窣窣地穿好了雨衣。讓花匠詫異的是,當他做這一切時,房裏不但沒有騰起灰塵,空氣反而變得格外清新,就像身處樹林裏一樣。他忍不住小聲地發出驚歎:
“真是奇跡啊!”
管理員站在他麵前得意地說:
“您看到這些東西上麵落滿了灰塵,您就以為它們很髒,其實呢,那隻不過是表麵現象。我穿上它們,就可以抵擋流星雨了。”
“莫非您就是先前住在這裏的那個人?”
“哈,您真聰明。但我不是他,我隻是他的同事。我觀察了他的事之後,就在地下建起了那個花圃。我要去看盲姐了,她在十五樓的工具房裏苟延殘喘。”
他開門出去時,花匠看見一束流星的光焰將他照得通體透明,肺、心髒、腎髒還有腸子全都看得清清楚楚。花匠想衝出去看個究竟,但房門又打不開了,他隻好坐回床上。他記起老吳剛才說了“苟延殘喘”四個字,難道盲姐快死了?女孩在他的園子裏時,渾身洋溢著青春的活力,那隻是表麵現象嗎?
花匠躺在黑暗裏,他清楚地聽到外麵的流星在向大樓的玻璃窗進攻。他想,也許有一天,他成為了這裏的真正員工,經理也對他滿意了之後,他就可以看得見現在看不見的那些東西了吧。他之所以焦慮,是因為隻有他被蒙在鼓裏啊。那女孩多麼美啊,這樣的人間尤物他還從未見過,可為什麼一想起她他就會感到憂鬱呢?為什麼別人都不像他這樣多愁善感、不切實際?隻能說是自己的眼光太狹窄。或者說,他根本看不見事物的本質。他就這樣七想八想,翻來覆去,直到黎明才進入朦朧狀態,剛要跨過界線一頭紮進黑暗,又有人將他猛地一推就推出來了。睜眼一望,原來是門被風吹開了。他的目光掃到牆上,看見帽子和雨衣掛在牆上,上麵一絲灰都沒有,像新的一樣。他起身將雨衣取下,放在鼻子前嗅了嗅,他又聞到了野蜂、山菊還有丁香的氣味。他將自己的臉埋到雨衣裏頭,走進幻境中的樹林。那不是家鄉的樹林,他已經厭倦了家鄉的風景,那是一個從未去過的地方,他在寶石大廈這麼多年裏頭想出來的地方。在他的幻境裏,天是玉色的,懸掛著一團一團的沉重的紫雲,大地呈現石灰色,小樹林則是青色的,樹下的草地和野花顏色更深沉一些,那種黑讓人想起靈堂。他沉浸在樹林、草地和野花的氣味中,他的腦袋一下子變得空靈起來,某種額外的視覺從身體內部出現,他甚至看見了十五樓的盲姐。他看見的是一個模糊的苗條的身影,長發墜地,姿態無比優美。但是她沒有頭部,她的四肢舞動著,她正在同自己的長發搏鬥,濃密的頭發不時被她掀起,如同一把巨大的黑扇。他確信那是盲姐,他熟悉她的幾個習慣動作。他的房間外麵,天已經大亮了,可盲姐房裏為什麼那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