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但是,當奈緒想開口說些什麼的當下──
「……啊,對了。我順便事先提醒妳吧。」
在那瞬間。
嚴肅地。
無聲無息地,周遭的氣氛改變了。
「咦?」
「妳曾經因為極度痛苦,而於半夜在外頭徘徊嗎?」
到剛剛為止回答奈緒的問題時,總帶點害臊模樣的森野,突然神色嚴肅地詢問。奈緒原先想說出口的問題在瞬間因困惑而消失。不隻搞不懂對方詢問的意義、用意何在,開口說話的森野甚至整個人的氛圍都變了,實在是太過詭異。
「沒有的話就好,請別在意。」
一直保持謹慎態度的森野,稍微從自己的座位往前探出一點身子。
「不過,如果之後妳因為痛苦而打算這麼做,或是已經這麼做的話,我希望妳記住這句話。」
「…………!」
然後,他看著啞口無言、全身僵硬,隻能與他麵麵相覷的奈緒如此說道。
森野認真到幾乎毫無表情地盯著她。不知道是不是想太多,在喧囂的咖啡店中,似乎隻有這個座位,籠罩在幾乎令人聽不到周圍聲響的恐怖緊張感中。
「妳聽好。」
森野直盯著奈緒,用看似抹滅了情感的神色,不,他強迫自己抑製內心高漲的情感,用詭異且毫無表情的模樣說道:
「如果妳半夜懷抱煩惱在路上行走時──即使遇到一名穿著黑色衣服,叫做時槻風乃的女孩子,也絕對不要和她扯上關係。」
「!」
從森野口中道出的忠告既低沉又強烈,還帶著陰暗且令人發寒的毛骨悚然聲調。
「咦……什麼意思……?」
「雖然妳看起來不像是那種人……」
看著不禁追問的奈緒,森野好像在盤算什麼似地緊皺雙眉,神情嚴厲。他似乎在思索該回應的語句,奈緒正等著他回答。但是,在他回答以前,紅美子已經先回到座位上了。
「抱歉~放你們在座位上不管……你們在聊什麼?」
「沒有,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紅美子開朗地詢問。森野裝作什麼事也沒有地回應。
「隻是給點忠告而已。」
「這樣啊。」
紅美子若無其事地回應後,又繼續開始談話。
到剛剛為止還纏繞在森野身邊的詭異氛圍早已雲消霧散,現場的氣氛已經無法讓奈緒重提方才的疑問。
……剛剛那是怎麼一回事?
奈緒失去追問的機會,坐在一旁傾聽紅美子重新開始說起的沒重點話題,同時一個人心不在焉地想著。剛才似乎窺視到森野這個男人心中的陰影,還聽見令人毛骨悚然的忠告。她認為這與自己毫無關聯,卻不知為何,這件事深植於她的心底,充斥在腦海中。
森野再度真摯地附和著紅美子談論的內容,變回一名有點奇怪的普通青年,彷彿剛剛的事從未發生過一般。結果,奈緒無法進一步了解森野所說的事,也無法繼續追問,時間就這麼流逝,最後三個人在距黃昏已有一段時間的夜色中道別。
奈緒在歸途中不停地思考,總之她得出的結論是,那隻是到處巡邏的義工提出了要小心可疑人物的忠告罷了。
定下結論後,奈緒便對此事不再感到興趣。
事實上她也沒有那種閒情逸致。因為等奈緒回到家,還有必須敷衍討厭的父親與無聊的母親這項令人沉重又疲累的工作等著她。
4
「我覺得他雖然不是壞人,但是個怪人。然後,我認為你們之間沒什麼希望。」「好!」
奈緒毫不顧忌地說出心裡的感想,而紅美子聽完後依然積極正麵。
那是她對自己的外表極富自信的從容,也是即便現在沒有希望,總有一天也會對她抱持好感的自信、決心,以及實績。
到目前為止就奈緒所知,當紅美子想讓對方落入情網而採取行動時,沒有哪個男人不會上鉤。雖然這麼說,不過這還是奈緒第一次見到雙方從剛開始來往就毫無希望的狀態,從這點來看,實在很難百分之百斷言。但考量到紅美子至今為止的實績,奈緒深信她最終會拿到勝利。
相較於此,值得思考的問題是,無法忍受沒有愛情的紅美子,是否能夠忍耐到讓森野墜入情網為止。不過,令人意外的是,這似乎不成問題,畢竟森野總用那奇妙的義工精神溫柔地對待任性的紅美子。
紅美子似乎沉迷於至今從未自男人身上體會過的毫無企圖的溫柔。這部分確實可以理解。紅美子用男人給予的愛情來替代缺乏的親情,而比起那些充斥著企圖的愛,帶著義工性質的愛應該比較接近她追求的愛情吧。
總之──雖然不是沒有上當的可能性,但比談一場被人渣男詐欺的戀愛要好太多了,因此這次連奈緒都難得抱著支持的心情。
就連紅美子以前遇到喜歡的對象時,都會當機立斷直截了當地告白,隻有這次她想慎重地傳達自己真正的想法。或者說,她變膽小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第一次遇到森野這種親切的男人,或許也因為奈緒乾脆地說出「兩人沒有希望」的關係。
和數不清的男人交往過的紅美子,這次的表現簡直就像初戀。她因為和至今的戀愛經歷完全不同而困擾,卻又為這煩惱而感到幸福。看著那副模樣讓奈緒有一個預感:以前總被不正經的男人逮住的紅美子,現在正走向和以前截然不同的光明大道。所以,連奈緒都開始帶著微笑守護著她。
「奈緒,說那句常說的話吧,拜託。」
「好啦好啦。紅美子是最可愛的人。」
「好!」
進行一段慣例的對話後,紅美子拿出幹勁,前去見森野一麵。
然後因為毫無進展而垂頭喪氣;因為對方說了溫柔的話,或是了解森野全新的一麵而感到開心。
這不僅對於總是被自己的慾望和男人的任性耍得團團轉的紅美子,也對於看著她的奈緒來說都是好現象。好久沒聽見紅美子說自己被男友打,或是被腳踏兩條船之類的抱怨了。對奈緒來說,這簡直像是天降紅雨般稀奇的穩定日子。
────但是。
那是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兩個月後的事。
某天,奈緒突然被陌生的年輕男子搭話。
「……紅美子在裡麵嗎?」
「咦?對……」
她不由得在紅美子的家門前反射性地回答。聽說星期六紅美子的家人不在,因此奈緒來紅美子家玩,正走出玄關準備回家時,被這男人出聲詢問──男人聽到奈緒的回答後,接著剛離開的奈緒走進了玄關,隨即聽到紅美子淒厲的慘叫聲響徹在黃昏時期寂靜的住宅區內。
那男人是紅美子的跟蹤狂。
他是從以前就被紅美子評為「像跟蹤狂一樣的人」,並在半年前左右分手的前前男友。分手後他似乎頻繁地傳來還想挽回的信件,這件事奈緒也有聽說過。但奈緒不知道的是,這一個月左右,那男人真的成了跟蹤狂。這天,男人和準備回家的奈緒擦身而過,順利侵入紅美子家中,朝她潑灑汽油並點了火。
奈緒陷入恐慌,之後的記憶都是斷續的碎片。
不時在玄關閃爍、帶著火焰色彩的光線;從玄關飛奔而出,跑著逃離現場的男人黑色的背影;在玄關中被火纏身的紅美子,極其痛苦掙紮的模樣;以及紅美子發出猛力揪著心臟似的淒厲慘叫聲。
瀰漫著汽油的臭味,還有吹散到空中的燃燒頭髮的臭味。
令人畏懼的警報聲;陸續聚集在狹窄巷弄中的消防車、救護車和警車;發出閃爍的鮮紅光線,不吉利地照射著住宅區的大量警示燈。奈緒雖然記得自己拚命跑去洗手間,從洗手台中舀水,但其他時間自己究竟做了什麼,卻幾乎不記得了。等她回神過來後,警察已經在身邊,正向她問話。
男人在五個小時後被警察逮捕,上了新聞。
男人的名字、二十六歲、目前為自由業等資訊都是她在家裡看新聞才得知的消息。
回到家後,奈緒嚴重地陷入無法冷靜、無法入睡的情況。她向學校請了一天假,隔天雖然有去上學,但因為沒有其他要好的朋友,所以沒人逼問她事情的經過,被同學疏遠在一旁。老實說,她覺得很感激。
真要說起來,其實她除了親眼所見的以外,其他一無所知。
新聞播報的內容還比較詳細。而這個事實,正是讓奈緒無法冷靜下來的原因。
她不停地詢問自己。紅美子究竟怎麼了?現在怎麼了?她不知道,她的認知隻有到紅美子用燒傷而一片赤紅的手腕抱著頭,發出慘叫般的哭泣聲坐上救護車為止。究竟狀況如何?有生命危險嗎?沒有大礙嗎?她完全不知情。
她很不安、很擔心。
她焦慮著紅美子搞不好可能會死。
在突如其來的空閒期間,或閉上眼睛時,紅美子當時的淒厲慘叫又會自腦內復甦。深深刻在眼底的火焰顔色、在玄關閃爍的炙熱、刺入鼻孔深處的燃燒頭髮的煙臭味,以及燒到赤紅潰爛、皮膚幾乎要剝落的紅美子的手腕。那些景象又清晰地浮現在腦裡。
奈緒想試圖取得聯絡,但紅美子的手機卻不通。
不得已打電話到她家時,紅美子的母親接聽了電話。雖然女兒發生那樣的慘事,但她那副態度仍令奈緒覺得痛苦。
「……妳當時人在現場吧?要是有阻止犯人就好了。」
「!」
年輕母親的一句話,深深刺傷了奈緒的內心。當時那個跟蹤狂向奈緒確認紅美子是否在家,聽到回答後才進入家門。如果當時奈緒不要回答,不要和他擦身而過的話,或許對方就無法輕易地入侵他人的住宅,而得到不同於現在的結果了吧。這樣的想法確實存在於奈緒心中的某處。
無話可說。紅美子的母親說的那番話,更擴大了奈緒心中不安的傷口。她被內心逐漸擴大而加深的不安不斷苛責,但仍得不到任何她希冀的消息。什麼都毫無進展,隻能強迫自己回復往常勉強度日。
不安就像是一塊巨大而發硬的物體,壓迫著心臟與其周遭。她過著毫無食慾的每一天,僅僅幾天體重就直直掉落。度過憂鬱的每一天,扼殺靈魂的每一天。
然後,經過一個多星期。
終於有了她希冀的進展。
紅美子的母親冷淡地打電話到她的手機說:「紅美子想見妳。」她母親連幫女兒傳話的語氣都聽起來很厭煩,但至少讓奈緒知道了紅美子沒有生命危險,也得知了紅美子住的醫院。她也就不再期待更多。
縱使已接近黃昏時刻,她仍飛奔前往方才得知的醫院。
出門後的她焦躁不已,自然地加大步伐,越走越快。
搭上公車後也無法冷靜,焦慮得不得了。好想盡早知道紅美子的狀況,好想看見有精神的她,好想看到她的臉而感到安心。
沒想到──
紅美子的臉,不見了
奈緒敲敲門,聽到確實的聲音回答「請進──」後,飛奔似地跑進病房。進入病房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躺臥在病床上的人,沒有臉。
那個躺在病床上,穿著可愛的淺粉色睡衣的少女,脖子上方竟然架著一顆「白色球體」。那是帶有布麵質感,既白又圓的無生命物體,怎麼看都不像是該放在人類身體上的東西,那個東西躺在純白又毫無生氣的病房中,這幅景象除了令人覺得過分詭異、毛骨悚然之外,怎麼看都隻像是性質惡劣的詭譎頭部藝術品。
全身僵硬。
呆立不前。
她沒有察覺到,不對,是她的大腦拒絕理解。
那是,
那顆「球體」是,
那架在人類身體上的「白色球體」是……
沒了鼻子、耳朵、頭髮的,
用繃帶纏繞的,人類頭部。
數秒之間。
然後──
「……………………!」
察覺到一切的瞬間,奈緒嚇得麵如土色,雙腳好像失去立足之地,身體也開始傾斜。「喀噠!」一聲,她緊抓著敞開的門,支撐著自己的身體。
什麼?
這是什麼?
即使理解了也不可置信。她的心激烈地慘叫著。
她不想相信眼前的東西竟然是人類、竟然是紅美子。這實在是太殘酷了。
那張與電視明星不分軒輊的可愛臉孔。
那雙圓亮的雙眼、形狀姣好的鼻子、蓬鬆的頭髮,全都消失無蹤,突變成小小的白色球體。不知道是不是失去五官加上被繃帶纏繞的頭原本就比較小,那球體和身體對照之後,看起來簡直小到不自然。嚴重失衡的身體比例給人詭異的印象,根本就不像是人類的身體部位。那不是活人的身體部位,反而像是勉強安裝的人工物品。
不過,那確實是活人的頭。
從纏繞的繃帶中些許縫隙內,還能看到活人的肉。
但是,她窺探到的皮膚帶著像是用詭異的濃紅色和濃茶色調和成的顔色,還加入了少量青色與黑色點綴。滲出的組織液凝結成黃色塊狀物,黏在色塊斑駁的肉上。
「…………………………!」
她無話可說,全身打顫。
這股衝擊實在太強烈了,要是一個不留神,她說不定就會癱軟在地上。
全身流出冷汗。完全不想承認眼前的光景。
在出事現場,被火紋身的紅美子一直用雙手蒙著臉。當下沒親眼看見決定性的真相,以及自己拚了命地忘記,再加上紅美子除了外貌以外毫無長處的這種種現實,讓奈緒壓根沒有想過,紅美子恐怕會失去容貌的事實。
「……奈緒?哇!妳來看我了!」
「!」
竟然說話了。一瞬間,奈緒嚇得全身僵硬。
白色球體中的細微空隙稍微麵向奈緒所在的方向後,突然張開其他縫隙,用紅美子的聲調說話了。身體上的手腳像是打上石膏般,被厚厚的紗布和繃帶固定,看起來就像棒子一樣。病房內充斥著奈緒以前從未聞過,像軟膏的強烈藥味。
發不出聲音。明明應該得回個話。
她的雙唇顫抖,要是勉強出聲,究竟會發出什麼樣的聲調,光是想像就覺得恐怖。
「抱歉~我現在因為這副模樣,沒辦法坐起身來。」
那個物體麵對奈緒,用有點含糊不清,卻與紅美子平常相似的聲音說話。
「他們說隨便亂動會比較慢康復,而且動一下就好痛,手和腳也都被這樣固定,我沒辦法自己起來,隻能整天看電視,閒到發慌呢。身邊也沒有手機,沒辦法聯絡妳,所以妳來看我,我真的好開心喔。」
紅美子真的非常開心時,總會一個人喋喋不休。可是,如今發出聲音的卻是一具不堪入目的物體。
「那個時候給妳添麻煩,真不好意思。話說回來,媽媽真的有傳話給妳耶,這點我反而比較驚訝!」
紅美子這麼說道。
「…………」
奈緒答不出話來。一如往常用漫不經心的口氣說話的紅美子,看起來實在是太慘不忍睹,令奈緒啞口無言。
要是她不小心開口,可能會在途中噴出因緊張於胸口結塊的東西,而發出慘叫。她什麼也不能說,隻屏息盯著紅美子,聽著那些話題。
「我也沒辦法聯絡森野先生,不可能拜託媽媽傳話給他對吧?」
隻能沉默聆聽。
「啊,對了。森野先生現在不知道在做什麼呢……」
即使感覺到紅美子的話題走向變得越來越奇怪,她也隻能靜靜地聽著。
「我好想見到他喔。出院之後,我第一個就想見他。啊,比起出院,手機先解禁比較重要吧?」
「……」
別說了。
「然後我會傳簡訊給他吧。啊,說不定他看了新聞,會打電話到我的手機呢。話說回來,我上新聞了耶。實在是太丟臉了!森野先生說不定會生氣。可是,如果他擔心我,我也會很開心。」
「…………」
別再說了。奈緒在心中這麼想著。她快聽不下去了,紅美子說著與發生意外前完全不變的話題,聽起來實在太煎熬了。
紅美子談論著戀愛的話題、單相思對象的話題,想像自己所說的話後興奮嬉鬧,這些聲音聽來太煎熬了。
「可是啊──」
然後,紅美子終於對一味傾聽的奈緒說道:
「要是臉上留下燒傷痕跡就不好了……」
「…………!」
她說出了那個絕對不能提起的話題。
「其實,因為我動不了,所以自從住院後就沒看過鏡子耶。」
別說了。奈緒再度在心中強烈地想著。
「我曾拜託過一次護士小姐,但她說『等治療結束再說吧』,都不拿給我看。」
別說了。
拜託別再說了。拜託!
「雖然他們曾說,姑且沒有大礙……」
沒有大礙?那副樣子嗎?
騙人,這明顯是謊言。奈緒起了雞皮疙瘩。這麼明顯的謊言,一眼就能判別是在欺騙她,全身的皮膚都起了雞皮疙瘩。
「要跟好久不見的森野先生見麵的話,還是希望能維持我完美的模樣吧?」
別說了。
夠了。
「喂,奈緒,我可以問妳嗎?」
「………………!」
來了。
心底開始驚叫。
住口!不要說!別再說下去了!
「喂,奈緒。」
紅美子沒有停止開口。
她說:
「奈緒,告訴我,
我可愛嗎?,」
被問了。某個東西從喉嚨深處往上湧,像是要撐大喉頭。
「…………………………!」
隨後,潰堤。奈緒帶著幾乎要哭泣的痙攣表情,激烈地左右搖頭拒絕,在病房內往後退了幾步。
「奈緒?」
「………………!」
她緊繃的心、忍耐到現在的心,潰堤了。她的心無法忍受充斥在這間病房的悲劇和欺瞞。她否定一切,拚命搖頭,隻能一語不發地往後退。
奈緒沒辦法說謊。
必須要說謊,跟她說沒事,讓紅美子感到安心。奈緒想著要這麼做,她打算這麼做,她試圖「逃避」。
但她理解這種一時矇騙的行為隻是在「逃避」,差一點也打算這麼做了。紅美子整張臉覆蓋著一看就知道根本不可能治好的嚴重燒傷,還天真浪漫地說著出院後的戀愛話題。把冷酷無情的現實擺在奈緒眼前的行為,除了恐怖以外什麼也不是。
要騙她。
或許隻有現在可以被允許這麼做。
但她做不到。奈緒討厭謊言。
她原本以為自己隻不過是討厭,如果有其必要,她還是能這麼做。
但是她就是辦不到,因為奈緒不說謊。當她打算說謊時,心底深處便會產生讓她一臉慘白的恐怖和不快。病房這種地點也讓她的狀況很糟。當奈緒感受到從自己的腹部深處湧現恐怖和不快的瞬間,同時也理解到原因究竟為何。
原因並不是父親說謊。
是舅舅。是以前非常疼愛她的舅舅。
舅舅是母親的哥哥,和母親的年齡差距很大。舅舅有三個已經長大成人的孩子,全都是兒子。舅舅非常想生個女兒,因此他十分疼愛奈緒。
比起那個騙子父親,奈緒和舅舅比較親近。
當奈緒就讀國小高年級時,舅舅卻住院了。
是癌症末期。除了病患本人以外,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奈緒也從母親那邊聽說消息,同時也被警告不準告訴舅舅。
隻有舅舅本人被蒙在鼓裡,在醫院中日漸衰弱。奈緒隻記得去探病時,每次見麵舅舅都變得更瘦了。他本人也覺得奇怪了吧,某一天,碰巧隻剩奈緒和舅舅兩人獨處時,舅舅突然一本正經地詢問奈緒。
「……奈緒,妳知道說謊是不好的,對吧?」
奈緒「嗯」了一聲。
「妳知不知道舅舅得了什麼病?總覺得大家都在騙舅舅。」
因為被吩咐過絕對要保密,這個問題令奈緒不知所措。雖然大人耳提麵命過,但並沒有跟她訂下約定。
「我不會告訴別人是妳說的。」
沒有訂下約定的吩咐,以及她最喜歡的舅舅正為謊言所苦。將兩者放在天秤上抉擇後,最後往理所當然的結果傾斜。奈緒老實地告訴了舅舅。舅舅說著「謝謝」,撫摸奈緒的頭,之後未見舅舅有什麼奇怪的樣子。
然而不久,舅舅便與家人斷絕了關係。
舅舅對於家人竟然不告知自己的性命已所剩無幾,而用謊言來隱瞞一事感到絕望,從此不再讓任何家人進入病房。
舅舅是個比奈緒更加痛恨祕密或謊言的人,而家人自以為是的關懷,希望他有尊嚴並安穩地度過餘生,這對他來說毫無疑問是背叛。
在舅舅去世之前,所有親屬都不曾再見到他的麵。
自此之後,奈緒也無法與舅舅見麵。但過了大約兩週左右,舅舅曾經有一次隻呼喚奈緒進入病房。
在短短的兩週內,舅舅瘦到令人大吃一驚,他瘦削、老化,又虛弱。舅舅看起來像是乾枯的活木乃伊,他再度對著因為驚嚇而半愣半懼怕的奈緒道謝,隨即用虛弱卻陰氣逼人的聲音說道:
「舅舅被信任的家人背叛了,謊言會背叛人。」
他的言語、呼吸,籠罩著行將就木之人帶有的絕望。
「奈緒,妳不可以成為背叛別人的孩子。」
「……!」
奈緒在絕望的麵前受到驚嚇。
舅舅不久後就這樣衰弱死去。舅舅的事情,在奈緒的心底隻留下了打擊般的回憶。當她打算在病房向紅美子說謊的瞬間,那段恐怖的回憶又鮮明地閃過腦海。
奈緒沒辦法說謊。
謊言不僅是令人厭惡的對象,同時更是造成恐懼的事物。
所以,奈緒無法對紅美子說謊。她現在隻能一語不發,一個勁兒地左右搖頭,不停地在病房中後退。
「奈緒……妳怎麼了?」
「………………!」
紅美子出聲。奈緒搖頭。
「喂,像平常一樣說給我聽嘛。」
「…………………………!」
奈緒搖頭,無言以對。
「喂。」
「……………………………………!」
奈緒搖頭,不停搖著頭。
然後──
「喂!」
「………………………………………………!」
聽到紅美子近似於哀號的聲音,奈緒全身瞬間縮成一團,她已經承受不住了,再次激烈地搖頭後,她猛地轉身逃離紅美子所在的病房。
逃跑了。她從紅美子的麵前逃跑了。
她在醫院的走廊、樓梯奔跑。她覺得自己被紅美子的聲音驅趕,拚命地逃離醫院。她被恐懼與罪惡感交織的情感追逐,嚇得逃離了。為了要甩開那些逼迫自己的東西,她衝向大街,像是要藏匿似的,跑到雙腳失去跑步的力氣,之後,她毫無目的地到處徘徊。
為什麼?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在無盡的徘徊中,她腦內亂七八糟的思緒形成混亂的漩渦。
從今以後該怎麼辦才好?
從今以後紅美子會怎麼樣?
不管她如何逃離,腦裡也隻浮現出那無法逃避的絕望未來,同時混著她的心靈創傷,一而再、再而三地剁著她的胸口。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束手無策。
紅美子明明好不容易可以得到幸福。
然而奈緒現在卻看不見任何未來,被逼到痛苦絕境,不斷地、不斷地,彷彿沉溺在不曾踏入的街道中,到處徘徊。
她避開人煙,待在從沒走過的場所,漫無目的。
她的心如同行為一樣徬徨。
周遭開始變暗。即使四周一片漆黑,她也還是不停地、不停地徘徊。
直到夜深人靜,她在一片黑暗的陌生住宅區,像是被懲罰必須永遠徘徊於人世的亡靈般,獨自走著時──她遇見了。
「……妳最好照一下鏡子。」
「!」
有人突然搭話。
「有發現嗎?妳的臉像死人一樣。」
「咦……?」
奈緒抬起頭。她看見站在夜路中的人類,不禁懷疑自己的眼晴。
「若非如此,也是一張準備赴死的神情。」
說著這些話語站在她眼前的,是有著詭異的漆黑打扮,看一眼就足以起雞皮疙瘩的驚人美少女。白瓷般的白淨美貌、混入黑夜中卻光澤亮麗的漆黑長髮。秀髮上的奢華黑色蕾絲緞帶靜靜地飄動,並用與之相襯的哥德蘿莉塔洋裝包覆那纖細的身軀。還有一雙凝視著奈緒、睫毛纖長,既飄渺又厭世,有著無盡虛無的眼眸。
虛無般的麵無表情。
擁有人偶般美貌的詭異少女走過神社森林的側邊,站在住宅區中格外黑暗的路上。
「我是時槻風乃。」
少女報上姓名。
「是什麼令妳絕望?」
這就是她們之間的邂逅。奈緒似乎從哪裡聽過這位看起來像幽靈的人類所報上的姓名──但最後她沒有回想起來,精疲力盡的身體和心靈令她呆立不動,像是迷戀到發愣似的,雙眼盯著這位向她搭話的少女不放。
5
脆弱到毫不猶豫抓住亡靈伸出的手。
身心疲弊、徘徊在半夢半現實的奈緒被人搭話,自稱時槻風乃的奇妙少女催促她進入一片漆黑的神社境內,她半夢半醒地告訴對方,自己為什麼會像活死人一樣徬徨不已。
『是什麼令妳絕望?』
對方選擇了準確的問句。對當時的奈緒來說,這句話具有令人難以抗拒的魅力。那超脫現實的美貌說不定是她至今從未見過的,令她不得不承認,就連紅美子的容貌也隻不過屬於一般人的範疇,因此這讓奈緒平常所持的自製力都發狂般地失控也說不定。
總之,奈緒在殘留於住宅區內神社森林的黑暗中,靜坐在石燈籠的台座上,吐露出懺悔似的自白。
對方隻是沉默不語,在黑夜中傾聽正拚命整理混亂的內心,費盡辛勞化為言語的奈緒所說的話。
她說著好友遭遇的悲劇,以及她受到的打擊。
然後是對連安慰好友都做不到的絕望。
最後是她在病房中察覺到的,心中的恐懼。
以話語逐一條列之後,她感受到許多瑣碎的事件。但對奈緒來說,那些毫無疑問是令她不知道該如何繼續活下去、對她窮追不捨的絕望與苦惱。
不過,說著說著,她在思緒的角落中察覺,自己吐露的這些不連貫話語,聽起來就隻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能會被取笑。她說不定隻會得到早就聽過的偽善建議。她無法停下自白的嘴,內心恐懼著可能會發生這種事。因為她有預感,要是得到那種建議,自己的心一定會受到十分嚴重的傷害。
但是──
「……《白雪公主》中的魔鏡如果有心,或許也會感受到與妳相同的絕望吧?」
全部聽完後,暫時沉默一陣子的風乃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讓奈緒出乎意料之外。
「咦?」
「看出真相的眼與無法說謊的嘴,兩者皆備就是個詛咒。」
風乃這麼說道。說著話的風乃瞇起懶洋洋的雙眼,與奈緒抬起了說話途中就垂下的雙眼,兩者在黑暗中對視了。
「魔鏡必須向皇後道出真相,但它應該也知道,如果說出口將會發生什麼事。即使明白如果說出真相,會令它的主人痛苦,最後邁向毀滅。然而非得道出真相,究竟會是什麼樣的心情?我曾經這樣想過。妳又是怎麼想的?」
「……」
風乃詢問。奈緒雖然思考著,卻無法回答。
「妳已經告訴朋友真相了。或許不是透過言詞表達,但毫無疑問地告訴她了。」
「我……」
她原本想開口為自己辯護,原本想說出不切實際的想法,但最後還是辦不到。紅美子懇求她說自己依然可愛,奈緒卻在當時確實地對紅美子的請求搖頭。她否定了一切。
她必須傳達真相,無法欺騙自己。
無法向他人說謊的奈緒,也無法對自己說謊。
她一直都知道。
她也明白。
所以,此時的奈緒能開口說的,隻有在即將放聲大哭之前,自壓抑在黑暗中的內心發出的吼叫而已。
「根本不能……根本不能說謊不是嗎……!」
她垂著頭,抱著膝蓋,身體縮成一團,擠出這句話。
她吶喊。那是她從心底喊出的真心話,同時也是懷疑、責難著自己心靈的言語。
「說謊不是壞事嗎?」
奈緒終於說出口的自我辯護,隻有這句話而已。
奈緒唯一能原諒自己的藉口,隻有這句話而已。
「……不。」
但是,風乃卻靜靜地否定了她。
「謊言非善非惡,隻是溫柔的語句罷了。是既溫柔,也能平等地讓聽者和說話者同時腐敗的話語。」
奈緒一瞬間無法理解,隻是看著風乃。
「對他人溫柔的謊言能夠讓他人腐敗,對自己溫柔的謊言能夠讓自己腐敗。僅隻如此而已。」
「所以……」
果然還是壞事。奈緒差點說出口,但是,風乃卻緩緩地搖頭。光是這舉動,就讓奈緒原本想說的話像是枯萎似地灰飛煙滅。
「的確,謊言是能腐蝕人類靈魂的麻藥。」
風乃說道。
「但是,那也是能消除生存痛楚的麻藥。人生就是痛楚。然而隻要腐敗就能安穩,不再感受到痛楚。人生必須不停選擇要痛楚還是腐敗,當下願意選擇痛楚的人並不多,願意給予他人痛楚的人也不多。那並不是壞事,而是懦弱。
謊言是懦弱,懦弱同時也是溫柔。不論是誰都有脆弱的時候,謊言一定是為了那個時候而必須存在的麻藥。即使在那個時候也不會讓人腐敗,那種消除痛楚的生存方式是值得尊敬的。但妳卻被下了詛咒,隻能道出真相。妳是魔鏡,即使知道世界上唯一的好友皇後將會毀滅,卻依然隻能用真相刺傷她,是隻能看著唯一的好友迎向死亡的魔鏡。」
說到這,風乃移開自己的視線。
「製造魔鏡的人,應該打從心底希望了解真相吧。」
然後──
「但是,我很同情魔鏡。」
「!」
奈緒呆呆地看著一邊凝視黑暗,一邊補充說明的風乃白淨的側臉。
風乃的話與黑夜銘刻在奈緒的身心。不隻是來自於風乃的同情,她舉例說明的《白雪公主》的故事,給予被赤裸裸的現實打擊的奈緒能夠稍微冷靜思考的契機。
藉由想像風乃舉出的魔鏡的心情,讓奈緒有了一點頭緒,去整理並思考自己與紅美子之間的關係。
沉默了片刻。
「……稍微冷靜點了嗎?」
「嗯……」
風乃終於開口,而奈緒也回答。
「謝謝……」
「這樣啊。不過,這不代表妳的煩惱已經消失了。」
冷靜一點後,奈緒毫不躊躇地向這位和她的歲數差不多的奇妙少女道謝。風乃也冷淡地回話,彷彿結束對話似地乾脆轉身。
「啊……」
黑髮與黑色衣裳,以及黑色蕾絲緞帶在黑暗中飄揚。
奈緒看著風乃,慌張地叫住她。
「那個,不過,真的很謝謝妳。」
「……不用謝。這隻是我擅自的行為罷了。」
風乃重新說完後,停下腳步,稍稍轉頭麵向奈緒。
「對我來說,在夜裡徘徊、抱著煩惱的女孩子,都不是陌生人。就是這樣。」
「……」
說完後,風乃便朝著夜色中離去,消失。目送著她背影的奈緒,直到最後依然沒有想起,當時森野說出的詭異忠告中出現的名字,就是風乃。
………………
6
隔天深夜。
紅美子的母親打電話到奈緒的手機。
『紅美子不在醫院裡,有沒有去妳那?』
「咦?」
聽到急躁口氣的瞬間,奈緒維持著把手機放在耳旁的動作,僵直不動。她不敢置信,腦中浮現出躺臥在床上,變成像是被布纏捲的人體展示模型的紅美子。
她根本無法想像那個東西移動的畫麵。
怎麼可能有這種事?滿腦子疑問的奈緒透過機器,親耳聽見紅美子的母親明顯地用懷疑的口氣出聲刺探說:
『妳有沒有什麼線索?』
不知道。怎麼可能知道。
腦內鮮明回憶起自己在醫院中殘酷地離開紅美子的影像。不可置信的想法混雜著罪惡感與恐懼,緊揪著她的心臟。
「不……我不知道……」
勉強吐出的話語僅隻如此。
『……唉。這樣啊,如果找到她就告訴我,一定要說。』
「好、好的……」
電話掛斷了。通完話後的寂靜湧上她的全身,侵入她的內心。
怎麼會?怎麼會有這種事?紅美子不見了?為什麼?她在哪?
在那種狀態下?為了什麼?最壞的情況閃過她的腦海。是我的錯嗎?因為我做出那種反應,才發生這種事嗎?
「………………」
在被寂靜籠罩的房間內,奈緒一語不發地盯著手機畫麵。
她還無法釐清自己的思緒,暗黑的想像與暗黑的思考不停地在大腦與胸口旋繞。充斥在房內的沉重寂靜,緊逼侵蝕她的身體。
奈緒緩緩巡視周遭,看著拉上窗簾的房間窗戶。
片刻後,她凝視著在窗戶另一端綿延的寬廣黑夜,不久便立刻彈起身子,一把抓住掛在牆上衣架的上衣,飛奔離開自己的房間。聽著背後傳來的雙親怒吼,她衝出家門,往夜晚的街道跑去。
?
對天城紅美子來說,京本奈緒是她唯一的好友。
而對紅美子來說,這位好友是她利用自己的容貌得到的,最珍貴的寶物。
紅美子一直都是如此認為。她不知道除了利用自己的臉以外,還有什麼方法可以得到東西。她也隻能靠臉來交朋友。不過,即使做了朋友,最後也會因為她的行為而被朋友疏離。果然不靠臉的話,連朋友都做不成,交男朋友也是一樣的道理。這是紅美子對於人際關係的認知。
紅美子認為,自己除了臉以外一無是處。
大部分的人對紅美子的評價都是「隻有臉好看而已」。
她也深知這點。甚至於連紅美子的成績單內容都不知道、不表關心的雙親,唯一會誇獎她的,也就隻有她的臉而已。即使是從不真心對話、互相不了解的家人,僅有臉是唯一了解的。對於會被雙親誇獎臉蛋的紅美子來說,隻有自己的臉是與家人之間唯一的羈絆。
紅美子的雙親毫無疑問是對俊男美女。
紅美子的美麗容貌很明顯是傳承自雙親。
真要紅美子說的話,她的雙親也隻有外表稱得上是優點。父親是國中畢業的低階土木作業員,母親是高中輟學的酒店小姐。他們的邂逅是從酒店小姐和客人之間的關係開始。毫無教養且粗野的父親,原本俊美的麵貌隨著逐年刻劃增長的年歲不斷流逝。至於十幾歲就生下紅美子的母親雖然現在還年輕,但是紅美子確信,母親總有一天也會和父親有一樣的下場。
父親利用雙親的遺產蓋了一棟華麗的獨棟住宅,但為了在各工地奔波,隻好過著租便宜公寓不停移居的生活。母親一邊做酒店小姐的工作,一邊頻繁往返父親租的公寓,照顧他的日常起居,結果好好的一棟住宅總是隻有紅美子一個人看家。
不論是女兒還是家都被棄置不顧。母親根本沒有時間回家,也絲毫不關心自己的女兒。母親深深迷戀著父親,即使女兒還隻是個嬰兒時,她也用隻要別死就好的養育方法養大,女兒怎麼樣都無所謂。當發現小孩無法吸引丈夫的注意後,更加速了她對自己女兒不感興趣的態度。
然而,打從一開始就對女兒沒興趣的父親,儘管是個沒有母親照料就無法生活的廢人,依然經常毆打母親。
紅美子心想,這是什麼生活?當時幼小的她認為,自己的父母都是笨蛋。
正因為是那兩個人生下的女兒,紅美子也理所當然地認定自己的優點就隻有臉。話雖如此,她也是最近才開始能如此具體地思考這些事。以前的她,心底隻充斥著無法理解的不安與不滿,之所以能夠讓她勉強以客觀的視角看待事物,還能用言語具體表達,都是多虧了和奈緒成為朋友,兩人聊了許多,並接受奈緒指正的關係。
總之,如此分析下來,可以說紅美子除了容貌以外,欠缺其他所有的東西。
她特別欠缺愛情。當紅美子懂事時,胸口就已經宛如飢餓般充斥著劇烈的寂寞與不安,是個如果不跟誰膩在一起,就會被胸口的那些東西襲擊而想尋死的不穩定孩子。
不過,如同天使般可愛的紅美子,從幼稚園時期就大受歡迎,她完全不缺依靠的對象。但是她從沒注意過這些事,也不曾為此感到困擾,倒是馬上就學會了如何利用自己唯一的武器──容貌。真不知道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所以,因此與紅美子要好的孩子們,彼此間也會因為紅美子為了滿足自己名為寂寞的飢渴,產生強烈地執著與依賴行為,友誼馬上就破裂告終。隨著紅美子的成長,她逐漸招致同性的反感,最後以結果來說,她的依賴對象隻限異性而已。當自己與依賴對象的年紀增長,雙方的來往也逐漸伴隨著肉體關係──後來,大家熟知的那個如同傳聞所說的天城紅美子就此誕生了。
被自己胸口的寂寞逼迫後,最後總會邁向極端之路,她甚至毫無這類自覺地生活至今。如果沒有遇見奈緒,紅美子不知道現在自己究竟會變成什麼模樣。
多虧了奈緒,紅美子隻在現今這種程度踏步而已。
同性友人中,更不用說是能對紅美子說實話的人中,除了奈緒以外,她沒有一個朋友。她雖然有許多男性友人,但是他們也隻會對身為追求目標的她說些悅耳動聽的話。說到底,紅美子自己也想從依賴對象尋求那些悅耳的話,因此她與男性之間的關係,徹頭徹尾包含了謊言。
但是,就隻有奈緒不一樣。
奈緒不會說謊,而且還崇拜著紅美子的外貌。
在遇見奈緒以前,紅美子不曾正眼看自己。她就像是不曾看過鏡子似的,不知道自己究竟看起來怎麼樣?是什麼樣子的人?光是逃離心底的飢渴就耗盡她的全力,也不曾有人告訴過她答案。